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當然是蘇桉。
雨越下越大了。
濕了毛的小灰狗凍得直哆嗦,瞧它那一副可憐相,蘇桉乾脆把它裹進了自己校服外套裡,也不介意狗子身上沾的泥水和碎葉會弄髒他裡穿的名牌運動T。
貼身衣料輕薄還帶體溫,狗崽很快就暖和過來了,確認了蘇桉也是個對它無害的兩腳獸後,邊搖尾巴邊拿小肉墊踩著他前-胸去舔他的脖子。
“哈哈好癢……”小狗的舌頭又軟又熱,蘇桉被它舔的心都快化了,沒忍住笑出了聲,抬頭剛好對上了林硯的視線。
高嶺花沉默看著蘇桉和他懷裡的狗,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好像有一瞬的動容,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應該是因為小狗吧。
小家夥越看越可愛,心已經被融化的蘇桉很“懂”眼色的把它遞給林硯:“你要摸摸它嗎?”
“不了。”
蘇桉向前幾步,林硯就後退幾步,以為他是怕被咬,蘇桉便道:“它挺乖的,看著不像會咬人的樣子。”
說著伸手搓了搓狗頭,小灰狗舒服的在蘇桉懷裡打了個哈欠,張開了牙都沒長齊的嘴,可林硯依然搖頭。
蘇桉不解,就多看了林硯兩眼,少年澄澈的目光跟他懷裡小狗濕漉漉的視線齊刷刷望過來,說不出的相似,讓林硯不禁蹙眉,他沉默片刻,終於開口說:“我有哮喘,不方便離它太近。”
原來是這樣啊……
沒聽說哮喘不能碰狗,但蘇桉以前有朋友對貓狗的毛過敏,遠遠路過一隻噴嚏就打的停不下來,摸一下能起一身紅疹,又癢又磨人。
哮喘誘發源的敏感度不差及過敏源,謹慎點沒錯,可蘇桉也替高嶺花可惜:林硯明顯很喜歡狗,不然他也不能淋雨逗留這麽久。
喜歡卻不能靠近,怎麽想怎麽遺憾。
蘇桉又開始心疼林硯了,不過眼前還有更棘手的事需要他們處理:這隻小狗崽該怎麽辦?
巴掌大的小生命,再扔到雨裡肯定會凍死,就算運氣好的熬住了,這路口車來車往,它又那麽不起眼,碾進車輪底下到司機都不會有感覺。
相對成年貓狗,幼崽更容易找到領養,可合適的領養人並不好找,蘇桉和林硯還要上學,也沒辦法陪它挨家挨戶的問。
把小狗單獨留在這肯定不行,蘇桉有想過把它藏進書包、帶進學校,可帶進學校又能藏在哪裡呢?
放在室外容易丟,留在教室的話上課叫了怎麽辦?
蘇桉忍不住歎了口氣。
“先帶去學校吧。”
“啊?”
像是看出了蘇桉在為難什麽,林硯輕聲道:“先把狗帶到學校吧,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藏著它,一時半不會被人發現。”
“哦哦好。”
困擾蘇桉半天的問題,林硯一出馬就解決了,察覺到高嶺花對自己的態度有微妙的轉變,蘇桉很高興,但他屬實沒想到林硯會把自己引到教學樓五樓的天台來。
高二教學樓用作教室的就四層,五樓只有一間被廢棄多年的活動室,裡面壞了的聲控燈都是最老的款式,連接它的天台更是常年無人問津。
不過天台視野開闊,校園景色一覽無余,是個放風冥神的好地方,兩人到學校時雨剛停,高處的空氣水汽充足意外的清新。
跟傳統青春疼痛文學裡“高冷憂鬱”的男二號一樣,小說裡的天台是林硯的私人領地,除了他只有主角受宋青禾踏足過,還是被幾個炮灰霸凌後誤打誤撞跑上來的。
沒料到自己能享受到主角的待遇,蘇桉進入林硯的“秘密基地”時心情緊張,不過天台風景雖然好,但也太過敞亮,沒有足夠小灰狗避雨的地方。
怕雨還會下,也擔心小狗會亂跑摔下樓,蘇桉就跟林硯一起從樓下保潔阿姨攢的廢品堆裡拽了兩個紙箱,又在裡面墊了許多層衛生紙,搭了個臨時狗窩。
“它好像餓了。”
蘇桉摸了摸躺進紙箱窩的奶狗崽,小家夥沒再像剛才那樣舔他的手,連尾巴也不搖了,隻虛弱的喘氣,它能瘦成這副皮包骨的模樣肯定是營養不良很久了。
五層樓不太好爬,想著林硯上次搬桌子都喘氣,蘇桉借口道:“剛好我要去超市買點早飯,順便給它捎點火腿腸和牛奶好了。”
話落,林硯眉梢輕挑。
蘇桉什麽時候吃過學校的早餐?
