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承的雙眸一瞬不轉地盯著她,想從她臉上看出哪怕一分的漏洞。
但沒有。
郭青真的沒有對他介懷。
——而這並不能讓封承的心情好上哪怕一分。
什麽叫不相信她很正常?
“我沒有不相信你。”封承的心裡像窩了一團無名火,不知該向哪裡撒。他臉色很差,說的話冒□□味,“你自己心虛跑了,反過來怪我,你講不講道理?
郭青本來覺得自己寬容得像一尊活菩薩,頓時被他這句話激起了火氣:“我才沒心虛!我沒抄襲,我心虛什麽?”
封承比她更生氣:“沒抄你跑什麽?”
?
跟她比誰聲音更大是吧。
郭青擼了擼袖子,叉著腰大聲說:“還不是因為你!你不調查清楚就讓a姐把事情公開了,所有人都在罵我,我沒法做人了,不跑留下來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嗎?”
封承沉默幾秒,眸色有些晦暗,聲音也低下來,“我不知道那是你。”
郭青愣了愣,不確定地問:“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scarl是你。”封承說。
郭青足足愣了兩分鍾,才讓自己理解了如此簡單的一句話。
“你是說,a姐告訴你那件事的時候,你不知道scarl是我?”
封承沒說話。但表情是默認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郭青似乎還是難以相信這件事。
她的手叉了叉腰,又放下來抱在胸前,最後又叉到腰上。
“一、二、三、四……”她突然開始數數。
封承費解地看著她,等她數到七,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在數什麽?”
“數十個數讓我自己冷靜下來不然我害怕我現在就一錘子敲死你!”郭青語速飛快出離憤怒地衝他吼道。
封承:“……”
“八、九、十我的英文名叫scarl!”十個數並沒能讓郭青冷靜下來,反而讓她補足了一口長氣,叉著腰氣貫長虹,“你竟然不知道scarl是我!我當時超紅的!薑沅走紅毯穿的都是我做的衣服,《visez》的所有編輯裡個人品牌最紅的就是我!我天天和你在一起,睡都睡了八百遍了你居然不知道scarl是我!”
“……”
封承往屋內看了一眼,從酸奶和小蓋的毫無反應,確定玻璃門足夠隔音。
“你從來沒說過。”他說。
郭青出離憤怒:“你這是在侮辱我的師格!”
“什麽格?”封承問。
郭青不答了,重重地哼了一聲。
她心裡的氣兒很不順,說不清封承認同她抄襲、和封承根本不知道scarl是她的設計師品牌,這兩件事究竟哪一件更讓她難受。
她早在很久之前就見過封承,她是《visez》時裝版塊的小編輯,而封承是大老板,是創辦這家雜志的傳奇,是時尚界的大神。
剛認識他的那會兒,scarl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牌子,沒什麽值得在他面前提的。
後來隨著薑沅走紅,她的衣服被更多人看到,scarl隨之聞名遐邇——她以為封承知道。
老實說,以前的她對封承,是仰望的。
她沒臉沒皮慣了,不小心走進男廁所都能面不改色吹個口哨再出來。但沒人知道,她羞恥於在封承面前提起scarl。
封承的認可,可能比拿到一個比賽的大獎會更讓她興奮。
結果忙活半天,折騰幾年,原來封承壓根就不知道。
沒有比這更打擊人的了。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scarl已經死了。
並且死了很久。
也許因為如此,這樣的扎心一擊,郭青竟沒想要羞憤自盡。
她的視線從封承身上移到遠處,又移回來,瞅他一眼問:“所以你當時說按規矩辦,是也覺得scarl抄了a姐的稿子,對不對。你是不是一直都認為我抄襲了。”
a姐是從《visez》成立之初,就擔任主編的元老,封承與她之間的交情如同戰友,對她極為信任。
同時她也是時尚界有名有姓的人物,抄襲一個小設計師?——應該沒人會相信。
如果換作別的設計師,封承不會懷疑a姐的話的真實性。
a姐向他匯報這件事時,他正因為別的事煩心,覺得無關緊要,甚至懶得多問,讓她“按規矩處理”。
但當他知道那個抄襲的、叫做scarl的設計師,就是郭青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只有三個字:不可能。
郭青不可能抄襲。
他也許不相信scarl,但他相信郭青。
“你人都跑了,我就算不相信有用嗎?”這句話太負氣,連帶出一絲絲怨婦的味道。
郭青的氣焰頓時就下去了,把叉著的胳膊放下。“那你找過我嗎?”
