越來越多的光點凝聚在一起,洛十方伸出手,卻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
“芙麗嘉……我找到你了。”
陸修桁念誦著愛人的名字,閉上雙手,光點帶著生命一般縈繞在他周身,流連忘返,就像是互相依偎一般。
這是陸修桁向往、憧憬、乞求了二十幾年的重逢。
他握著洛十方的手,用一種害怕驚擾到光點的極低音量說:
“芙麗嘉,十方就在我的身邊,他就是我們的孩子,他成長得很好……快,十方,這是你的媽媽。”
“媽媽……?”
這麽多年以來,洛十方還是頭一次被要求喊某一個人……不,是一堆光點為“媽媽”。
悲傷立刻湧上他的心頭。
他並不滿足於自己連生母的面都沒見過,連生母的聲音都沒聽過,連生母的擁抱都沒感受過的現狀。
和陸修桁一樣,他也渴望團聚,渴望一家人能夠留下一些紀念。
一切都還沒有晚,不是麽?
洛十方立即釋放剩余靈力,努力讓這些光點中寄存的意志能夠化作人形……哪怕是片刻的團聚。
於是,他體內的靈力如同退潮般劇烈消耗。
幸運的是,光點對於洛十方的靈力也有較為強烈的反應。
銀白色的靈力精準地匯入光點中,如同一根線,將越來越多的光點聯系在一起,並散發出明亮溫暖的白光。
終於,一個如雲煙般縹緲的女子出現在兩人面前。
女子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及腰長卷發,穿著一襲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皮膚白皙,溫柔的眉眼帶著一股堅定。
洛十方很少感到緊張,可這一次,他緊張得幾乎要發抖。
眼前的女子,是他早已去世的親生母親!
這並非是他第一次產生“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感覺,可是,此時他的心裡充斥著前所未有的辛酸。
面對養父洛九州,好歹他付出了多年的陪伴與照料,可面對親生母親芙麗嘉,他又能付出多少?
芙麗嘉僅僅是溫柔地笑著,似乎只是潛意識地在親近兩人,卻無法對兩人存在任何反應。
這一事實,讓陸修桁渾身顫抖。
“芙麗嘉,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修桁,是你的丈夫,是孩子的爸爸……”
或許是這份感情終於傳達到芙麗嘉的心裡。
她保持著溫柔的笑容,竟是緩緩地伸出了手,輕撫過陸修桁的面龐。
這一刻,陸修桁不再是什麽強大的和諧村戰士,只是一個甘願為所愛之人付出一切的朝聖者,卑微而虔誠。
“滴答~”
一滴淚從芙麗嘉的眼角落下,劃過陸修桁的側臉。
只是當後者打算觸碰到前者的肌膚時,卻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
洛十方感受著體內靈力只剩下一絲,握了握拳頭,連忙將嚴淵帶了上來。
“爸,媽,這位是嚴淵先生,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已經在親友的祝福下訂婚了,希望你們可以祝福我們。”
聽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有一個未婚夫,陸修桁像是遭到了當頭一棒,眼神迷茫。
但他接受現實的速度也很快,隻停頓了三秒鍾,就對著芙麗嘉說:“你聽到了嗎?孩兒他媽,咱們的孩子現在過得很幸福,已經訂婚了,我們應該祝福這小倆口……”
洛十方和嚴淵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下跪磕頭。
然後,就見這位慈祥美麗的母親伸出手,輕撫了兩個小輩的頭頂,笑容加深,多了一絲欣慰之意。
嚴淵抬眸發誓道:“媽,這輩子我會照顧好十方的。”
芙麗嘉點了點頭,似是聽懂了這句話,微微側眸,與陸修桁四目相對。
她的口型動了動,並沒有聲音,但明顯是“修桁”兩個字。
“芙麗嘉!”
意識到訣別之時再度到來,陸修桁縱身一躍,意圖將愛人擁入懷中。
然而,在那之前,後者便已經化作一縷輕煙,飄散、環繞在幾人身旁,似是留戀,似是告別。
成百上千的微弱光點向天空升騰而去,迎來破曉的光明。
默默看著這一幕,甚至沒有人來得及道別。
良久後,陸修桁垂眸,輕聲低喃:
“我們一家……還沒有一起體會過那些家長裡短、柴米油鹽……”
洛十方攬住陸修桁的肩膀,說是父子,兩人卻更像是兄弟。
“爸,還有我們。”
陸修桁仰頭,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意,無奈一笑。
“你已經長大到能夠獨當一面了。”
那麽,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也就不用被需要了。
所以,將來又能彌補什麽?
——遺憾,遺憾啊!
