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承的公寓，各種各樣的書許多。

　文學、專業、詩歌……中文的，外文的；自己買的，朋友送的；看過的，沒看過的。

　所有書籍均嚴格按照分類收納；各個分類之中，又按規格由高到低擺放；同規格當中，則依照字母表順序依次排列。

　這個堪比展架的書架，令強迫症們極度舒適。

　整齊有序，挑不出一丁點的毛病；潔淨無塵，估計要拿顯微鏡才能好找到納米級別的灰塵顆粒。

　封承從上數第六行，拿起排列在第三十六本的書——他抬起右手時最順手的位置。

　《the long goodbye》

　暗黑景色的封皮，盡管這本書他已經看過三遍，書緣仍嶄新無損，像是從未翻動過一樣。

　封承輕輕翻開，書頁自動滑動展開，停留在第一百六十二頁。

　一張照片夾在其中。

　照片夾在這裡之後，封承從未打開過。他也是知道今天才發現，第一百六十二頁上的第一行寫著：“先生。我很抱歉，對於幫著找斯萊德先生，我無能為力。”

　也許因為夾在書中鮮與空氣接觸的緣故，這張照片保存得很好，六年的時光沒有給它褪去顏色，染上痕跡，看起來像是剛剛拍攝出來的一樣。

　郭青噘著嘴壓在他的唇上，眼睛是睜開的。

　相機的平面攝影只能拍到她的側面，卻記錄下了她眼角裡的雞賊。

　封承垂眸看著照片。

　這是他第一次翻出這張照片。

　重做的冬款系列用最快的速度趕製出了一樣，一上午，整個青予都在忙著讓模特試衣、調整尺寸數據。

　大家激烈倉促的討論中，總是時不時插入vivi不甘寂寞的聲音：“怎麽沒有毛領啊？”

　“有毛領才好看。”

　“我喜歡毛領。”

　“……”

　在vivi堅持不下的洗腦之下，郭青終於成功被逼瘋了。

　她不用回頭，滿腦子都是在開著二十五度暖氣的辦公室裡穿皮草的vivi。

　郭青閉眼扶額，努力將腦海中的畫面刪除。

　“我懇請你放過毛領可以嗎？——不對，我不是說了讓你自己‘獨立’設計，你怎麽老過來晃？”

　vivi不高興地嘟嘴，皮草茂盛的皮毛隨著她的動作飄蕩：“我只是想幫你好吧。給你提建議你還罵我，狗咬呂洞賓！”

　郭青：“謝謝不用再見洞賓兄。”

　vivi：“……”

　試到第三款雙面毛呢大衣時，身材高挑的模特穿著標準尺碼的米白大衣走出來，轉圈、走動，來進行展示。

　幾個設計師都沒有說話，郭青的手臂抱在胸前，右手搭在鼻梁上，擰眉思索。

　“還可以。”設計師琪琪打破安靜，“可能是因為前面那兩款的設計都特別出彩，這個就顯得比較平淡一點了。不過其實也是好看的，赫本風，扣子有珍珠光澤，有燈光的話會更明顯一點。總體是很有氣質的。”

　其他人表示讚同。

　在重磅款之後看別的款，很容易有這種落差感。但其實每一款單拎出來都是非常好看的，也有自己獨具匠心的小設計。

　趙小俏挨個檢查過幾個模特的穿著效果，不失愉快地總結道：“尺寸都非常ok，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大家點點頭，有人提議：“那這款就這樣定了吧。”

　郭青卻搖了下頭，蹙眉道：“差點什麽。”

　剛放松下來的大家又面面相覷：“姐，你覺得差什麽？”

　郭青把身材最標準的模特叫到前面來，讓她轉圈仔細看了一會兒。

　“扣子再大一點。”她拿著黃銅尺量了量扣子，“直徑做到二點五。這個扣子的材質好，光澤感很漂亮，加上金屬邊這個大小顯得小家子氣了，可以放大突出一下。”

　趙小俏趕緊在小板板上記下。

　“加個毛領。”vivi魔鬼般的聲音再次冒出來。

　郭青的動作頓了頓，轉身拿黃銅尺指著她。

　“不加拉倒，毛領明明好看又暖和。”vivi撇著嘴巴小聲嘟囔。

　不想，郭青卻突然一抬眉毛，拿尺子朝她點了三下。

　“這個想法不錯。”