“沒有。”封承斬釘截鐵,“我怎麽可能找你。”
……果真是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郭青撇了撇嘴,一揮手:“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那八億……”
她清了清嗓子,因為即將提起的這個話題喜氣太強,讓剛剛還剽悍得看起來能手撕三個土匪的她,十分嫻熟地露出雞賊的笑容來。
到底是要現金還是要卡?郭青在心裡琢磨。
現金好像很爽。她的夢想就是躺在鈔票堆上睡覺,八億的現金,不知道能填幾個臥室?
會不會太多了?鈔票放在家裡還是太不安全了。
“什麽八億?”封承想起她上次莫名其妙的短信,總覺得自己好像看電視時漏掉了重要的一集。
“這幾年的撫養費啊。”郭青說,“既然你現在知道了,不把撫養費結一下嗎?”
“……”
封承的臉上出現一個非常明顯的無語表情,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還想問我要撫養費?八億?你還真敢要。”
郭青馬上把鍋甩給好閨蜜。“薑沅說我應該要八億。”
“那你怎麽不早點來找我要呢?”封承把手往口袋裡一插,“你要是早點來,我說不定會給你。”
前半段廢話不重要,郭青非常機敏地聽出最後一句的潛台詞。
“切,就知道你不會給。小氣鬼。”郭青哼了一聲,“你等一下。”
她打開推拉門,大步走進書房,出來時手裡拿著一張白紙和筆,遞到封承面前。“寫一個保證書。”
封承瞥了眼紙筆,又抬眼看她:“保證什麽?”
“保證你不會跟我爭酸奶蓋的撫養權。”郭青想了想,封承肯定比她更懂法懂合約,知道什麽空子可以鑽,以防萬一,她補充一句,“無論發生任何情況,酸奶蓋的撫養權都屬於郭青,封承無權提出異議。寫吧。”
封承:“……”
封承無語地看了她片刻,並不接。
“不寫。”他又是那副淡淡的、拽拽的、和拖鞋底非常般配的樣子。
郭青立刻瞪起眼:“為什麽?”
“因為我不保證,我不會跟你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封承一字一頓地重複。
“靠!你這人怎麽這樣,你又不喜歡孩子,跟他們也沒相處過根本沒有感情,幹嘛非要跟我搶?而且孩子是我生的我養的,你憑什麽跟我爭。”郭青想了想還是很想一錘子敲死他。
“我跟他們沒有感情,是因為我並不知道他們的存在,這是你造成的。”封承輕飄飄掃了她一眼,“而且,沒有我,你自己怎麽生?”
郭青:“……”
“你真不寫?”看到他氣定神閑擺明不配合的態度,郭青把紙嘩啦團成一團,惡狠狠地說:“既然這樣,我就告訴她們你不是他們的爸爸,是爸爸的雙胞胎弟弟。”
封承立刻蹙眉:“你敢?!”
郭青冷哼一聲。
她為什麽不敢?
她和封承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下一秒,郭青嗖地一下轉身躥向推拉門
同一時間,封承迅疾地往前邁出一大步
郭青剛把門打開一條縫,就被封承按住手腕砰地一下又關上。
郭青一胳膊肘往後懟過去,封承的悶哼在頭頂響起,隨即用另一隻手鉗住她的手臂,按著門的力道一分未減,郭青用盡全力都無法拉動。
兩人突然變得激烈的肢體動作驚動了屋內的酸奶蓋。
兩隻腦袋同時轉向陽台,酸奶正在觀察,郭小蓋已經跑過去衝著玻璃門外的封承大喊道:“壞蛋,放開我媽媽!”
真是個孝順的兒子。
郭青在暗暗較勁的百忙之中抽空給郭小蓋一個慈愛的微笑。
封承一手按著門,一手製住她,磨牙道:“我考慮一下。”
郭青這才停止抗爭,回頭斜眼瞄他:“考慮什麽?”
封承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臉。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她的表情很豐富,有時候能讓人在她臉上看出一場戲。
“要不要和你爭他們倆的撫養權。”封承同樣不知道,自己心裡頭那股不順的氣,已經找到正確的煙囪消失掉了。
“我需要考慮一下,再給你答覆。”他松開郭青,勞神在在地整理著襯衣袖口,微笑中透出威脅,“在這期間,你最好不要動什麽歪腦筋,比如,又帶著孩子跑路。”
郭青的話就被堵在嗓子眼兒。
他怎麽知道她想跑路?