學校裡人人都知道蘇桉是個富二代,用不著刻意炫,光他校服外套下一天一身、不帶重樣的名牌運動裝和價格炒上天都買不到的運動鞋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林硯沒少撞見過蘇家接送“少爺”專用的瑪莎拉蒂,專職司機都有了,專職保姆肯定也不缺,蘇少爺瞧不上學校三五塊的早餐,一直在家吃,偶爾還會關懷小弟的帶兩份到學校施舍。
可看著蘇桉跟小灰狗如出一轍的眼睛,林硯沒戳破,隻淡淡應道:“不用買牛奶,它喝不了,光火腿應該夠吃了。”
“啊?”
“它太小了,這麽小的狗喝牛奶消化不了。”
“哦哦……好。”
第一次對上林硯不帶敵意的視線,蘇桉稍微晃了晃神。他挺驚訝林硯一個不能碰狗的人卻熟悉這麽多養狗的門道,但離早自習時間越來越近了,他就沒再多問,去超市來回都是一路小跑。
之前蘇桉費勁了心思都沒跟林硯這朵高嶺花搭上話,今天卻巧妙地被隻小狗崽拉近了距離,都能跟他一言一語聊起天來了。
認為兩人關系有了突破性進展,蘇桉順手買了兩瓶冰可樂打算跟林硯再進一步,可當他面帶笑容、氣喘籲籲的把可樂遞出去後,那人依然不接,隻客氣的道了聲謝:“我不喝可樂。”
雨天天悶,兩人為了狗崽也沒少忙活,尤其蘇桉,跑兩趟出了一身的汗,這時候真沒什麽比囤口冰可樂更自在的了!
蘇桉眼裡,很少有人能拒絕碳酸飲料的誘惑,他幾乎是下意識道:“因為殺精?”
說完他馬上就後悔了。
上輩子他的長輩們都深受朋友圈養生公眾號的荼毒,沒少用這個理由製止他喝可樂,他也真信了挺多年,但林硯不該犯這種錯誤,猜他是因為這種理由不喝可樂很可笑。
好在林硯並不介意,他雖然愣了一下,但聲音依然平靜:“我的病不能喝碳酸飲料。”
“哦…這樣啊……”
不能養狗,也不能喝可樂,或許高嶺花之前拒絕他的示好也跟哮喘有關。
這病不止剝奪了林硯健康的身體,還奪走了他許多樂趣,林硯受到的限制和折磨不限於身體,也遠遠比他想象的更多。
蘇桉一時沉默,可林硯早已習慣,並不覺得可惜,也好像完全不在意。
倒是小灰狗實在餓極了,一口氣吃了半根火腿腸,瞬間就恢復了精神,還不滿足的搖著尾巴嗚嗚叫。怕它一次性吃太多不能消化,蘇桉就沒再喂,只是摸了摸它圓滾滾的肚子。
學校建築的隔音效果很一般,五樓天台能聽見四樓教室熱鬧的說話聲,隨著到校學生越來越多,樓下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早自習真的要開始了。
沒在天台久留,安頓好小家夥後,蘇桉跟林硯一起下了樓。
雨早就停了,但比起室外,走廊有些陰冷。
蘇桉給林硯撐過傘,但在這之前,林硯已經淋了很久的雨。高嶺花頭髮半濕著,穿的夏季校服也沒乾,白T恤緊實的貼在身上,隱約能透出內裡肌膚光澤。
要是以前,蘇桉肯定會侃林硯顏值高,濕身了不止不狼狽,還別有一番風味,可現在了解到他的病給了他多少限制後,蘇桉隻覺得心疼,擔心林硯受涼再發作,蘇桉直接脫了自己的校服外套遞了過去。
“我剛才去超市跑的有點熱,這衣服你穿吧,小狗剛才踩的是我T恤,外套很乾淨,應該沒事。”
可林硯沒接,隻停下腳步看了蘇桉一眼。
樓梯不寬,兩人並肩下樓站的很近,蘇桉也知道林硯比他高著半個頭,但初次見面、他發病躬著身,後來同桌總坐著體會不明顯,到現在他才知道這半個頭的距離有多“遙遠”,高揚起下顎才能跟他對的上視線。
半濕黑發的襯托下,高嶺花那雙純墨色的眼也濕濕漉漉,林硯的目光乾淨而純粹,純粹到隻映著他一個人的影子。
“咳……”
還是得感歎一句:美人就是美人。
才對視了兩秒,蘇桉就喉嚨發乾,他借著咳嗽轉過頭、順手把外套往人家手裡一塞:“讓你穿你就穿著唄,省的一會感冒著涼了,回教室他們又覺得是我欺負你。”
誰讓他的校霸形象深入人心呢,就算今天下雨,說是林硯這一身是蘇桉故意潑水潑濕了也有不少人信。
手裡被強塞來的外套還留著主人身上微弱的體溫,拿著它,林硯表情微妙,而送出外套後,走廊剛好吹進一陣風,蘇桉很不爭氣的打了個噴嚏。
下一秒,他身上一暖,送出的外套又被披回到了身上。
“還是你自己穿吧。”
“不用,我才不怕冷呢,我……”
“穿著吧,我沒那麽容易著涼。”
高嶺花這是在關心他?