洛十方不解地說:“那也改變不了我是你兒子的事實。”
“我這個當爸的,會努力護著你們的。”
陸修桁拍了拍洛十方和嚴淵的肩膀,“我還有很多話,要和你們說。”
關於過去,關於將來,關於他們背負的那些必須獲得償還的仇恨,關於當年的那些真相。
妖龍已死,但是亞力普斯家族,也必須要付出代價。
陸修桁現在已經是一名靈界人,難以重回人界,那麽這份仇恨,自然要由洛十方去解決。
陸修桁說了很多事情,包括自己和芙麗嘉的相遇,包括兩人的逃亡,包括亞力普斯家族為了在靈界獲得一席之地而討好妖龍的計劃。
但是……
事實並非如陸修桁所言那般簡單。
亞力普斯家族是主謀之一,背後還存在著逆世教這樣的龐然大物,究竟是前者被後者支配,還是前者與後者合作,洛十方也說不明白,不過已經不需要太明白了,他們手頭上還有嚴淼父子,關於細節,之後可以細細盤問。
有一點非常明確,那就是——逆世教,必須得到根除!
……
那廂,雨師默默用隨身攜帶的拍攝儀器將洛十方一家短暫團聚的畫面記錄下來,然後回了高塔一趟,給了在場所有人一個好消息。
“各位,快點過來,我們與人界的通訊恢復了!”
毫無疑問,這簡直是一劑強心劑,讓參戰的所有人隻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通訊恢復,就意味著和平到來。
剩下的妖靈,已經稱不上是敵人了。
在一座巨型計算機前,雨師雙手化作殘影,在投影鍵盤上一陣敲擊,原本顯示“無信號”的屏幕,很快便出現了清晰的人像。
“總算是接上了!你們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時隔多日,甘琳孃面上總算出現了笑意。
而她話音剛落,李老的出現便佔據了一半屏幕。
“好!好!好!這次可真是辛苦你們了!”
雨師匯報戰況,表示妖龍被除,而自己這邊和諧村副村長露托絲為了協助擊殺妖龍力竭而亡,傷者眾多,但除了露托絲以外,便再無他人死亡。
這既是一個好消息,也是一個壞消息。
李老和甘琳孃對露托絲的離去感到深深的遺憾。
雖然靈界與特殊部門建交不久,但他們作為活躍在社交前線的人,平日裡和露托絲的交流隻多不少,自然知道這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女子。
不過,兩人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陸修桁這位村長。
後者的存在感很強卻又很神秘,一直存在於露托絲的口中,可是和諧村卻不願提供一張肖像,真是怪異至極。
兩人甚至懷疑過陸修桁早已死去,只是露托絲為了穩固人心的托詞而已。
現在看來,是他們誤會了。
只是……
即使氣質大相徑庭,這位村長的眉眼和輪廓還是太有既視感,尤其當洛十方站在其身側時,兩人就像是一對兄弟一樣。
李老:“小洛和陸村長倒是有緣分,不僅長得有些像,連胸襟都是那麽寬廣。”
洛十方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得陸修桁用驕傲的口氣說:
“他是我的孩子,親生的。”
甘琳孃和李老十分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於是,當他們得知一系列真相後,便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同時,還為洛十方一家家破人亡的遭遇而怒火中燒。
——亞力普斯家族,應該受到正義的製裁!
甘琳孃雷厲風行地建議道:
“既然應該抓捕的人都已經抓到了,那麽現在就重啟傳送法陣,你們先回來吧。”
洛十方:“好。”
於是,特殊部門裡,一眾工作人員接到指令後,立刻將傳送法陣還原。
這項已經工作已然被工作人員們了熟於心,不到五分鍾的時間,特殊部門的傳送法陣便重新搭建完備。
“傳送陣,開啟。”
“滴!”
甘琳孃將開關摁下。
洛十方已經做好了第一時間回去的準備。
然而,傳送陣並沒有出現任何反應。
“嗯?”
隔著屏幕,兩方的人都明顯地愣了愣。
甘琳孃:“傳送陣,開啟。”
“滴!”
開關再次被摁下。
“……”
回應眾人的是一片寂靜。
傳送陣沒有出現任何反應。
甘琳孃最開始認為是什麽軟件或者硬件設施出了問題,著手開始排查。
很快,結果便出現在她的眼前。
設備的軟硬件全部正常,沒有任何問題。
“怎麽會這樣……設備並沒有出問題……”
甘琳孃下意識地看向了李老。
李老低喃了兩聲:“不對勁,不對勁。”
突然。
科研工作室的整個房間都開始亮起紅燈,房間內警鈴大作,撕裂了偽裝的和平。
“嘀——嘀——嘀——!”
“警告!警告!警告!”
