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北方,有一延綿上千公裡的山脈,名為穹山。
穹山以南是大齊,穹山以北,則是屬於戎人各個部族的大草原。
百年前,為了防止戎人南下,大齊派鎮北軍駐守在穹山以南,抵禦戎人,但收效不大——每年冬天,都依然有無數大齊百姓死在戎人鐵騎之下。
一直到十年前,如今的鎮北軍統帥周靖山橫空出世,才讓戎人再不能過穹山。
可惜,兩個月前,周靖山被戎人埋伏,在穹山失蹤。
***
這日,一個青年男子騎著一匹瘦馬從屬於戎人的草原一路向南,進入穹山山脈。
言景則坐在馬上,眯著眼睛打量自己面前那巍峨的穹山,呼吸比之往常急促了幾分。
終於看到穹山了!
再走上兩天,穿過穹山,他就能離開戎族地界,回到大齊了。
希望就在眼前!
言景則露出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伸手拍了拍自己騎著的馬兒的腦袋:“小花,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噅兒!”言景則那匹瘦骨嶙峋,好些地方都缺了毛發,腦袋更是禿了一塊的棕色馬兒用力甩動腦袋,想將言景則的手甩開。
但言景則的手就跟長在它的“禿頭”上似的,怎麽都甩不掉,馬兒怒了,撒開蹄子往前跑去。
馬兒一跑,風就大了,言景則收回手,往下拉了拉自己的帽子:“這天真冷,幸好我穿得多。”
他今兒個裡面穿了棉襖棉褲,外面套了羊皮戎袍,腳上踩著羊皮靴,頭上戴了羊皮帽,還用布巾包裹住自己的臉。
這樣齊全的保暖裝備,讓他哪怕是在冰天雪地裡趕路,也不會被凍壞,就是有點笨重。
但再笨重,也比凍壞身體強。
他如今一身的傷,受不得凍!
言景則進入這個小世界,是想一邊修補世界,一邊跟自己的愛人蘇墨修度個蜜月的。
但事情出了點差錯。
早他一步進入小世界的蘇墨修不知道去了哪裡不說,他穿的人的情況,也有點糟糕。
這身體的原主名叫周靖山,是大齊安陽侯世子、正二品輔國大將軍、鎮北軍統帥。
周靖山十五歲參軍,今年剛三十二,十多年間從一個小小的戟長一路做到大將軍,跟他的家世有關,更多的,卻還是因為他有真本事。
他親自上場跟戎人交戰數百次,斬殺無數戎人,身先士卒一心為民,這才能成為深受邊關將士和百姓的喜愛的周大將軍。
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英雄!
按理,能成為這樣一個沒有黑歷史,還擁有實權的將軍,對言景則來說是好事。
但言景則只能穿到已死之人身上。
他穿來的時候,周靖山被屬下背叛,被戎人追殺,身處遠離大齊的戎族草原,一身的傷已經失血過多凍餓而亡,濃重的血腥味還引來了一群狼,正對著他嚎。
言景則都沒空同情一下這個為大齊邊疆付出一切,卻命喪他國的將軍,就不得不掙扎求生。
沒辦法,為了不讓這個本就岌岌可危的小世界崩潰,他不能使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想要活下去,便也困難起來。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群狼。身體破爛站不直,肚子還在震天響。敵人就要追上來,身上沒有一顆糧。
這是何等的悲催!
言景則拚了老命自救,殺狼吃肉改頭換面,坑蒙拐騙左躲右藏。
折騰了兩個月,他才總算把傷養好了一些,又從戎人那邊賺到一些錢,可以回大齊。
但為了買馬,他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這叫小花兒的馬還賊能吃,把他的糧食吃了個乾淨,弄得他現在身無分文連下頓飯在哪裡都不知道。
這也就算了,原主周靖山已經失蹤兩個多月,那個背叛周靖山的人說不定連周靖山的喪事都辦好了,他哪怕回了大齊,也不一定有好日子過,說不定還要繼續被追殺……
真的很慘了!
可他既然用了周靖山的身體,就要幫周靖山報仇。
這也是他進入周靖山身體之時,周靖山對他的要求。
周靖山死得太慘,太不甘心,他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報仇。
小花還在往前跑。
林間的動物早已躲了起來,鳥雀不見蹤影,靜謐的林子裡,只有大風刮起散落的積雪的“呼呼”聲和小花奔跑時落下“噠噠”聲。
突然,另一些馬蹄聲混了進來。
言景則放下手,拉住韁繩讓小花停下,在馬上直了直身體——他的下頓飯,有著落了?
他期待地看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沒一會兒,就見十多匹馬衝到他面前。
那些騎馬而來的人的穿著打扮跟他差不多,但沒有像他這樣連臉都用布巾蒙上——這些人都露著被風霜刮得黝黑乾裂醜兮兮的臉。
不,也不是所有人都醜兮兮的,其中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雖然被塞外的風沙吹得兩頰布滿紅血絲,被曬得有點黑,但相貌俊朗,劍眉星目,顧盼生輝,完完全全是個黑美人兒。
最關鍵的是……這不是他家親愛的麽!
穿來兩個月,他總算見到比他早來一步的蘇墨修了!
言景則正想跟蘇墨修訴個苦,就聽到蘇墨修用戎語大喝一聲:“站住!打劫!”
一把拉下自己蒙臉的布巾,言景則用純正的戎語問蘇墨修:“你要打劫我?”
