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穆到現在都記得他跟蘇桉的初次見面。
那是蘇桉八歲的生日宴。
少年從樓梯上緩緩走下,穿著一件白色薄毛衣,精致的像櫥窗裡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那時,他還是挺願意跟蘇桉做朋友的。
不止是受父親的命令,初見時霍穆對蘇桉很有好感。
而且那會兒霍淵跟陳紅剛離婚,霍穆撫養權被判給霍淵,怕被陳紅“騷擾”,他立刻帶兒子搬了新家,新環境裡沒有年紀相仿的玩伴,霍淵又不常在家,他一個人實在太寂寞了。
直到蘇桉第一次來他家做客,他向他展示了母親最後送他的汽車人玩具。
玩具做的很精致,處處都是小機關,可以擺出汽車人和汽車兩種形態,而且它內部還有兩個按鈕,一個按了會發光,另一個按了會有汽車引擎的聲音,霍穆真的很喜歡。
只是那玩具不小,足有霍穆手臂那麽高,也很沉,每次他玩都小心翼翼的,要麽雙手捧著要麽直接放在床上,玩了小半年,霍穆一點劃痕都沒給它留下。
這畢竟是陳紅出國前最後送他的禮物,就算霍淵說母親不要他了,他也相當珍惜她留給他的禮物。
蘇桉來做客的時候霍穆特意叮囑過他,其他的隨便玩,就這個玩具不要碰,可他才去客廳拿了趟零食,就聽見自己的房間內一聲碎響。
回屋後,汽車人的零件崩了一地,霍穆瞬間就紅了眼。
他是真的心疼,也不過對蘇桉嚷了一聲而已,然後後領就被人拎緊了。
霍淵進來看見眼紅的霍穆和有些無措的蘇桉後,他連問都沒問,直接提著兒子領子把他拖到了另外的房間。
臉上火辣辣的疼,這是父親第一次打他耳光。
聽著霍淵憤怒的責罵,他說著工作的晉升、說著投資款、說著項目,說著許多許多他不懂的東西,還讓他跟蘇桉道歉。
憑什麽?
明明不是他的錯,憑什麽要他跟蘇桉說對不起?憑什麽是他不懂事?
淚水凝在眼眶,霍穆卻瞪大了眼不讓它落下,可有些事不是他堅持就能如願的。
最後,眼淚還是掉下來了,他也還是向父親屈從、跟蘇桉道了歉,然後他竟得到了霍淵的誇讚?
霍穆還是心有不甘,但他也渴望得到父親的肯定,霍淵是能跟他朝夕相處的唯一親人,尤其袁茉莉嫁進霍家以後。
一開始,霍穆曾經也對袁茉莉有過期待,但女人十分冷漠,她只會在霍淵在的時候對他笑,而且女人來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麽,他跟霍淵的關系越來越差了。
就這樣,哄好蘇桉,成了霍穆唯一能獲得父親關注的方式。
身邊的一切都在逼著他學會討好,他也真的慢慢學會了,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奉承,也學會了怎麽用低賤的態度討好一個跟他同齡的孩子。
可霍穆身不由己的一切,蘇桉接受的理所當然。
他真是煩極了也恨極了那位蘇少爺,但他也知道這樣的生活總會有結束的一天。
後來,霍穆真的等到了。
蘇家轉戰跨境生意,霍淵也終於在遠岱市自立門戶了。
父親不再需要自己的“幫助”,他再也沒有去討好蘇家少爺的必要了。
霍穆以為他跟蘇桉的關系會到此為止,卻不想那位養尊處優的少爺竟然倒貼過來了?
一開始,蘇桉對他還是高高在上的態度,要求這、要求那,可霍穆自始至終都沒給他哪怕是一個眼神。
蘇少爺自小要風得風、要雨是雨,養了一副刁鑽的性子,除了霍穆,沒人願意包容他。
冷眼看著蘇桉在其他人那裡受挫,也笑著看他放軟了態度、又回到自己身邊,霍穆意外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不過這種快感沒持續多久,當蘇桉開始任勞任怨、卑微的想挽回他們倆的關系時,霍穆從他身上看見了過去自己的影子。
看著那張殷切討好的臉,霍穆心裡忽然只剩惡心。
這份惡心不完全針對蘇桉,他真正惡心的還是曾經身不由己的自己。
所以他對蘇桉的態度才越來越糟糕,他討厭蘇桉,就像討厭曾經的自己。
霍淵自立門戶後,霍穆的生活也沒好過多少。
他不需要再討好蘇桉了,卻在家中受排擠。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發能感覺到父親的疏遠和繼母的針對,他成了他們口中“連親媽都不要的垃圾”,被貶的一文不值。
霍淵曾是他身邊唯一的親人,很久很久以前,那人也曾算位合格的父親,曾攬著他的肩膀說要給他最好的生活,所以霍穆忍了,不管是責罵、控制還是拳腳,只要不提及他的生母,他都可以忍。
可人總需要發泄。
揮汗如雨的熱血運動很適合宣泄情緒,霍穆也需要一個能暫時忘卻霍家家事的地方,所以他慢慢喜歡上了籃球,籃球場也成了他最後的“淨土”。
當無處安放的心事越來越多,霍穆的球技也越來越好了。
某個雨後的下午,霍穆在球場揮汗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
“霍叔叔說的沒錯,你果然在這!”
蘇桉笑著向他跑近,手裡拎著個三層的食盒,“霍穆,我給你帶了吃的,霍叔叔說你最喜歡吃的就是牛肉……”
“我不要。”
他一點都不喜歡牛肉。
霍淵根本不知道他的偏好,那人只是在敷衍蘇桉而已。
在隻屬於自己的淨土上聽見霍淵的名字,霍穆一陣心煩,更何況他現在嘴裡還有一股腥味。
今天袁茉莉想扔了陳紅留下的東西,本來這也沒什麽,但她想扔的那些是陳紅以前買給霍穆的東西。霍穆當然不同意,兩人也當然發生了爭執,結果就是霍淵打了他兩個巴掌。
這是他今天出來打球的原因。
剛下過一場雨,籃球場地還是濕的,整個球場只有霍穆一個,沒有對手,球打得不爽,他心裡也憋著股火,而蘇桉每句話都撞在他槍口上。
許是他表情過於陰沉,蘇桉又改了口:“那……要不我們去公園逛逛吧,就是有人工河的那個,我記得我們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
“是你喜歡。”
冷聲打斷蘇桉的話,霍穆確實記得那條人工河,只是他從來沒喜歡過,他記得的只有某年秋末,河水冷的刺骨的時候,他曾被要求下水、替蘇桉撿他斷了線的風箏。
像條狗一樣。
這瞬間,霍穆有些懷疑,蘇桉真的是在“討好”他嗎?又或者那人只是在自我感動罷了。
他給的關心,他真的一點都不需要。
也罷,蘇桉跟他不一樣,那位少爺養尊處優慣了,怎麽可能會討好別人?
而既然蘇桉現在願意當他的“狗”,他又何必繼續再善待他?
所以霍穆當著那人的面掀翻了飯盒,任他精心準備的飯菜全掉在地上、摔進積水,雨水和湯汁一起濺了蘇桉一身。
也是從那天起,霍穆不再忽視蘇桉的“示好”,他開始回應,相當惡劣的回應。
頤指氣使,冷嘲熱諷,像報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