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和酸奶蓋從南山景區啟程回家,已經是周三了。
這次南山之行,封承全程跟著她們。中間郭青聽到他不耐煩地掛斷嚴原的電話,像極了一個不務正業的老板。
帶崽是一件非常快樂,同時也非常累的事情。
一個人帶兩個崽,更是累的平方。
酸奶蓋很懂事不鬧人,比起很多同齡孩子,可以說是非常令人省心了。
盡管如此,郭青偶爾也會有累的感覺。
譬如玩完一天,崽崽們消耗完過剩的精力,常常會在回家的車上睡著。而她還要強打著精神開車。
更讓人頭疼的是,到家之後,如何把兩個熟睡中的孩子抱上樓。
酸奶蓋再小兩歲時,郭青還能勉強一手抱一個。現在看兩隻加起來都快八十斤了,她就算壯如牛也做不到一次抱倆。
所以,必須忍痛叫醒其中一個。
從南山開車到樓下,郭青已經困得連連打呵欠。
強打精神下車打開後座,正想像往常一樣叫醒郭小蓋,再抱著酸奶上樓,猛地發現後座只有一隻崽。
這才想起另一只在封承車上。
她轉頭,封承彎腰,用堪比拆炸彈的謹慎與小心,將睡著的酸奶從座椅中抱起來,另一隻手在後腦杓輕輕托住,沒磕碰到一根毫毛。
雖然緊張過頭,動作卻是非常標準、培訓班老師都要打滿分的。
已經習慣了一種麻煩的方式之後,突然來了一個分憂的,還讓人怪不習慣。
郭青沒叫醒郭小蓋,非常熟練但略顯粗糙地將他抱下車——這小子又在郭青沒察覺的時候竄了個,她沒來得及習慣,砰地一下把郭小蓋的腦袋磕在車上。
郭小蓋趴在她肩膀上睡得像頭豬,一點都沒醒。
郭青松了口氣,心驚膽戰地給他揉了揉腦袋。
一抬頭對上封承投來的目光。
嗯……怎麽形容呢?
類似於優等生對於差生的蔑視。
但郭青別的經驗沒有,當差生可是老手。臉皮厚著呢,還怕一個鄙視?
“看什麽看。”她理直氣壯地抱著郭小蓋從封承旁邊經過。
封承抱酸奶的姿勢很小心,慢悠悠跟在她後面走進電梯。“本來智商就不高,沒有下降空間,你悠著點。”
郭青:“……”
她熟練地用胳膊肘按樓層,然後替兒子抗議:“你幹嘛總打擊他,小朋友內心很敏感的好不好,聽多了也會受傷。”
封承沉默幾秒,竟沒反駁,反而態度端正地道:“我下次注意。”
郭青拿懷疑的眼神瞄他:“喲,今天怎麽這麽好說話?”
“我什麽時候不好說話了?”封承反問。
郭青給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這人真是對自己沒點數,“好說話”三個字拆開,每個字都跟你有關系,合在一起就沒了。
她不說話,但豐富的表情,明顯是在腹誹自己。
封承停了片刻,又道:“我又不是冥頑不靈梗頑不化的人,你說的有道理,我當然會聽。”
這句話雖然不算馬屁,但拍到了郭青的爽點。
封承覺得她說的有道理,聽她的話——這簡直就是一個勳章,非常值得驕傲一下。
“是吧。論帶孩子,我可是你前輩。”郭青說。
電梯裡沒碰到別人,徑直上行到9樓。
門一開,站在門口的嚴原聞聲轉身,懷裡抱著一遝文件。
“封總!”他松了口氣的樣子,轉向郭青時又呲起熱情的大白牙,“郭老師!”
