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就拿著,問那麽多幹什麽?”
封承微微側身,將手放上鼠標,隨便點了幾下,眼睛盯著電腦屏幕,用假裝工作來掩飾自己的那一絲不自然。
“這不是想提醒你離他遠一點麽。”郭青說。怎麽一點都不懂她的好心。
封承的眼神瞥過來:“為什麽?”
郭青拿“你怎麽這麽笨”的表情瞄他一眼。
終於在智商方面取得優勝,讓她十分欣慰,看在兩張票的份上,一點也不藏私,提點他:“你這個朋友啊,要不是沒有眼力見兒,就是對你有意見。”
她煞有介事的樣子,倒讓封承很是好奇,她對這個不存在的“朋友”,到底有何見解。
“繼續。”
郭青就等著他往下問呢,聞言立刻起勢,甩了甩手裡的票,一副個中高手、經驗老到的派頭說:“你想,他給你一個人單身狗送親子票,跟給太監送壯/陽藥有什麽區別?”
封承:“……”
知道你要扯淡,沒想到你能扯的這麽淡。
郭青從他的表情中解讀出懷疑,便繼續往下深入,來證明這個結論的正確性:“你們要是關系很好,那他就是送禮的水平太瞎了。要是關系一般,他就是存心羞辱你。你可以根據你和他的關系,自己判斷一下。”
封承:“……”
不是送禮的水平太瞎,也不是存心羞辱,他是眼盲心瞎,看上你這個白癡,才會自找羞辱。
“你還是閉嘴吧。”中文已經沒有詞語能夠形容封承的無語。
她少說幾句話,還能顯得智商高點。
郭青聽出他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用自己稀疏的眼力稍微一琢磨,心想他八成是因為自己的分析太犀利,被塑料友情扎了心。
她這個人比較善良,看不慣別人傷心,於是好心地安慰他道:“塑料朋友嘛,誰還沒有幾個。你也別難過,可能是因為你脾氣太壞,無意間得罪他……”
話說到一般募地停住,郭青的目光略過封承的電腦,一愣。
她把腦袋往前伸過去,仔細看屏幕上的監控畫面。
“——這不是我們辦公室嗎?”
“我脾氣很壞?”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又因為封承的語速更慢,而同時落地。
封承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爍,如果郭青足夠敏銳地留意到了那一瞬間,就會發現他微妙的心虛。
但她既不夠敏銳,又被封承陰森的語氣唬了一下,注意力頓時從“封承在看青予辦公室監控”這件事上轉移,自己先心虛地吞了吞口水。
“那什麽,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脾氣不壞,我只是打個比方,啊,比方。”
然後,空氣在兩人的沉默中,變得尷尬起來。
也許過了五秒鍾,也許是一分鍾。
總之,是漫長而尷尬的一段時間。
封承大度地沒有追究:“你出去吧。”
“好的!”郭青馬上麻溜地消失。
各自心虛的兩個人,就這樣在各自的心虛中,放過了彼此。
關於冬季新款,郭青有很多想法,跟助理設計師來回開會、討論、在“想要”和“需要”之間做抉擇。
設計師們常有這樣的時刻,自己想做的東西,和消費者喜歡的東西,背道而馳。有些設計,好看、獨特、有創意,但不實用。
這種時候,就不得不在自身喜好和市場風向之間,做出取舍。
“姐,你這個想法確實很好,我光憑自己想一想就覺得這條裙子會很好看,但是真的不好賣,你相信我。這個款不僅挑身材,挑品味,還挑生活環境,毛衣裙不光腿出不來效果,光腿這個長度真的得凍死,露肩的設計這麽絕不露出來都覺得浪費,就算穿外套,也有很多限制,必須是出門有車、進門有暖氣的人才敢穿。不說新客戶了,就咱們的老客戶,至少一半得pass掉。”
“你說的有道理,”郭青嘴上讚同,實際卻是抓著頭髮糾結,“但我很喜歡這個idea,那天睡到半夜靈光乍現,一個激靈就醒過來了。你懂那種感覺吧。不做出來我不甘心。”
“但是我們要考慮市場的呀。我說實在的,青姐,如果是你的設計師品牌,我舉一百隻手同意你做這個款,但我們現在做的是平價女裝,我們面向的群體是中低收入階層的女性,你忘了嗎?”
“我沒忘。我說過青予的宗旨,就是要讓每一個女孩子都能穿上我做的裙子。”郭青繼續抓頭髮,“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嗚嗚嗚。”
助理設計師都蔫了:“我說了一下午了,實在說服不了她,小俏還是你來吧。”
“好嘞!”趙小俏從電腦上抬起頭,冷冷地一笑,“哥,不止你喜歡,克拉拉也喜歡呢。你做這種冷門款,不是親手把勝利送到她手裡嗎。”
郭青沉默了幾秒,松開自己的頭髮。
“好的,我想開了。”
助理設計師全都松了口氣。
郭青在鋪滿一整個大會議桌的稿紙裡刨了刨,有的是手繪粗稿,有的則是亂七八糟的鬼畫符。
冷靜下來的她又恢復青予一把手的風范,把稿紙在桌上撴了撴整理整齊。
“毛呢大衣先定剛才這一個,大翻領長款,版型得再敲敲,我想做一個不一樣的複古款。色系就用第一版,奶油橘這個顏色我喜歡,毛呢大衣不多見,駝色之類的常見色今年就不做了,既然考產品,咱們就拿點不一樣的東西出來。面料還用之前咱們合作的廠家,80支850g的雙面羊毛。”
“毛衣連衣裙就棄了。”郭青心痛地歎了口氣,“這個菱格提花……還是做開衫吧。圓領的搭配難度太高,開衫想怎麽搭就怎麽搭。這個大家剛才全票通過了,就不多說了。還有半裙……”
郭青探頭又在稿紙裡刨起來。旁邊的人幫她找來一張,她說不是,自個兒刨了半分鍾,找到了。
“這個暈染壓褶面料,作半裙應該不錯。”
“但這個顏色容易顯得老氣,年輕女孩不見得喜歡。”一個設計師說。
“加點元素進去,飄帶或者開衩——開衩不行。飄帶可以再想想怎麽加。”郭青說,“先定面料,小俏你沒問題吧?”