　完全沒想到她會采納的vivi：？

　其他人：？

　郭青精神振奮起來，開始到處找毛領樣品，拿過來好幾條挨個試了試，最後留下一條純白色、蓬蓬松松好像兔子一樣的。

　“就它了。”郭青一巴掌拍上vivi的肩，差點把她的皮草拍到地上，然後挑著眉說，“看來你還是有點用的嘛。”

　vivi哼了聲：“我本來的品味就很好的好嗎？是你嫉妒我，不讓我做。”

　“對對對，我嫉妒你的品味，簡直太他媽有錢了。”郭青溫柔地把她的皮草拉回去。

　定版完成，第二波準時在雙十一之前上新，連續半個月簡直拿命在加班的青予眾人，終於能休息了。

　“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季淮東在美女環繞的逍遙中及時回來，對大家進行人道主義表彰，“雖然今年冬季我們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挫折，但在大家齊心協力的努力下，把損失減到了最小，大家已經做得非常棒了。我代表青予，衷心地像各位致謝。”

　大家捧場地鼓鼓掌，終於卸下一個包袱，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輕松暢快的笑容。

　只有郭青敢懟他，一點不客氣地：“廢話少說，別整這些沒用的，來點實際的。”

　趙小俏立刻帶頭起哄：“獎金獎金！我不需要季總的感謝，我只需要獎金！”

　季淮東笑著壓壓手，讓大家安靜：“放心，獎金肯定少不了的，老規矩。另外，這次大家都忙壞了，熬夜熬得都很厲害，趁這機會給你們放個假，都好好地回去休息一下，順便做一下年度體檢。今年的體檢都還沒做吧，這次我來安排，給大家報銷。”

　“季總威武！”辦公室裡頓時被喜氣充滿。

　“不過……”

　郭青大聲地“切”：“我就知道你這個周扒皮還有後話。”

　季淮東抬手要抽她，被她以一個靈活的蛇形扭動躲開。

　“不是我想做周扒皮，現在是雙十一活動時間，正是最忙最緊要的時候，不能掉以輕心，大家應該都能理解。不過該休息還是會讓大家休息的。我們尊貴的設計師大人們就放大假吧，辛苦壞了。其他人輪流休息，每天至少三個人值班，我個人覺得這個方案可以接受，你們呢？”

　郭青打著呵欠拎起包：“我個人先放大假去了，拜拜~”

　幾個設計師立刻上梁不正下梁歪地跟著她拎包走人：“我們先走啦，你們再辛苦一下，麽麽噠！”

　趙小俏恨恨地咬鉛筆，苦逼道：“活兒沒少乾，假不多放。”

　啊！

　今天的天氣，真踏馬地好！

　壓抑過頭的結果，就是壓力一旦消失就容易反彈，郭青心情飛揚得像踩了筋鬥雲，去幼兒園接崽時，仿佛是斥巨資新安的假肢不顯擺一下不舒坦，恨不得把手腳甩飛到別人眼前。

　“寶貝！”她一見到酸奶就一拍巴掌，做了一個非常誇張的動作。

　酸奶無奈地撐住自己的小額頭。

　郭青又轉向郭小蓋：“兒賊！”

　郭小蓋非常捧場，喊了一聲：“媽賊！”

　朝她衝過來。

　郭青：“……”

　雖然不知道哪裡不對，但還是立刻喜氣洋洋接住了朝她跳上來的崽。

　正好周五了，帶著兩個崽上車，郭青興致勃勃地提議：“明天我們去泡溫泉吧，怎麽樣？”

　郭小蓋積極響應：“好樣！”

　上次封承送她麓洲莊園的親自票，一忙起來昏天暗地，一直沒來得及用。

　記著封承當時說快到期了，她特地看了一下使用期間

　截止時限到明年夏天呢，也不知道他快過哪門子的期。

　“酸奶想泡溫泉嗎？”郭青問。

　酸奶點點頭，又問：“我們去哪裡呀？”