“107號封印過載!”
“58號封印過載!”
“22號封印過載!”
……
所謂的封印過載,是靈界與人界距離拉進時出現的反應。
這會引起人界與其他世界的邊界出現模糊,進而引發大范圍靈異災害!
而除了靈異災害以外,還有各種極端氣候也會在短時間內出現,甚至比靈異災害來得更快更猛烈,如果來不及救助,甚至可能導致“鬼城”的出現。
眾人驚疑不定。
為什麽妖龍的死亡並沒有讓災難停止,恰恰相反,現狀變得更加嚴峻。
洛十方、嚴淵等人目光如電地看向了嚴淼、嚴逸雯和齊宇飛,考慮到封印被破壞造成的負面影響之強,所有人都打算用嚴酷一點的方式從這三個逆世教相關人士的身上得知原因。
“呵呵~他們不過是個被人給賣了還要幫著數錢的癡愚之人,即便是將他們的腦袋挖出來,你們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魔神阿斯莫德戲謔的語氣一如既往。
洛十方正色道:“魔神大人,如果你知道的話,還請為我們解釋一下。”
在場眾人各異的目光同時投了過去。
其中,陸修桁反應最為激烈。
“魔神阿斯莫德……他在你的身邊?”
對於這位與自己契約的魔神,陸修桁既感激,又警惕。
洛十方點了點頭:“是的,爸,一直以來魔神大人都幫了我很多。”
“既然如此,那麽小洛,你可否請這位魔神大人可否在我們面前現身?”隔著屏幕,李老試探地詢問。
片刻後,洛十方轉述道:“魔神大人過於強大,因此只能呆在魔界或是地獄,無法現身,甚至平常大多時候都無法出聲,不光是在人界,在靈界也是如此。而現在魔神大人之所以能夠向我傳遞信息,是因為靈界的動蕩越來越劇烈的緣故。”
眾人聞言,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魔神阿斯莫德悠悠地道:“自從我成為魔神那麽多年以來,除了半夢半醒地打個盹造成一些影響外,能夠像現在這樣維持清醒幾十年甚至近百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能夠達到這個程度,足可見對方圖謀。”
“十方,我曾經說過,你的師祖還存活於世,這並非謊言,而是真實……很快,你就要面對他。”
“妖龍是妖靈之首,在被消滅後,命運的力量……嗯,用你們的話而言,既可以是‘因果’,也可以是‘氣運’,總之這股力量已經凝聚到了通天塔中,極大地加快了對方的計劃進度。”
“在已經累積了相當深厚的基礎的情況下。”
“我倒是沒有興趣看人界被靈界侵蝕而覆滅。那麽寶貝兒,你做好準備顛覆這一切了嗎?哪怕,很有可能需要你獻上包括性命在內,甚至比性命還要珍貴之物?”
洛十方瞳孔縮了縮,一時間,除了沉默外,無法做出其他反應。
……
而在通天塔中,一位高大的銀發青年垂眸看著跪倒在地的“洛九州”,看似慈愛的表象下潛藏著極盡的冷漠,磁性的嗓音微微含笑,卻是綿裡藏針,說出來的話尖銳無比。
“真是本尊的好徒兒,哪怕是被復活了一次,依舊改變不了骨子裡的劣根性,這樣要如何領略無情道的真諦?”
洛九州雙膝跪地,額頭抵在地面,說不出的恭順前輩。
只是,在聽著銀發青年的言語時,他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出洛十方看到自己真面目的神情,眼睛就像是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面,被人輕易地砸破冰面後,便掀起層層漣漪。
銀發青年眯了眯眼睛,少頃,悠悠地歎了口氣。
“哎~九州啊,你這個孩子,總是喜歡讓本尊失望。你明明已經勘破情關,親手斬了朗清風那個逆徒,又何必拘泥於所謂的父子之情。你要知道,現在那孩子已經跟親生父親團聚,你又算得了什麽呢?”
說著,銀發青年揮了揮手,洛九州便被一道清風送到了前者面前。
就在洛九州已經準備好迎接懲罰之時,對方卻用手掌撫了撫他的頭頂和臉頰,就像是對待一個孩童般親和,滿腔憐憫。
“九州,你覺得你會是那孩子的養父,還是助紂為虐的……仇人?”
“仇人”二字,化作一柄利劍,深深地刺入洛九州心底,令其渾身一顫。
銀發青年目光悠遠:“為師本打算讓你殺掉虛弱的陸修桁,你卻提前逃了回來,如今也該是將功補過的時候了。你是為師最驕傲的徒兒,唯一的徒兒,知道麽?”
“是,弟子……遵命。”
洛九州磕頭致謝,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