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承在爆發的笑聲中拿起另一顆球,在手裡顛了顛,面無表情瞄準孟春健的腦袋扔過去。
正笑得前仰後合的孟春健一時不察被砸個正著,一聲慘叫:“嗷!~~”
“你說你沒事笑話他幹嘛,不是自己找死麽。”柯岩作為一位專業醫生,非常不專業地隨便拿了瓶冰啤酒懟到孟春健的額頭上,“來敷一會兒。”
“你剛才沒笑似的。我這不是為了他的幸福心急火燎嘛。一六五的姑娘他非說像小雞,人家只是那天穿了條黃色的裙子;個子高高瘦瘦的吧,他又說大小腿比例不符合他的審美;行,比例比雕像都完美的美女也有,身材那叫一個性感啊,我看了都蠢蠢欲動,這位爺竟然說人家走路內八……我跟了十分鍾也沒看出來哪隻腳內八。
“老大不小的人了,要事業有事業,要長相有長相,又不是長得太磕磣拿不出手,追他的姑娘能翻過秦嶺排到黃浦江,結果白瞎了他這麽一張帥臉,到現在戀愛都沒談過一次。你看把江阿姨都急成啥樣了,滿世界挑兒媳婦。”
孟春健一邊冰鎮自己的頭一邊痛心疾首。
“這眼看馬上就過三十大關了,還是個老處男,你說說,這要是傳出去他的老臉往哪兒……啊~~~”
孟春健顧前不顧腚,捂住被球正中紅心的屁股轉身怒吼:“我的菊花!”
封承拿著球冷冷道:“你再廢話一句,我讓你變成向日葵。”
孟春健一臉羞憤:“我就知道你個王八蛋覬覦我的屁股!你老實說,你拒絕那麽多女的,是不是因為對我愛而不得?”
“……”
“賤得你。”柯岩把啤酒瓶一扔不想管他了。
包廂被酒精氣味熏染,孟春健鬼鬼祟祟拉著除封承之外的每一個人交代:“待會兒你一定要保護好我,別讓我被他染指了……你看他看我的眼神,如狼似虎!嘖嘖嘖……”
柯岩受不了,叫封承出去抽煙。
倆人站在二樓露台,一人點了根煙,身前夜幕沉靜,身後燈紅酒綠喧囂,躁動裡清靜。
封承不太抽煙,右手拿著在指間閑玩。
柯岩抽了幾口,在煙霧繚繞裡沉默片刻,忽而擺出語重心長的口氣:“老封,你不會真還是處男吧?”
“他腦子有問題,你也有問題?”封承十分不耐煩。
他今天心情差得毫無理由,難免讓人誤會成惱羞成怒。
柯岩又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之後,轉過表情肅穆的臉。
長得又帥又有錢的男人,身在時尚圈,接觸的大半是娛樂圈的大小明星,身邊圍著各色漂亮女人,三十歲了竟然還是處男——這怎麽想都不合理嘛。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這事確實比較難以啟齒,都是兄弟,我不會笑話你。我不跟孟春健那個蠢驢似的。我認識的有靠譜的專家,改天介紹給你,男人那方面的問題不是小事,一定要盡早治療。”
封承:“……”
“我給你八萬,你跟他一起去治治腦子吧——八萬都貴了,我看你們倆加起來也不值八十。神經。”
封承把煙摁在煙灰槽裡,大力碾斷,轉身就走。
柯岩剛把煙舉到嘴邊,發現他又大步折回來,指著他的鼻子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老子不是處男,別他媽造我的謠。你要是想跟孟春健一起開並蒂蓮,我分分鍾滿足你們。”
柯岩:“……”
柯岩微笑:“謝謝不用別客氣。”
郭青正在看趙小俏發過來的實拍圖,書房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
她從電腦上抬起頭,酸奶穿著睡衣抱著草莓熊站在門口。
“媽媽,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啊,快過來。”
郭青轉過椅子,把她抱到腿上。酸奶剛睡醒,軟軟地靠在她懷裡,打了個呵欠。
“怎麽不繼續睡了?”郭青繼續滑動屏幕上的照片。
酸奶枕著她,小聲說:“夢到爸爸了。”
鼠標一頓,郭青的手和身體一僵,低頭。
酸奶摸了摸草莓熊的耳朵,臉上的表情有點小傷感:“媽媽,爸爸葬在哪裡啊?我可以去看看爸爸嗎?”
這……
以前為了解決“孩子為什麽沒有爸爸”這個問題,她給自己編了一個陰陽兩隔生離死別的淒美愛情故事。糊弄住了兩個崽,順便也糊弄住了周圍其他好奇的人,給自己避免不少麻煩。
但回來的時候光顧著思考她跟《visez》的恩恩怨怨,忘了自己還扯過“你爸死在燕城”這個瞎話了。
這可怎整?
郭青的大腦用史無前例的性能高速運轉,很快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謊言,來圓以前造的謊。
“你爸爸是一個瀟灑不羈愛自由的人,他的遺願就是死後不葬入黃土,而是歸於大自然。雖然媽媽很舍不得,但還是要尊重爸爸的意願,所以把他的骨灰撒到大海裡去了。就在西戴河,那裡風景很漂亮,爸爸很喜歡。”
郭青說得有鼻子有眼,信誓旦旦。
不知道為什麽,以前編故事編得信手拈來,現在卻有那麽點心虛了。
酸奶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又仰起可憐的盈滿眼淚的眼睛,帶著細微的哭腔說:“可是我想看看爸爸。我想知道爸爸長什麽樣子。”
哎呦喂,郭青哪兒扛得住女兒這麽委屈巴巴的樣子,心疼極了,然後母愛作祟一時衝動,脫口而出一句讓自己後悔不迭的話。
“那媽媽給你看爸爸的照片好不好?”