“這次,我是不會給你機會跑掉的。”封承說完,風度翩翩地拉開門。
然後腿上就挨了一拳。
他低頭,手腕一番,將郭小蓋的第二拳準備地攔截在掌心、握住。
郭小蓋立刻用另一隻手來攻擊,再次被封承輕巧地捉住。
“兒子打老子,會遭天譴。”封承乜著他說。
郭小蓋沒聽懂,被他絞了雙手,便往上一蹦,跳起來想用腳蹬他。
“還挺靈活。”
封承右腿一分,將他蹬過來的兩隻腿夾在小腿之間。然後松開他的手,拎著他的雙腿將他倒提起來。
“哇!”郭小蓋頭朝下雙手撲騰。
封承把他提高,在郭小蓋哇呀哇呀的叫聲中,問:“知道錯了沒?”
郭小蓋憤怒地大喊:“你是滅霸!大壞蛋!”
封承:“……”
滅霸也是爸,勉強算這個臭小子認父了吧。
老母雞護崽的心頓時被激發出來,郭青義憤填膺地大聲怒斥,充滿正義地譴責:“你怎麽能這樣對待你自己的親生兒子?”
說著拿出手機對準兩人開始拍攝。
被吊在半空的郭小蓋:“……”
封承:“……”
“簡直沒有人性!”郭青最後給封承的臉來了一個特寫,收起手機才上前抱住郭小蓋,把他從封承手裡救出來。
“我剛剛已經拍照取證了,這都是對你不利的證據,你還是放棄……”她瞅瞅兩個崽,未免對她們幼小的心靈造成不良影響,郭青選擇使用隱晦的暗語,“內個吧。”
封承不知是沒明白,還是裝糊塗:“內個?”
“和我爭內個。”郭青的眼神很嫌棄。
“哦。”封承道,“為什麽要放棄,這怎麽對我不利了?”
郭青指指一旁的郭小蓋,郭小蓋用含有敵意和蔑視的眼神盯著封承:(`へ′)
“你對他做危險性動作。”郭青指控。
封承面無表情地辯解:“我只是想倒倒他腦子裡的水。”
郭青:“……”
根本沒聽懂他在嘲諷自己的郭小蓋:(`へ′)
一想到待會兒還要跟兩個崽解釋,郭青就腦殼痛。
懶得跟封承廢話。
“叔叔要走了,酸奶跟叔叔說再見。”她變相地下逐客令。
封承蹙眉,對“叔叔”這個稱呼似有意見,想說什麽又按捺住,隻暗暗地、充滿威脅意味地對郭青說:“再、見。”
封承離開的時候,酸奶跟著到門口,乖巧地說:“叔叔,再見。”
封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總覺得,她兩顆葡萄似的水汪汪的眼睛裡,是對他的不舍。
他對棉花糖無從解釋的好感,原來就是父女感應嗎。
這種感覺於封承而言是新奇的,也是陌生的。
他勾起一個笑,對酸奶說:“再見,棉花糖。”
和剛才對郭青,顯然是兩種不同的語氣。
封承走進電梯,默然站了半晌,才發現電梯一直沒動。
他忘記按鍵了。
他按下-2的按鈕,電梯中途停了一次,進來一個穿校服的中學生,見裡面有人便避讓地站到電梯一角。
封承的視線在她的校服上,停頓了幾秒。
他不曾向任何人提起過,甚至不想對自己承認,他曾經很多次地回想當時。
他不知道郭青究竟是怎樣度過那段時間的,等他從瑞士回國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郭青了。
她的小公寓裡,堆得到處都是的成衣、半成品、面料都還在,所有的屬於她的東西都還在,那件被她一直當做睡衣來穿的校服t恤也在。
封承在那裡等了一天、兩天、三天……一周、兩周……一月、兩月……
然後終於不得不相信,她真的走了這個事實。
封承對郭青的家人知之甚少,她從來沒提過。
於是直到他尋到她的家裡,找到她的家人,才知道她為什麽除夕都一個人過。
郭青的朋友不多也不少,微信好友幾百個,但封承從沒見過其中任何一個。
隻偶爾聽郭青看到電視和廣告牌上的薑沅,會指著她驕傲地炫耀說:“這我姐妹。”
彼時薑沅剛走紅,大爆的電視劇和綜藝、加上跟影帝凌霍的高調戀情,讓她成了娛樂圈炙手可熱的新流量。行程繁忙得毫無空隙,一般人都約她談合作都得先排個號。
封承破格地找到了她家門口。
薑沅見了他,冷笑著對他說:“你找她做什麽?讓她千夫所指還不夠,想看看她過得夠不夠慘?”
封承從小到大從未被人這樣當面罵過。
那天被薑沅罵了。
也見識到了一個當紅女明星罵人不帶髒字的水平有多厲害。
他全程沒反駁一個字,只在薑沅罵了個痛快之後,執著地問:“她去哪兒了?”
薑沅抱著手臂反問:“她找你的時候,你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