剛說完就被封承蹙眉瞪了一眼:“小聲點。”
嚴原:“……哦。”
嚴原還想說什麽,封承完全沒給他機會,先把酸奶抱回房間。
“嚴助理,你怎麽來了?”郭青抱著郭小蓋問道。
嚴原給她展示了一下自己帶來的一堆文件:“這些都急著要封總簽字,他的電話又打不通,我隻好到這來找他。”
郭青剛奇怪地想問找封承為什麽上這來,封承已經帶上酸奶的房門出來。
出來之後才搭理演員。一開口就是嫌棄:“誰讓你過來的。”
“我這不是找不到你麽!誰讓你不接我的電話!”嚴原壓低聲音,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把懷裡的文件掏出來給他簽字,一邊抱怨,“這幾天你都不見人,公司一堆事壓著沒處理呢。這幾份合同著急趕著要,今天必須簽字。”
“那你們先忙吧。”郭青抱郭小蓋回房間,“冰箱有喝的,你自己隨意哈。”
封承的臉上並看不出對自己“曠工”的悔過之意,接過文件坐到沙發上,粗略地瀏覽一遍,簽上名字。
嚴原站在旁邊一份一份地給他遞,等他把所有的合同都簽完,才把最後一份、與其他明顯不同的文件袋遞過來。
“哦對了,你上次做的dna鑒定報告出來了,今天他們打電話給我,我就順路過去拿……唔!”
嚴原說到一半,嘴裡被塞了一支筆,懵逼地瞪大眼睛。
封承下意識往臥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邊並沒有什麽動靜。
他收回視線,瞪了嚴原一眼,低斥:“你個蠢貨!”
嚴原把簽字筆從嘴裡拿出來,委委屈屈地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封承把嚴原打發走,抬步走向臥室。
郭青剛剛幫兩個崽換了睡衣,用熱毛巾擦了臉,正在衛生間洗毛巾。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沒抬頭,半低著頭在水龍頭下將粉藍兩條毛巾洗乾淨,分別掛起來。
然後抽出一張擦手巾,擦手。
“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郭青忽然開口。
封承的眼神動了動,站在她身後的門外,幾秒之後才道:“只是確認一下。”
鑒定是在他剛剛知道之後做的。
畢竟突然甩到臉上的信息量和震撼太大,很難消化。即便他心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確信,依然需要一個確定的結果。
“現在確認了嗎?”郭青又問。
封承從鏡子裡看她,她的視線則在自己擦手的動作上。
這樣的反應在郭青身上很少見。
太冷靜,太平淡,不知道是真的沒生氣,還是只是困了。
封承:“嗯。”
郭青把擦完手的紙巾丟進垃圾桶,這才抬起眼睛,裡面裝著明顯的厭煩和嘲諷。
“那就滾吧。”她說。
“她憑什麽讓我滾?”
安靜沉悶的車廂裡突然響起封承煩躁的聲音,正在開車的嚴原愣了一下:“啊?誰讓你滾?誰敢對你這麽不敬?是郭老師嗎?”
怪不得都把他趕走了,又叫他回來開車。
原來是自己也被趕出來了。
嚴原一副很吃驚的樣子,“怎麽會這樣!你們不是才剛剛一起去度蜜月了嘛,郭老師好端端地為什麽讓你滾?”
封承的火氣從頭髮絲向外毛,在後座冷笑一聲,咬牙切齒地罵道:“還不都是因為你,沒腦子的東西。”
嚴原一臉無辜:“我只是拿合同給你簽字而已……那反正郭老師已經把你趕出來了,正好公司還有個會,你還是去開會吧。”
“……”
封承此刻一萬個後悔,因為一時惻隱之心,把這個蠢貨學弟招進來做助理,還忍了這麽多年沒把他開了。
一窩子火無處發泄,越看嚴原那個蠢東西越來氣,封承猛地踹了一下前面的座椅:“下車。”
“可是我正在開車,怎麽下車啊。”嚴原覺得他簡直在無理取鬧!
“我讓你下車。”封承語氣陰森地重複。
不用看到他的臉,已經感受到那股快要壓抑不住的怒氣了。
嚴原趕緊把車靠邊停下,回頭一看,才發現這位爺臉色鐵青,寒霜已經從眼睛蔓延到了睫毛。
封承甩上車門從車前繞過,嚴原趕緊把駕駛座給他讓出來。
封承上車,一秒鍾的停留都沒有,轟地一下一踩油門,車胎擦著嚴原的皮鞋前端開走,留給他一串尾氣揚長而去。
嚴原嚇得在原地跳了一下,捂著胸口心驚膽戰。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啪
一隻筆突然被拍在會議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
“她憑什麽讓我滾?”