酸奶立刻眼睛一亮,臉上寫滿驚喜,直勾勾望著她:“真的嗎?”
郭青一面懊悔得想抽自己一個耳光清醒清醒,一面又無法拒絕那雙像水洗過的葡萄似的眼睛。
“嗯嗯……真的……”
十五分鍾後,郭青拿著剛剛從家裡的雜志箱裡刨出來的一本舊雜志上剪下的、約莫兩寸大的照片,放到兩個排排坐的期待的崽面前。
兩個崽不約而同地往前傾身,雙手捧著臉,盯著桌子上的照片細細研究。
半晌,郭小蓋嘁了一聲,帶著一絲不屑說:“和我不像。”
眼睛卻沒挪開,還在繼續盯著看。
酸奶用手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雙眼盛滿好奇和愛意。
從懂事起,聽了郭青的“故事”之後,她每一天都愛著從未謀面的爸爸。
“我的眼睛像爸爸。”酸奶欣賞良久,自我評價道。
這樣的相似似乎讓她很開心,臉上漾著淺淺的甜甜的笑。
郭青點點頭,心說你哪兒都像,頭髮最像,不過你爸他燙頭了,看不出來自來卷。
兩個崽看得不亦樂乎,郭青實在不知道一張跟證件照似的,連個表情都沒有的照片有什麽好看的。
他們看得越久,她心越虛,為了逃避良心的譴責便自個兒回房間了。
翌日醒來,心大的郭青已經把昨天的事兒忘到九霄雲外。
她拉開窗簾,哼著歌愉快地打開臥室門,走到餐廳,衝了一杯最愛的速溶咖啡。
聞了聞咖啡的香味,她品嘗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被不小心瞄到的東西嗆得咖啡差點從鼻孔裡噴出來。
只見櫃子上的牌位依然擺在正中央,原來粗製濫造連個姓名都沒有的紅木上,現在多了一張英俊的大頭照。
——酸奶深愛爸爸,把郭青從雜志上剪下來的那張照片端端正正貼在了牌位上。
照片上的男人相當之英俊,但因為一臉冷漠,黑色西裝又讓彩色照片變成接近黑白的質感,於是顯出一種與牌位非常貼合的陰森之氣。
郭青對著那張臉,五官又想裂開了。
正式到beaute總部報道開會當天,郭青停好車,碰見靠在車上等她的季淮東。後者被她的臉色驚了一下。
“你的臉怎麽有點發青?生病了?”
郭青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別提了。”
她心大膽大,鬼神不忌,在過去的五年中已早已慣每天和一個牌位一起生活。
但沒想到這玩意兒真的是個玄學,自從貼上照片之後,淘寶不到二十塊買的破木頭突然就變得陰森森,她覺得自己整個人被陰氣繚繞,猶如一個被女鬼吸幹了陽氣的萎靡書生,已經連著幾天沒睡好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心虛作祟。酸奶和小蓋就一點事兒都沒有。
有了照片之後,酸奶對爸爸的感情好像也更深了一層,每天起床、吃飯、上學放學,都要跟牌位打個招呼,從不間斷。
以致於郭青想等哪天她勁頭兒過去,偷偷把照片撕掉的計劃,愣是找不到機會實施。
“你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今天是各家品牌第一次開會,應該沒什麽要緊事,我去就行了。”季淮東有些擔心。
“不!”郭青不知突然從哪裡爆發出的敬業精神,堅定道,“如此重要的會議怎麽離得開我,我必須去!”
她一點都不想回家和牌位一起待著。
“你確定?”
“別廢話,扶著哀家。”
季淮東把胳膊遞給她,郭青像個太后老佛爺一樣搭著他往電梯走。
不遠處響起鎖車的鳴叫,兩人一起轉頭,封承從一輛黑色寶馬邁下車。
經典藍西裝,裡面沒打領帶,介於正式與休閑之間。他身材比例好,總能把最簡單的衣服穿出極致的帥氣,以前時裝組的姐妹總不死心想說服他做一次模特拍照,但從來沒成功過。
封承的視線在兩人搭在一起的手臂上停了半秒,移開,關上車門。
“封總,這麽巧。”季淮東笑道。
封承不甚熱絡,吐字簡潔:“不巧,開會。”
停車場碰上,只能一起搭電梯。
季淮東渾然沒把封承的冷淡放在心上,自然地與他閑聊:“我還以為beaute時裝會和《visez》在一起辦公。早就聽說《visez》有一棟自己獨立的辦公樓,很有風格,還想參觀一下呢。”
封承站在略靠前方的位置,雙手都插在口袋,渾身散發著不想搭理他們的氣息。
聽到這裡略略向後偏了下頭,說:“我現在不管《visez》的事務。”
郭青正低著頭打呵欠,下意識一抬眼皮,跟他對上眼。
“……”
默默把張開的嘴閉上,站直身體。
《visez》的主編還是a姐吧,沒聽說過換主編的消息。
他現在不管事兒,那不就是a姐一手遮天?
得,那還升職了呢。
季淮東看見郭青眼角有眼屎,出於對她面子的維護沒說話,以免引起封承的注意。伸手幫她擦了,然後又順手抹在她的衣服上。
郭青怒道:“這是我的新衣服!”
季淮東對她的遲鈍十分失望:“噓。”
封承轉過臉,冷淡地目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