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之前單人鏡頭的補拍,包括這場戲在內的戲份幾乎磨了一個下午,最後是夜戲,特意留到晚上拍,到最後岑弈從假血泊裡爬起來的時候,整個人的神色還是恍惚的。
今晚大夜,要把最重要的幾個戲份一並拍完,好不容易結束這場,馬上就要驅車趕往另外的拍攝點。
下面一場至關重要,是關於謝遲風自催眠室醒來的劇情,主角還留存於夢境裡殺人的記憶,切割開拍反而效果不好,要趕在主演還未從上一場戲中抽離出來前,留著余韻趁熱打鐵。
岑弈站直身體,接過助理即時遞上的熱毛巾和水。
大概是在黑暗裡呆久了,對突然亮起的白織燈十分不適。
加上腳底道具血漿黏膩,撲撒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尤其打滑,岑弈沒看好路,險些摔了一個狗啃泥。
倒是蘇聞很是時候的扶了他一把:“看路,小心些。”
蘇聞的身上也沾染著血漿,衣物早在之前無數次的打鬥和補拍中亂作一團,尤其是剛剛岑弈入戲時,沒能收斂好自己手指的力道,蘇聞的脖頸間和手腕間都有一圈細細的紅印。
眼角處熏染的水汽尚未完全收整,不動聲色的勾人。
前不久兩個人還在血裡“擁著”翻滾,岑弈的胳膊塞在蘇聞懷裡,正想借著這個機會,很不要臉地多往他身邊靠攏一下,蘇聞就松開了手,好整以暇地走了出去。
劇組在大樓外為演員準備了房車,大半夜再趕去酒店梳洗換衣並不現實,只是在車裡草草清洗身上血汙,任由化妝師補妝完畢,一刻不停地趕往下一個拍攝場地。
蘇聞靠在車座上,想要寐一會兒,陸小提著一袋飲品上車,放到他面前。
是一杯加了奶精和蜂蜜的甜咖啡,一邊觀察著蘇聞的反應一邊說:“聞哥,這是常總讓我帶給你的,怕你大半夜撐不住。”
哪怕是過了這麽多年,常斌依然牢記蘇聞的喜好,知道他不喜歡苦,哪怕是咖啡也要加許多奶和糖才能下口。
咖啡應該才買不久,隔著袋子都能感覺到絲絲熱意。
蘇聞掀起眼皮,向窗外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見常斌正站在房車外,手指上夾著煙,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對上視線也不曾躲閃。
常斌竟然真的跟組跟了一天。
蘇聞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提起桌子上那袋咖啡,扔到了腳旁邊的垃圾桶裡。
下車以後,冷風一吹,蘇聞驟然間感覺到身體的不妥。
他早幾年跟著劇組大半夜連軸轉是常有的事情,休息不到位,落下了偏頭痛的毛病,此刻困乏席來,太陽穴兩邊猶如被電鑽鑽開,把整個大腦都攪成漿糊。
他問陸小要了幾顆布洛芬,沒有靜候藥效發作,直接進了拍攝場地。
此時導演正在指揮燈光師調燈光,沒多少人注意到他,沒走幾步就撞上了岑弈。
此刻岑弈那件染血的外衣換下,妝容也不似剛剛那般冰冷陰鬱,考慮到角色設定問題,妝容加以修改,看樣子竟然是比剛剛滄桑了不少,整個人浮著一層頹然的英俊,唯有一雙眼眸始終雪亮銳利。
岑弈沒有忽視蘇聞難看的臉色,實際上從剛剛起他就注意到蘇聞一直在揉捏自己的眉心和太陽穴,他對這個舉動很熟悉,見狀一把拉住了蘇聞的胳膊:“前輩,你是不是偏頭痛?”
蘇聞心裡一驚,來不及感歎Alpha敏銳的洞察力,就不由分說被岑弈摁著肩膀坐下。
“我剛剛看到你吃藥了。”
岑弈的聲音低沉微啞,可能不想影響到旁人,故而貼的蘇聞耳朵很近,“藥效還沒到吧,我幫你揉揉?”
