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怪異極了,他二人面對面坐著低頭不語,整場飯局下來只有江敏敏一個人在喋喋不休。
她這個人沒事就愛回憶往昔,因此說了不少岑弈小時候的蠢事,蘇聞靜靜地聽著,在某些時刻會極輕地彎一下眉眼,而後又恢復成往日的波瀾不驚。
實際上自從蘇聞上桌以後他就沒吃幾口,岑弈說的不錯,他確實把今早冷掉的豆漿喝了,也確實胃有點難受,可那又如何,蘇聞總歸是不會承認。
可此刻岑弈望著這滿桌的殘羹剩飯,頓時有點頭大。
蘇聞想起來了,他家的洗碗機上周就壞了,一旦啟動就開始往外湧出泡沫,流的整個廚房都是。
當時他倆廢了不少力氣才把整間廚房打掃出來,原本說要找人來修,結果第二日日程一忙,雙雙給忙忘了,再加上平日裡都習慣了蘇聞手洗,到現在都沒給修好。
蘇聞見都吃的差不多了,站起來很自然地去收桌子:“我去洗吧。”
岑弈剛要起身,江敏敏已經快他一步站了幾來,幫著蘇聞端了幾個盤子,笑眯眯道:“我來幫你。”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廚房。
蘇聞跟江敏敏並肩站在,顯得竟然比剛剛在外面更加遊刃有余
“蘇聞哥哥,我媽媽真的特別喜歡你。”
江敏敏在旁邊扎著頭髮,衝著他笑,“你的《封城》《梨花雪》《江海濤天》這幾部每部她都要看夠十遍了,看一次哭一次,說你演技好。
如果有可能的話,以後能不能找機會讓她見見你?”
實際上江敏敏所說的幫忙,就是幫蘇聞把盤子端進來,然後站在一旁同他聊天。
蘇聞習慣性地點頭:“沒問題的,榮幸之至。”
他跟江敏敏沒話可以講,大多數都是在自己乾自己的事,一直到江敏敏開口。
“蘇聞哥哥。”
江敏敏試探性的看著他,“其實,我跟岑哥哥快要訂婚了,我喜歡了他很久,一直想找機會把這件事跟他提。”
蘇聞手上動作一頓,淡淡的笑了笑:“那真不錯。”
“但我感覺他不是很喜歡我。”
“你是個好姑娘,他會喜歡的。”
“……你就沒什麽別的要說嗎?”
蘇聞終於把最後一個盤子洗出來,呼了口氣:“祝你們幸福。”
“……”
他的語氣很淡然,神情也不露端倪,但只有一件事出賣了他——他忘記了調整水溫。
水管裡的水冰涼透骨,蘇聞就如同沒察覺,一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手指凍的又痛又僵,他不動聲色地,反身找了一塊毛巾擦了擦手。
江敏敏微垂著眼眸看他,眼神裡很複雜。
她不是那些傻白甜富家小姐,在國外留學這麽多年,她混了無數個圈子,見識過無數人,岑弈對蘇聞什麽意思,她一眼就能瞧出來,只是始終自欺欺人,不願相信。
她見蘇聞不上套,知道這樣探也探不出什麽,懶得繼續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你到底跟岑弈是什麽關系?”
蘇聞躍過她,去提起那壺準備用來衝茶的熱水:“他不都說了嗎,室友。
而且我明天就準備搬走了。”
江敏敏纖細的五指掐在一起,她咬著下唇,眼神含怨的瞪著蘇聞,神情裡更多的則是羞憤。
“你們是不是都把我當傻子?!”
她突然衝過去,想也不想就要翻開蘇聞的領子:“你還騙我!你真的覺得我不知道你脖子上都是些什麽東西嗎?!”