蘇桉一愣,卻沒想到林硯下一句是:“倒是你,感冒了容易傳染給我。”
蘇桉:……
林硯表情太認真,蘇桉一時也不知道他這話是真的還是玩笑,他正苦惱,就見眼前人嘴角翹起了好看的弧度。
林硯笑了?
比起發現自己被耍,蘇桉更驚訝於高嶺花的笑容,整本小說裡林硯可隻笑過一次啊,還是臨死前虛弱躺在主角受懷裡的時候,令人痛心。
而現在林硯人好好地,發自內心的淺笑隻讓蘇桉覺得有若春風拂面,說是世間萬物從此黯然失色都不過分,也是這瞬間,蘇桉終於明白了古早日漫中男主為什麽會以“為了守護xx的笑容”立誓變強。
蘇桉喉嚨又有點乾。
他喉結一滾,攏緊了林硯給他披的外套,轉移話題道:“這兩天還會有雨,把小灰一直藏在天台也不是辦法,不然……我今天先把它帶回家吧。”
“小灰?”
“啊我隨便叫的,你不喜歡的話可以換。”
“沒有不喜歡。”
走廊挺黑,蘇桉看不清林硯的臉,倒是能察覺他的聲音異常平緩,似乎還帶著笑意:“這個名字很適合它。”
話落,空氣忽然沉默了。
兩人並肩又走了一會兒,走廊裡老舊的聲控燈閃的斷斷續續,白天也有些滲人,蘇桉正腹議學校基礎服務不到位、燈壞了都不知道換,就聽林硯又道:“晚上我跟你一起來,這邊燈壞了,太黑不安全。”
“好!”
朝夕相處才能日久生情的成為朋友。
當然,蘇桉也不想孤身一人在深夜穿過這條過分寂靜的走廊,所以他立刻就答應了,只不過:“你以後都會上晚自習嗎?”
小說裡的高嶺花會利用晚自習的時間去做兼職、賺生活費,可自打兩人做了同桌,蘇桉就再沒見林硯缺過課。
一提晚自習,林硯聲音就沉了下去:“怎麽了?”
其實只要林硯同意,老師和學校都願意幫他募款,依高嶺花在學校的受歡迎程度,能拿到的錢肯定不少,可他不願意,他不願意讓任何人插手他的家事,他也太好強,不需要任何可憐和同情。
這些蘇桉都清楚,所以他打個哈哈道:“沒什麽,我就是覺得晚自習沒同桌,挺無聊的。”
“不一定,到時候……看情況吧。”
林硯答話的音調還是很低,蘇桉立刻心領神會:這是兼職出問題了。
其實送吃送喝送關懷都是虛的,林硯最缺的是錢,工作不順利,他跟奶奶的日常生活都成問題。
蘇桉雖然有不少零花錢,但平白無故的施舍林硯不會收,可適合學生、尤其高中生的工作實在太難找了,蘇桉只是學生,他沒能力給林硯提供工作。
學業和生活哪一樣都不輕松,兩個擔子壓在林硯一個人身上實在太沉,可到底怎麽才能幫到他呢?
蘇桉毫無頭緒。
直到他跟林硯回到教室,前兩天晚自習做的那張物理卷子發了,看著自己連蒙帶猜的滿卷紅叉的卷子和林硯那張顯眼的滿分,蘇桉心情悲涼的同時似乎又想到了新的辦法。
誰說學生不能給提供工作了?
如果他請林硯來給他當私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