趙小俏:“某門提啦。”
“還有魚尾裙,姐。”有人提醒。
“哦對,魚尾裙。”郭青想了想,“魚尾裙做黑色的吧,你們覺得呢?”
“可以啊,經典款。”
趙小俏舉手發言:“哥,上次用的黑色面料,我覺得粘毛情況有點嚴重,我家貓還是白毛的,我那條裙子一整個冬天都沒乾淨過,出門朋友都以為我不洗衣服。”
郭青一臉震驚:“不是嗎?我也以為你裙子是沒洗呢。”
“我作證,”一個設計師說,“姐還偷偷跟我商量,想提醒你,問我會不會傷你自尊心。”
被質疑了生活作風的趙小俏氣得要跳起來:“我洗了的!我怎麽可能沒洗!誰會一個冬天都不洗裙子啊!”
“我啊。”郭青的臉上輕蔑地寫著:切,這有啥。
趙小俏:“……”
郭青正處在一個設計師的黃金時期,每天都有新想法誕生,所以在新款的創意上,青予從來沒有遇到過沒款好做的問題。
只要郭青不搞各種奇奇怪怪、特立獨行的想法出來,設計部的全員就謝天謝地了。
這一輪的考核,對青予全體而言,更像是一個先進進步單位,面臨上級領導來視察。他們需要做的就是,保持青予的一貫水準。
當然,如果能有提高或突破,更好。
質量這一關,青予一直都很重視,款式和設計已經在郭青的帶領下確定了方向,完成了第一階段的工作,只差細節上的修改和校正。
現在大家鉚足勁兒精益求精,在選面料和工藝上下功夫,不厭其煩地進行試驗、對比。
這是一個枯燥繁忙的過程,也是他們十分熟悉、並且已經能夠享受其中的過程。
忙碌起來,時間就像長了飛毛腿,你眨個眼的功夫它就竄出十來米。
冬季新品全部定版的那一天,郭青帶青予的大家夥兒到一家聽說很火的自助餐廳吃午飯。
去之前,郭青看著頻繁加班、平均年齡看起來老了起碼五歲的員工們,深受感動,內心被一種慈悲的愛意充斥。
“今天中午我請客。”她大手一揮。
“哇哦~!”全體人員起立為她鼓掌。
“摳門的我師父都不摳門了,太讓人感動了,這次我們肯定穩贏。”趙小俏鬥志昂揚地說。
“哎~怎麽能說是穩贏。”郭青義正辭嚴地糾正她,“我們只是贏的幾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九而已。”
“那不一樣的嘛。”趙小俏嬉皮笑臉。
“要嚴謹。”郭青說。
“沒錯,要嚴謹。”季淮東幫腔,“你師父都能請客,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事不會發生?百分之零點零零零一的幾率,也不能忽視。”
郭青斜他一眼:“我懷疑你在內涵我。”
季淮東笑:“不用懷疑,很明顯我就是在內涵你。”
氣氛很愉快,大家一起到了餐廳,郭青看到價位表,當即就是兩個字:“我靠,888?”
“這個數字不錯,很吉利,說明你要發。”季淮東笑得很開心。
郭青連剜他一眼的時間都不想浪費,當機立斷一摸包:“哎呀,我忘帶錢包了。”
“上個世紀的方式就別用了,郭總。現在手機支付很方便,支付寶微信銀行/卡,我相信他們都支持。”季淮東菜單上抬眼,問服務生,“龍蝦需要另外付費?”
沒等服務生回答,郭青就一把合上了他的菜單,對他緩緩展開一個皮笑肉不笑:“你龍蝦過敏,季總。”
季淮東挑眉:“我過敏嗎?”
“我請客你就過。”郭青惡狠狠地說完,又一秒轉換語氣,“當然,如果你十分特別極其強烈地要求結帳,那你就不過。”
“那個,哥,季總,你們先別搶著請客了……”趙小俏弱弱的聲音插進來。
郭青和季淮東轉頭,看到她拿著手機,臉上是複雜的、不解和難以置信摻雜的表情。
“怎麽了?”季淮東問。
“克拉拉今天上了新品鏈接,跟我們全撞了!”趙小俏崩潰地說。
“我們跟他們不是經常撞麽。這次撞了什麽?”
“就是全撞了!”
季淮東的笑慢慢收起,語調依然平穩:“你先冷靜一下,手機給我,我看看。”
郭青愣著,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季淮東正在瀏覽克拉拉的首頁,郭青往旁邊一瞥就能看見。
當下,所有人都拿起手機查看情況,網紅餐廳、惠靈頓牛排、冰淇淋甜品……一切都失去了吸引力,成為無關緊要的背景。
郭青在心裡默念了十遍冷靜,還是沒能冷靜,揪住季淮東的衣領怒吼:“季淮東,你這個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