然而蘇聞猝不及防被她一扯,原本就凍到僵硬的手指沒能提穩,水壺一下子砸在地上,玻璃水壺四分五裂,滾燙的水自半空中傾落在地,飛濺上蘇聞的腳腕。
蘇聞吃痛的皺眉,迅速躲閃,江敏敏受到驚嚇地往後挑了幾步,尖叫出聲。
岑弈剛剛就聽見動靜了,他才剛趕過來,就聽見江敏敏一聲尖叫。
他的目光掃在那一地狼藉和蘇聞泛紅的腳踝上,眼皮抽了抽,衝著江敏敏怒吼:“你剛剛在搞什麽?!”
江敏敏從來都沒被人吼過,更沒想到第一次衝自己後的人是岑弈,愣在原地,眼眶刹那間就紅了。
蘇聞忍著痛,往前兩步不著痕跡地擋在江敏敏面前,口氣依然很穩重:“沒事岑弈,我剛剛手滑了撒了點熱水,我去衝衝就好。”
剛剛江敏敏跟蘇聞吼的那兩句話岑弈全部聽在耳朵裡,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沉著臉走進廚房,二話不說將他一扛,到浴室裡拿著水龍頭替他衝完腳,然後動作和緩的放在客臥的床上。
岑弈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一袋冰袋,蹲在蘇聞跟前,敷在他被燙的通紅的腳踝上。
過度的冰意像根針一樣扎在腳踝上,蘇聞剛剛忍著沒叫,此刻卻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江敏敏就站在不遠處看著,蘇聞心想這算是什麽,一時間覺得難堪極了,他彎腰想從岑弈手裡把冰袋拿過來,剛好岑弈將冰袋往他手裡一塞,低聲說:“你先自己冰著。”
然後他轉身出了客臥,順手帶上了房門。
江敏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秀美的臉頰滿是淚水,她垂著眉眼,顯得楚楚可憐,失魂落魄。
岑弈抽了張紙遞給她,然後蹲在她面前,無奈的歎了口氣:“抱歉,我太急了,不該吵你的。”
江敏敏拿著紙抹了抹眼淚,眼妝一下子就花了。
岑弈摩挲著手指,半晌才道:“我也不想瞞你,我喜歡他,所以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
江敏敏喃喃道:“你以前明明說我要娶我的…你怎麽能?”
她哽住了。
岑弈揉捏著眉心,緩聲道:“敏敏,小時候我們都不懂事,我隻把你當妹妹,沒有別的想法。
真的希望你能理解。”
江敏敏沉默了。
岑弈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她是大戶門家出來的千金,她多年以來積攢的涵養和驕傲都不允許她繼續卑微的懇求,這太丟人了。
江敏敏斷斷續續地抽噎著:“你真的喜歡他?”
岑弈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篤定的點點頭。
“可我感覺他不怎麽喜歡你。”
岑弈的目光很平靜:“沒事,我可以追。”
“如果你一直追不上呢?”
“那就一直追,追上為止。”
江敏敏擤了擤鼻涕,沉默了。
他們就這樣一坐一站良久,到後來江敏敏神情茫然地盯著電視機,喃喃道:“我突然覺得,我好像沒有那麽喜歡你了。”
在這一刻她才突然意識到,原來她跟岑弈,已經12年沒見了。
她甚至都快忘了,12歲的岑弈長什麽模樣,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們隔著海洋,隔著十二個小時的時差,隔著冰冷的手機屏幕,她對岑弈身邊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不知道他現在喜歡吃什麽,更不知道他現在喜歡怎樣的人。
時間真的過去太久了。
那些年少時的承諾,現在看起來,好像真的不算什麽,像一張被歲月風乾的紙,稍微一用力,就碎了。
江敏敏的神情渺茫,她像是刹那間被抽幹了所有的氣力,只剩下一具被風乾的漂亮皮囊。
岑弈於心不忍,替她端來一杯熱水。
江敏敏沒有接。
“就這樣吧。”
她突然說,“我要回家冷靜一下。”
她站起身來,望向蘇聞所在的房間的位置,秀麗的眉梢微微簇了一下:“你幫我跟蘇聞哥哥道聲歉,我剛剛真的不是有意的。”
岑弈深知蘇聞的脾氣:“他不會怪你。”
