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桉不僅替他撐了傘,還替他救起了雨中無處可去的那隻流浪狗。
看著少年杏眼微閃、小心翼翼懷抱狗崽給它取暖的溫柔模樣,也看著他為它去處犯愁的捂住目光,林硯第一次帶人去了教學樓頂樓的天台。
他的生活很滿。
學習,兼職,家債,還有奶奶的病情,無一不需耗費心力,可頂樓的天台很靜,靜的只能聽見風吹過樹葉的聲響,就連教學樓裡傳來的、從不屬於他的喧鬧聲透過層層樓板也變得低沉悅耳,讓他能放空自己,暫時放下一切。
林硯沒時間多經營任何一段附加關系,他也一直以為自己不需要,直到蘇桉向他遞來一件還帶體溫的外套。
看著那人盈盈笑顏,他猶豫了,可惜意外搶在他做出決定前降臨了。
奶奶還是知道了他弄丟兼職的事,她也動了打零工補貼家用的心思,可那人本來身體就不好,腿腳也差,雨天路滑,才出門就摔傷了胳膊。
家裡的生活本就不富裕,才還完月債,祖孫倆這個月的生活費早捉襟見肘,帶奶奶去看病的時候她滿臉羞愧,尤其林硯去交錢的時候,她一直偷偷在他身後抹眼淚,就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唯一幸運的是,奶奶的胳膊不是骨折,只是脫臼,就診費他尚能承擔,只是交完錢,兩人剩的生活費不過百了。
——他必須盡快找到新的兼職才行。
許是過於心急,林硯又開始咳嗽了。
注意到他們一家的窘境,同房的病友好心為他提供了一份醫院護理的夜班工作,從夜裡十一點持續到凌晨五點,報酬不多,但能緩林家的燃眉之急。
就這樣,林硯一夜無眠。
疲憊總是慢性病發作的誘因,生計與學習早讓他分身乏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林硯慢慢有了退學、找一份全職工作養家的打算。
做這個決定很難,畢竟林家曾經也算書香門第,爺爺生前是大學教授,深知讀書的重要性,就算後來被叔叔哄騙簽了擔保協議、賠進了幾乎全部家當,他也不願影響孫子的學業。
為了讓林硯有個安穩的環境學習,林爺爺一直不願賣房子,後來才會跟催債人起了矛盾、爭執中犯急性病去世。
林奶奶更不用說,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看他考上一所好的大學。
但對林硯而言,他的未來遠沒有奶奶的身體重要,他只剩她一個家人了,只要退學的事不讓她知道就好了。
回學校隨手做了兩套題定神,林硯已經下了決心,偏偏蘇桉又出現在了他身邊,還向他遞來一個三層食盒。
白菜燉豆腐,滋陰養肺。
杏仁薄荷粥,宣肺散寒。
就連水果帶的也全是清熱消火一類的,就算那人狡辯說是怕遲到才會把早飯帶來學校,但看著餐盒裡明顯不是一人份的菜,還有擺放端正的雙份餐具,林硯當然沒相信。
除了奶奶,還從未有人對他的病如此體貼,說不心動當然是假的,但林硯不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從那天起,蘇桉不止包了他的每日早餐,還向他伸出援手、邀他幫他補習。
一小時一百的價格不算高,但優於林硯找過的所有兼職了。
——蘇桉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吧。
從他被堵進廁所後那人就換了種態度,他是在可憐他嗎?又或者……是種同情?
蘇家優渥,甚至給學校投資了項目,那人也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選擇,可他卻目光灼灼、斬釘截鐵的對自己說:“我非你不可。”
這五個字像是滾燙的烙鐵、狠狠推進林硯的心,留下了終生難掩的疤痕,不疼,只是熱,融化了他給自己劃得界限,也終於滾沸了林硯心中那潭淡漠的死水。
林硯也發覺,不管蘇桉接近自己的初衷如何,不管那人是同情還是憐憫,他都不討厭。
直到後來,班上轉來一位新同學,宋青禾成了霍穆的新同桌。
他很快就注意到蘇桉看宋青禾的眼神很不一樣。緊張、慌亂,甚至還有一絲絲的驚歎?
所以林硯忍不住想,難道蘇桉體貼他也是因為他曾有“霍穆的同桌”這個身份嗎?
心中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脹感,他確實不討厭蘇桉的接近,但他也不喜歡那人一直把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所以他忍不住以課業為由打斷蘇桉的眼神,用這種自私的方式重新奪回了他的注意力。
這時的林硯還沒察覺自己已經對蘇桉產生的佔有欲,直到霍穆返校、一把拎住蘇桉的領口,把那人狠狠推在了牆上。
林硯知道蘇桉喜歡霍穆,不止他,全校人都清楚,這是個公開的秘密,可他也注意到被霍穆“捕獲”時,蘇桉滿眼的驚慌。
霍穆對蘇桉從不溫柔,但後者甘之如飴,明知這是那兩人一貫的相處模式,林硯依然忍不住,忍不住再看蘇桉一顆真心被踐踏,所以就算他有被嫌“多管閑事”的可能,林硯也擋住了霍穆的手,站到了蘇桉跟前。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蘇桉沒有拒絕他,甚至在他跟霍穆起衝突的前一瞬牢牢拉住了他的手。
很奇怪,那人明明滿眼心急,手上動作卻小心翼翼,生怕會弄疼了他。
可常年有催債人上門討債,爭端也不少,林硯怎麽可能是經不起磕碰的瓷娃娃?
沒把霍穆的挑釁放在眼裡,但對著蘇桉那雙滿眼是他的眸子,林硯忽然難說出一個“不”字,視線也無法從兩隻相依偎的手上挪開,他就這樣被蘇桉牽回了教室。
蘇桉很好,真的很好。
但他也太好了。
人的欲望就像個無底洞,貪婪地永遠都得不到滿足。
或許是林硯從未有過如此親密的關系,等回過神來他早已深陷其中,可蘇桉想要的只是一個能幫他補課的人而已。
習慣了那人的主動靠近,林硯想要的越來越多,但付出和回報不對等的關系不可能長久,而且他和蘇桉從不是一路的人。
知道蘇桉家境好,但具體到過他家林硯才知道兩人的差距有多大。
既然早晚都要分開,那還不如從未開始過,也省了日後的舍不得。
林硯的想法是對的。
宴會場上再相遇,林硯一眼就看到了,並肩站在一起、無比相配的蘇桉和霍穆。
黑西裝與米白色禮服,這樣的畫面才是對的。
那兩人都是天之驕子,生來就站在他這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上,可莫名的,林硯覺得窒息,不同於哮喘發作的前兆,比那還要痛苦的多。
忍不住咳了兩聲,不小心喚來了那人的注意,也不慎打翻了手中的白瓷盤。
他的手劃破了,但絲毫不覺得疼,隻覺得綻在白手套上的紅色異常刺眼,也讓他在蘇桉面前更加狼狽,所以他沒久留,頭也不回逃離了宴會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