眾人的目光聚集過去,看到主位上封承的一臉怒氣,一時都有點迷茫。
正在做匯報的高管被他的話打斷,一臉懵逼,幾乎是驚慌失措地說:“啊?我沒有!封總,你一定是聽錯了,我怎麽敢讓您滾……”
其他人面面相覷,暗自交換眼神。
不少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猶疑,自己明明都在聽著,什麽時候漏掉這麽關鍵的一句了?
做匯報的高管心裡又是慌張,又覺得匪夷所思。
自己匯報的都是報表上的數據,這位大佬到底是怎麽聽成讓他滾的?年紀輕輕的怎麽聽力差成這個樣子啦。
他趕緊回看了自己剛才念的那端,著意強調地重新念了一遍:“我剛才說的是,女裝部這次雙十一的總銷售額,比去年同比增長了40.8%。今年這個中高端品牌的收購案已經取得不錯的成效,目前我們的市場份額已經超過20%了。”
念完覷了封承一眼,希望他的聽力沒有再次出現問題。
十幾道目光不解的注視下,剛剛走了神的封承,面不改色地將筆重新拿起來。
“沒事,繼續吧。”
“她憑什麽讓我滾!?”
六個小時過去,封承的氣兒依然順不過來,臉色反而有越來越黑的趨勢。
一句話讓原本吵鬧的眾人陷入詭異的安靜。
孟春健坐在桌子另一頭,正愁悶地喝苦酒,不知道碰上什麽煩心事,少見的消停。
但,不管內心多苦悶,聽到封承疑似吃癟,他還是馬上反射性地支棱起來,問:“誰啊?”
在場的其他人也跟著湊熱鬧:“哎呦,誰啊,還有女人敢讓我們封少滾?”
“封少這是終於栽了?哈哈哈哈!”
“老封,你沒搞過女人,這方面沒經驗,我跟你說,這女人啊,不能慣著,慣得蹬鼻子賞臉,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該冷的時候冷一冷,該教訓的時候也別心軟。”
“所以到底是什麽女人啊,我怎麽這麽好奇呢?”
“對了我前幾天見柳卿卿了,該不會是卿卿小姐卷土重來了吧?”
封承撂下酒瓶,一桌人瞬間安靜。
他陰沉著一張臉,一個字都沒搭理,徑直走人。
郭青被電話鈴聲鬧醒的時候,因為太乏太累,好幾秒都反應不過來,自己到底睡到什麽時間了。
眼睛酸乏得快睜不開,她混混沌沌把電話一掛重新躺下。
昏沉的睡意重新席卷而來,剛要鋪展開,鈴聲又鬧起來。
被驚擾美夢實在太煩人,郭青打著呵欠摸索著把電話接通了,帶著濃鬱的起床氣兒問:“誰?”
“我。”封承的聲音傳過來,語氣不見得比她好。
郭青倒是一下子清醒了幾分,拿開手機看了眼屏幕,莫名其妙地再次放到耳邊。
清醒了就不可避免地想起白天的事,她翻了個白眼,說:“幹嘛,鑒定報告自己看不懂?”
封承對她的陰陽怪氣恍若未聞,言簡意賅道:“開門。”
郭青:“……”
她腹誹著掛斷電話,打開大門,一臉“老子很困想睡覺沒事被找我有事更別找我”的拒絕營業。
封承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臉色看上去比下午離開的時候還更難看。
看上去像是來找茬的。
郭青把自己已經練得非常嫻熟的冷笑掛起來。
你找個屁岔,我還想找你茬呢。
她沒說話,等著大半夜上門來找茬的封承開口。
同時自個兒在心裡略微琢磨了一番,如果他要找茬,不同的茬應該如何應對。
但這會兒腦子太沉隻想睡覺,運轉不動,她乾脆不想了,決定等一下封承只要一開口,她就把門拍到他臉上。
封承也沒說話,意味不明地盯著她,搞不懂什麽意思。
兩個人詭異地對視幾分鍾。
郭青正想問他到底想幹嘛,趕緊拍完他的臉回去睡覺,封承終於開口了。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