他們好不容易遇上,不應該親親熱熱地來個認親嗎?打劫?
蘇墨修沒說話,倒是他身邊一個國字臉,嘴唇厚實,缺了左邊耳朵的壯年男子面露凶狠:“對!打劫!快把你身上的錢和食物都交出來!還有你的馬,也歸我們了!”
言景則聞言,立刻去看蘇墨修,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蘇墨修點了點頭。
言景則:“……”所以蘇墨修不是久別重逢跟他玩情趣,是真的要打劫他?
等等,蘇墨修是先他一步穿過來的,跟他在穩定了小世界之後不走輪回直接穿成已死之人不同,蘇墨修當初走的是輪回,投胎轉世從小過起。
所以……蘇墨修忘了他?
也是,正常走輪回路的人,都該是前塵盡忘的。
美好的重逢沒有了,蘇墨修還想打劫自己……呵!
言景則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是能讓人隨便搶劫的人嗎?!
蘇墨修會付出代價的!
包圍著言景則的這群人裡,已經有人下了馬,拿著刀子朝著言景則走來,眼裡滿是不善。
言景則坐在小花的背上,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突然動了。
他一把抱住馬脖子,頭埋在小花的鬃毛裡,用大齊的語言哭道:“我太慘了,被戎人抓去幹活也就算了,好不容易逃出來,還遇上了打劫的……小花啊!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小花轉過頭衝著言景則憤怒地“噅”了一聲,又用力甩頭,但怎麽都甩不開言景則,只能怏怏地垂下脖子。
那些劫匪聽到言景則的話,卻是動作一僵,凶神惡煞的表情都緩和下來。
缺耳朵抓了抓自己被砍掉耳朵之後留下的疤,去看蘇墨修,卻見蘇墨修怔怔地看著言景則。
言景則又哭道:“爹啊!娘啊!兒子不孝,不能回去供養你們了……”
言景則看似在哭,實際上一滴眼淚都沒流,純粹是做戲。
雖然蘇墨修等人說的是戎語,但他們行動間很有紀律,這絕不是戎人劫匪能做到的,就連戎人軍隊也做不到。
他們這樣子,倒像是原主手底下的鎮北軍。
就不知道這些人是來救原主的,還是來殺原主的。
不管是誰的人……這些人認不出他,這點是肯定的。
原主周靖山出生顯貴,母親祖母曾祖母以及再往前的當家主母,一個個全是大美人,到了他這一代,他自幼就粉雕玉琢,極為可愛。
這模樣在京城極受歡迎,但來到邊疆,就不夠威嚴了,尤其是他那時候才十五歲。
頂著一張還帶著點嬰兒肥的小臉的他,比邊關同齡的女孩子還要嫩很多,哪怕他力大無窮,也沒人服他。
所幸周靖山遺傳了他父親的大胡子。
為了讓自己威嚴一些,周靖山開始蓄胡,沒幾年就有了一臉絡腮胡。
再加上邊疆苦寒,他忙著練兵沒空打理自己的形象,那胡子更是肆意生長。
言景則剛穿來的時候,往自己臉上一摸,那是滿臉的毛!
而他後來能逃脫追殺,就因為……他剃了自己的胡子。
剃掉胡子,周靖山那張因為有胡子和帽子遮擋沒怎麽被曬到,雖然比年少時糙了不少但依然白皙的臉就露了出來。
三十來歲的周將軍,在邊疆這全是糙漢子的地方,就算說他只有二十出頭,別人也會信。
形象大變,性格也完全變了……不是熟人根本認不出他來,追殺他的人就失去了目標,跟他打了幾十年的戎人也猜不出他的身份。
再加上他會一口純正的戎語,還多多少少懂點醫術,這才能打著“獸醫”的名頭,在戎族各個部落之間賺到路費。
就是……他沒想到自己會在快回大齊的時候,被自家愛人帶著的,他手底下的兵“搶劫”。
缺耳朵拉了拉馬韁來到蘇墨修身邊,輕咳一聲用戎語道:“老大,這……”他們是鎮北軍,總不好去搶大齊的百姓。
蘇墨修一直盯著言景則看,這時才回過神,吐出一口氣用戎語對言景則道:“行了,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麽哭!我們不搶你了,你走吧!”
言景則用力揉自己的雙眼,把自己的眼眶揉紅,這才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向蘇墨修:“你們不搶我了?”
蘇墨修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行了行了,你快走!”
言景則道:“我不走!”
蘇墨修:“……”
言景則拿自己之前用來包臉的布巾捂住臉,假哭道:“我是從抓我的人那裡逃出來的,已經好幾天沒吃飯,快餓死了……現在這兒離大齊還很遠,我和我的馬,肯定撐不到大齊,會活活餓死在路上……我太慘了……”
“草!”缺耳朵用漢語低低地罵了一句,有點感同身受:“老子也喝了好幾天米湯了,走路都沒力氣……”
“你到底想怎麽樣?”蘇墨修煩躁地看著言景則。
言景則又露出臉來,衝著蘇墨修笑:“你這大冬天的出來搶一趟也不容易,啥也沒搶到多不好,不如這樣……你劫個色?”
“劫色?”缺耳朵被驚住了。
言景則看都不看缺耳朵,繼續朝著蘇墨修笑,眉眼彎彎看著特別無害:“小郎君有沒有興趣劫了我當壓寨夫人?管飯就行,我一定對你死心塌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