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面很冷,哨兵的嗅覺也在不斷恢復,尹生辨別出了許多氣味,大部分都是各種藥水。
他努力抬起手臂,看到了一條扎了好幾條輸液針的右小臂。許多種不同的藥水,通過點滴管輸送進自己的身體裡,幫助體能恢復。
他又趕快動了動左右腿、左右腳,感受身體部位的存在感。當確定自己的四肢全在之後,尹生才緩緩地歎出一口氣。
自己沒死,並且沒有受傷。
當周允長官失控那一刻,自己的精神壁被瞬間擊穿,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雷歐晃晃悠悠站起來,又趴下了,舔起了巨大的前爪肉墊。
又過了幾分鍾,醫務兵發現他蘇醒,帶著儀器過來檢查他的身體。尹生還不能立刻下床,他保持躺平的姿勢,任由他們測試自己的身體指數。
“我……我還需要多久,才可以下床?”他稍稍抬起一條胳膊,“多久?”
“看你的恢復速度吧。”醫務兵拔掉了他的心臟檢測儀,“你已經沒有危險了,好好休息,哨兵。”
“多謝。”尹生點了點頭,他看向兩側的病床,還有哨兵沒有蘇醒。也是到這一刻,尹生才知道,一個S級向導的失控,能造成多大的慘烈場面。
那股強大的力量,蔓延至無處不在的精神絲,仿佛變成了武器,能通過精神擊潰殺死哨兵。
怪不得基地對S級向導要嚴格控制,也不允許向導間交往過密。一旦向導們抱團,場面會不好控制,他們可能會策反。
只是尹生沒法想象,那個人失控的時候,會是什麽樣。但是一想起周允長官最後絕望的叫聲,他希望那個人永遠不要失控,不管是為了誰。
不管是再為了誰。
等到尹生能下床走動,已經是次日清晨。他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卻發現行李袋裡有一支狙擊槍。
這是宋撿的槍。
前去戰場救人的醫務兵,把這支槍當作了自己的武器,收了回來。尹生重新戴好金屬狗牌,87102B,再整理好衣物,謝過救自己一命的醫務兵,朝走廊走去。他離開了醫院,正打算坐列車回去休息,迎面卻走來一隊S級哨兵。
“編號87102B。”為首的那個說。
“是的,長官!”尹生立刻敬禮,他認識這些人,是那個人的護衛隊。
“遲澍長官要找你問話,和我們走一趟吧。”護衛隊的隊長說。
尹生沒法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跟著護衛隊一起走了。
他跟隨護衛隊,乘坐專屬列車前去那個人的住所。因為那個人是最高指揮官,所以通向住所的道路上全都是哨兵。
他被搜身檢查三次,才被允許獨身前往,並且收到了一份警告,不允許在遲澍長官面前放出精神體。
尹生什麽都沒說,隻點了點頭,把雷歐收回精神圖景。
臥室門在通道的最底端,尹生踩著地毯,一個人走過去,走廊兩面極盡奢華,甚至還有兩個世紀前保存下來的油畫和雕塑。
他不懂藝術,只是看著新鮮,在敲門前整了下軍裝的領口。
這套荒漠迷彩太舊了,要是知道今天會見到遲澍長官,應該帶一身換洗的衣服。
“遲澍長官。”尹生敲門了,“編號87102B報到,請您指示。”
門沒有開,卻有一個聲音。“進來吧。”
是他,尹生吸了一口氣,擰動門把手,將門推開,小心地走了進去。誰知道一進去,就被一個人壓在了牆上,門撞上了,他沒感受到遲澍的精神體,卻直接感受到了遲澍的人。
“你到底是什麽目的?說!”遲澍剛剛參加完最高軍官的功勳舞會,徹夜的狂歡,作樂,聲色,烈酒,他替最上層打仗,也接受最上層的獎賞。一夜爛醉,他沒有穿軍裝披風,而是一件軟皮草的黑外套,裹著他的身體。
從肩裹到了腳踝。
而在目前的環境裡,動物皮毛很少見,這是絕對的身份象征。
“長官,我沒有目的!”尹生還感覺到了一把槍,槍口就頂在自己的肋骨上,“報告長官,我真的沒有目的!”