此時的他早已經收起了今早上的悵然若失,只是單純想把握每一個跟蘇聞獨處的機會。
蘇聞能感覺到岑弈現在的狀態不算太好,畢竟今天一整天高強度拍攝,外加上之前冗雜的劇情,岑弈要完全拔出謝遲風這個角色很不容易。
蘇聞不想過多麻煩他:“沒事,老毛病了。”
他話音未落,岑弈略微冰涼的指尖已經碰觸上他的太陽穴,竟然真的無比認真地揉了起來。
與岑弈酷霸外表截然不同的,他的動作很熟稔,力道拿捏也恰到好處,像是平日裡常常會給人做這個舉動。
剛剛恨不得讓人把腦袋敲開的劇痛在Alpha的指尖漸漸化解了,蘇聞享受著這旁人估計一輩子都無從擁有的待遇:“你倒是還挺會揉。”
岑弈語氣裡帶著點小驕傲,換著花樣解釋:“我媽也有這毛病。”
蘇聞沒吭聲,他只是覺得岑弈靠的自己極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側,空氣裡隱隱彌漫著煙熏玫瑰的氣味。
直到那邊導演拿著對講機喊人,這時候蘇聞的藥效也差不多了,打住了身後人的動作,側頭道了一聲謝。
岑弈有些依依不舍地放開手,走之前很自然地在蘇聞腦後摸了一把,像是隨手摸了一隻貓,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蘇聞後頸的腺體。
“別硬撐,累了就歇一會,知道嗎?”
語氣熟稔親切如多年好友,可那指尖的曖昧猶如親密無間的戀人。
明明蘇聞才是前輩,岑弈目光裡卻滿是對小輩的寵溺。
蘇聞僵了片刻,手指掐入掌心,神情裡瞧不出一絲端倪,只是眼神閃現過片刻的遲疑和黯淡。
他努力將心臟重跳的那幾拍壓了下去。
不遠處,他們的一舉一動盡收入常斌眼底。
這場接著之前的那一場往下拍,場記打板完畢,鏡頭已經完美對焦到場地中央的兩位主角身上。
躺在床上的男人猛然睜眼。
沒有漆黑的房間,鮮紅的血。
取而代之的是白織燈下潔白的天花板,馨香的花朵,以及滴答滴答的鍾表轉動聲。
謝遲風胸腔劇烈鼓動,他無神的雙眸裡視線緩慢聚焦,落向不遠處正靠在書桌旁,衣物端正,喝著咖啡,相貌俊美的斯文男人身上。
男人輕輕地吹了吹咖啡沫,抬起眼,緩聲道:“都想起來了?”
男人看著雙眼空洞的謝遲風,這個昔日風華無雙的警官,此刻眼窩凹陷,頹然不堪,他弓起雙腿,痛苦的撕扯著頭部——他的內心正在進行一場天人交錯的拉鋸戰。
謝遲風抬起頭,眼瞳中凝著心理師的身影,這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有著屬於聞野的面孔,眼底卻沒有屬於聞野的溫度。
即便是如此,謝遲風眼底那方冰冷沉寂的死潭裡泛起片刻漣漪,他開口,帶著小心謹慎的試探:“聞野?”
男人的神情裡無端多了一絲悲憫,他身著一絲不苟的裝扮,走至謝遲風面前:“我不叫聞野,警官。
那只是個為了不引起你懷疑,隨口起的假名,我的名字叫做聞衡之。”
這簡短一句話砸在謝遲風身上,刹那間猶如高樓坍塌,亦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他僅有的那一絲幻想與希冀捏成碎末。
“八年了。”
聞衡之歎了口氣,將咖啡杯徐徐放落:“謝警官,八年前始終未破的連環凶殺案,那個你廢寢忘食,始終追查的凶手,正是你自己。”
謝遲風雙目破碎,眼眶赤紅,他從催眠椅上跌下來,向後退去,後背撞上冰冷的牆面,就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抱著自己的雙腿,將自己卷縮起來,好像這樣就可以在一夜一夜暗無天日的黑暗裡帶來為數不多的安全感。
他青筋暴起,驀然吼道:“你騙人!這根本不是真的!!”
謝遲風身驀地笑出聲,緊接著是壓抑的哭喘,他像一位名入膏肓的瘋子,或哭或笑,喃喃自語:“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殺過人,那不是我……”
“那也是你。”
聞衡之慢慢的走過來,蹲下來,直視著他。
“你只是……始終不知道他的存在,你病了,你病了好久。”
謝遲風終於徹底脫力,他匍匐在地上,卷縮著,呻吟著,野獸般的悲鳴聲透過他咬不緊的牙關泄出,撞擊在空曠無人的長廊上。
作者有話說:
岑弈:前輩,有沒有興趣跟我……蘇聞: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