江敏敏點點頭,穿著外套站在門口,紅著眼眶道:“到這就行,不用送了。”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提了一個笑容出來:“那我走了,你去看看他吧。”
岑弈目送著她離開。
蘇聞半坐在床上,皺著眉頭拿冰袋為自己冰敷。
剛剛他的注意力不在腳上,沒什麽感覺,現在靜下來,他才陡然意識到疼來。
臥室門的隔音很好,他並不能聽清楚門外岑弈跟江敏敏說了什麽。
蘇聞一個人呆坐了一會兒,岑弈推開門進來了。
他手裡拿著藥膏,走到蘇聞床前,然後蹲下身子,捧著他的腳移動到眼前。
昏黃的燈光下蘇聞的皮膚白如玉脂,腳背上能看見青青淡淡的血管,那燙傷的地方通紅一片,異常灼目。
岑弈不由分說拽著蘇聞的腿,然後將藥膏擰開,用棉棒蘸著,動作很輕的給他抹在傷口處。
從始至終,他二人都沒有講話。
安靜的房間裡只能聽見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以及心跳聲。
蘇聞的腳部是敏感區域,他不習慣被外人觸碰,下意識想要躲閃,卻被岑弈抓著避無可避。
蘇聞垂下的眼睫輕輕的抖動著,他目光落在Alpha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他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有些驚慌失措的,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蘇聞。”
岑弈突然開口了。
平心而論,岑弈的聲音十分成熟,很低,很沉,充滿磁性,像是能穿透這層皮囊,直直地撞入心臟之中。
“前幾天你講的那些話,我很仔細的想過了。”
岑弈輕聲說,“但你說的不對。”
他抬起眼眸,緊盯著蘇聞的眼瞳:“我並不是因為貪戀你的身體而覺得喜歡你,恰恰相反,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去擁抱你,對你好,看到你跟別的Alpha在一起會吃醋,見不得你受一點委屈。”
蘇聞撐在床上的手掌握緊了,可他的神情依然很淡然。
對於岑弈這番話,他並不完全信任。
“我……這幾天也很在意,所以偷偷去醫院做腺體檢測了,除了發情期引起的陡然上浮以外,這段時間的信息素沒有異常起伏,沒有波動。
你說的對,也許最初我確實被信息素吸引了,所以我會對你的身體有反應。
但我的信息素很成熟,並不是那麽容易被持續影響。”
岑弈頓了頓,有些自嘲地笑起來:“我喜歡的,不是Omega蘇聞,而是,蘇聞這個人罷了。”
對於做過/愛的Alpha和Omega來說,他們之間形成短暫的連結,性別吸引是一把雙刃劍,誰也無法保證傾盡所有付出的這個人一定是對的。
可岑弈卻篤定自己沒有看錯人。
他看到在那一瞬間看到蘇聞眼底築起的高牆坍塌了,那些所有的脆弱和柔軟都在這一刻變得無所遁形。
這個漂亮的Omega顫抖起來,他垂眸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會落下眼淚,可他終究還是閉了閉眼,將那淚水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岑弈甚至覺得,蘇聞等著一句話,已經等了很多年。
他總是習慣性地把自己包裹起來,身邊沒有人去愛他,他便自己去愛自己,可數年來他拖著一身病傷,熬習慣了,疼習慣了,竟然連怎麽去愛自己都忘記了。
那一瞬間,在岑弈心裡,超過愛意更多的,竟然是極致的心疼。
像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刺,順著自己心臟的輪廓扎進去,只要他存活著,心臟跳動著,那疼痛就始終都在。
他不想再看到蘇聞露出這樣的神情。
他見過那麽多不同面孔的蘇聞,冷淡的,喜悅的,憤怒的,柔軟的。
每一個蘇聞他都喜歡,一旦捉住這個人,就再也不想把他放開了。
“給我一個機會,蘇聞。”
岑弈歎息著。
他垂頭,虔誠地在蘇聞纖細脆弱的足踝落下一吻。
“讓我好好愛你。”
作者有話說:
為你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