“是嗎?”可遲澍卻歪著頭問,黑馬尾全披散下來,幾乎要和外套融為一體了,豪華的動物皮毛仿佛托著他的臉,襯得臉又單薄又慘白。
他把槍口在尹生的身上滑動。“哨兵,你很不老實,我調查了你的底細。”
尹生的眉毛突然皺成了一團,糟糕,遲澍長官趁自己昏迷,去移動城市裡調查了自己。
“你是尹勝的弟弟,對吧。”遲澍突然放開了他,像是身體突然被人打碎了,受傷了,不得不靠後退去保全性命,“你靠近我,是不是為了替他報仇?”
尹生的眉毛,一下子又舒緩開了。
“你接近我,是不是為了殺我?”遲澍又問,可這一次卻沒有盛氣凌人,反而把那支手槍,交到了尹生的手裡,“動手吧。”
話音未落,遲澍的身體像脆敗的葉片,毫無預兆地昏倒,毫無預兆向後倒去。
尹生的眼睛瞬間瞪大,趕緊抬臂去接,將人穩穩地接在了懷裡。
遲澍左手戴著的白色皮手套稍稍脫落,露出了一截粗糙的黑色鋼鐵,和卷起邊的淡粉色的醒目疤痕。
荒漠的小帳篷裡,宋撿正在收拾小石子。這些小石子都是自己收集來的,每一顆,都被哥刻上了十字。他想把這些東西裝起來,送給張靈,讓她每天晚上用它來暖腳。
是張藝說的,說小靈姐的腳腫得很高,還總是小腿抽筋,有時候穿鞋都穿不進去。
他的視力還沒恢復,不確定張藝說的是不是真的,只知道張藝替自己測了血型,是B型血。宋撿也不懂張靈現在到底什麽樣,以前沒有見過孕婦……但是聽張藝來說,生孩子真辛苦。
可是這個苦,自己還挺想要的。
周允在旁邊煮崖蜜,想著一會兒這麽把宋撿糊弄過去,自己好去找地下水源。
崖蜜放在一口鐵鍋裡熬煮,全部變成了更粘稠的琥珀色固體。不能融化的蜂蠟被他挑出來,直接空口吃掉了。
自己是向導,這輩子不可能離開糖分,但是新鮮的崖蜜太不容易保存,他必須運用火的力量,將蜂巢熬煮成固體來攜帶。
現在眼前這一鍋等待冷卻的半固體,不是完全透明的,裡面還裹著不少蜂蛹,還有挑不出來的沙子。這裡是沙漠,沙子無孔不入,無法分離。
等到這一鍋完全冷卻,就可以敲碎,變成一塊一塊的蜂糖,再裝進口袋裡,張靈說這種方式可以讓新鮮的蜜保存幾個月。
趁著崖蜜還沒完全變乾、變硬,周允拿起旁邊早已洗好的細細的小木棍,插進蜜裡轉動,幾圈過後再拿出來,放在乾淨的石塊上。
等它慢慢凝固,木棍頂端就多了一塊硬幣模樣的蜂糖。
“給。”他把木棍糖遞給宋撿,“拿著吃。”
“好甜啊。”還沒拿到呢,宋撿已經聞出甜味,哨兵嗅覺太敏感了。等拿過來,他先用兩隻手摸摸,把木棍糖摸了個遍,再往嘴裡塞。
“好吃麽?”周允舔了舔宋撿的嘴唇,這是他看營地裡小孩兒拿著吃的東西,撿雖然長大了,可小狗就是小狗,小狗小,也應該有一個。
“好吃。”宋撿伸著舌頭讓哥舔,兩個人仿佛在吃一根木棍糖,“哥,你剛才是不是收拾背包了?”