　“麓洲莊園！”郭青挺胸抬頭，驕傲地說，“就是南山溫泉養生谷那個麓洲莊園哦，他們那兒據說有氡蘇打泉，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但一聽就特別高級。”

　郭小蓋見她有知識盲區，馬上上陣，肯定地說：“就是拳！東蘇打的！”

　郭青：“……”

　酸奶咯咯咯笑出小奶音。

　郭青的喜悅都被打了折扣，憂心忡忡地嘀咕：“看來真得測一下智商……”

　晚飯後，三個人的任務便是各自收拾行李。

　這點上郭青做得很好，兩個崽大了，慢慢懂事之後，如果出遠門玩，需要帶隨身行李的，郭青都會讓他們自己來挑選想帶的東西。一個是想趁早培養他們的自理能力，另一方面，也讓小朋友更加有出行和遊玩的儀式感。

　——反正其他必要的用品，郭青自己帶的都有。

　事實證明，酸奶和小蓋確實很喜歡這樣的“權利”。

　郭青把自己的行李和倆崽的日用品井然有序地收進行李箱——有了孩子之後，她原先雜亂無章的生活方式徹底改變，從垃圾堆，變成了垃圾分類。

　薑沅每次到她這兒來，都會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時刻，突然嘖一聲，說：“想念你的狗窩了。”

　酸奶非常幸運地沒有遺傳封承的變態潔癖，但依然是一個愛乾淨有條理的小姑娘，自己的卡通行李箱，很快便收拾好了。

　郭小蓋又在他的玩具中犯選擇困難症了，這次犯病的時間尤其久，郭青走過去問：“需要你親愛的母親幫忙嗎？”

　郭小蓋抬起頭，揪著眉頭一臉愁苦。

　郭青一看……好家夥，封承送他的那個鋼鐵俠太大了，他的箱子估計只夠裝個頭。

　“那就不帶他，”郭青蹲下來，拿起她買給郭小蓋的鋼鐵俠模型，也是之前郭小蓋最愛的一個，“帶這個吧。”

　郭小蓋像極了一個喜新厭舊的渣男，搖頭道：“我現在第二喜歡他了。”

　“……”

　第一喜歡誰，都不用問。

　但郭青故意地，對他哢吧哢吧眨眼睛，問：“那你第一喜歡的是媽媽嗎？”

　郭小蓋張了張嘴，似乎把想說的話忍住了。

　擰著眉頭做了片刻的思想鬥爭，最終顯然是媽媽取得了勝利，他才點點頭：“我第一喜歡媽媽，第二喜歡他。”

　手指指著大的鋼鐵俠。

　“乖兒子！”郭青滿意極了，把他的頭當麵團似的搓了幾圈，起身又拿來一個大號的行李箱。

　“用這個裝吧。”

　郭小蓋馬上開開心心地開始裝鋼鐵俠。

　郭青的手機這時響起，封承的電話。

　“我回來了。”他第一句說。

　郭青有點納悶：“哈？你回來跟我說幹嘛。”

　她看不到電話那端封承是怎樣的表情，只聽到他從鼻孔裡歎了一口氣，挺無語的聽起來。

　“青予的事情既然忙完了，你有假期，周末不帶酸奶出去玩玩嗎？”封承重新調整好語氣，問。自動忽略酸奶的蓋。

　這個莫名類似離異的爸爸質疑單親媽媽對孩子不夠上心的感覺，讓郭青不爽，立刻反駁：“誰說我不帶他們去玩？我經常帶他們出去玩，你又沒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怎麽知道我沒有帶他們玩？”

　盡管是故意套話的話術，封承還是被她的某句話扎到心，沉默了短暫的兩秒。

　“那你們明天有什麽安排？”

　“我要帶他們去泡溫泉，你上次給的麓洲莊園的票我還沒用。”郭青毫無心機地就把自己的行程泄露給了封承。

　而她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意識到。

　“這樣。”封承道。

　？

　“這樣”是哪樣？

　郭青的自證似乎並未激起他任何的反應，好似一拳打到棉花上。

　沒等她再詳細地展開說說，自己這幾年都帶崽去哪裡玩過，封承又客氣而官方地道：“玩的開心。”

　說完，利落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