周允突然一愣,再一笑。小時候宋撿沒這麽靈敏,很多事都可以騙過去,現在不行了。
“是,我上午要去狩獵。”周允又親了他一下,再站起來。
他的頭髮開始變長了,卻不剪斷,後面扎著一個短短的小辮子。“中午李韓會過來陪你,晚上我會回來。”
“我跟你去吧。”宋撿抬著頭問,舌頭在糖塊上轉來轉去,含過的地方融化,他舌頭一卷,吃到嘴裡一個東西。
小小的,硬硬的,宋撿嚼了嚼,把它咽了,是蜂蛹。
突然他想起什麽,趕緊把木棍糖揣進褲兜裡,不舍得吃了。
“我很快會回來。”周允轉過身,摸了摸宋撿的頭頂,“你的頭髮又長了,可以去找張牧剪短。天黑之前,我肯定回來。”
“真的啊?”宋撿抱著周允輕蹭,分開的時間並沒有改變他們的習慣,只是在移動基地裡他們不敢。宋撿先是抱著周允蹭蹭正面,等他往外走的時候,再抱過去蹭蹭背面,用自己的擁抱,去親自丈量小狼哥長大後的身體。
“真的,天黑之後我會回來的。”周允也回頭親吻他,用狼留下氣味的方式,深舔宋撿的口腔,他小時候不明白,狼為什麽會有這種舔舐口腔的行為,長大後他懂了,因為有一種名為感情的東西,在它們之間流動。
咬耳朵、露肚皮、搭肩膀……都不足以表達,狼本身就是感情充沛、群體生活的動物,它們會信任彼此,保護彼此,深愛彼此。
“我該走了,有些狼會留下保護你。”周允從宋撿的嘴裡嘗出了甜味。“狼不保護我。”宋撿開始舔周允的脖子,為了不讓他走,舔得很用力,“新的頭狼沒有保護我啊。”
“可是它認識你。只是……需要時間去信任。”周允並不生氣,新頭狼和他們接觸時間太短,不信任才是正確的,如果它一下子帶狼群靠近他們,周允反而會懷疑,這匹狼有沒有當狼群領袖的資格。
如果它沒有,周允會親自打敗它,選另外一匹狼出來。頭狼,必須聰明且強壯,必要時殘酷,不易近人。
“以前的頭狼,我讓它留下來了,還有它曾經的……部下。還有幾匹,會跟著我走。”周允說,那匹被自己打掉了一顆牙的黑狼現在已經打不過自己了,它成為了自己的次頭狼。
“部下?”宋撿抓住周允的手,不想他走,“它已經不是頭狼了,還有部下?”
“有的,狼很忠誠,它還有同伴。”周允必須要走了,天黑之後不一定能趕回來,“等我回來。”
“哦……”宋撿放開了手,看著小狼哥離開的方向。
等了十幾分鍾,宋撿確定帳篷外面沒有人的聲音,才出來。他剛離開帳篷,腿邊就有毛扎扎的東西靠過來,他蹲下一摸,是狼毛。
“是你嗎?”宋撿看不見,隻好瞎摸,把狼直接放倒了摸。黑狼很熟悉他了,只在他的腕口上輕咬,當宋撿把手指頭放進它嘴裡,摸出少了一顆尖牙。
“走,我帶你們找哥去。”宋撿在空氣裡嗅一嗅,敏感的感官能力給他展開了一副地圖。
小狼哥大錯特錯了,他還以為自己是小時候的小半瞎,身為一個哨兵,只要想追,還沒有追不上的。
覺醒為哨兵可真是太好了。狼的血腥味和哥身上崖蜜的甜味,給自己畫出了一條清晰的路線。
宋撿像小狗似的,蹲在地上聞,先聞聞空氣,不一會兒又聞聞沙面。
作者有話要說:宋撿:小狗勾嗅覺!啟動!
尹生:既然宋撿可以和向導談戀愛,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