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時間進入了十二月下旬。
金旭這趟來京學習就快要結束,距離他回西北的日子越來越近。
他本來是想,等結束後待個一兩天再走,單位非常無情,卡著時間,幫他訂了聖誕節當天的機票。
對此尚揚既不滿也無奈,他們的工作性質所決定,必須要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公事大過天,戀愛只能往後排。
但剛剛進入熱戀的情侶正是最沒理智的時候,想到很快要分開,總有種把每天都當成末日來相愛的如饑似渴感。
金旭充分感受到了帝都通勤一族的痛苦,安排他住的定點賓館本來就在培訓地點旁邊,步行可達,是為了這批人方便。
但離尚揚的住處就很遠,坐地鐵要花上近一小時。
工作日他只能盡量抽三兩天來過個夜,到周末才能與尚揚終日黏糊在一起。
平安夜的下午。
今天金旭就要結束全部培訓活動,說好晚上帶行李直接來尚揚這邊,明天上午的飛機回去。
尚揚提前做完了今日份工作,對著年終總結文檔,心不在焉地敲一行、刪半行,只等下班時間一到就走人。
正式開啟戀愛以後,徹底顛覆了他對男男戀的認知,兩個男的?還挺有意思。
想著想著……得,本來敲一行還能勉強留下半行,現在一整頁全都廢了不能用。
有人敲他辦公室的門。
他忙努力端出一臉正氣來,說:“請進。”
門一開,一個男青年衝他露出一笑,大搖大擺走進來。
竟然是有段時間沒見的前小跟班、公大小師弟、從研究室主動申請並成功調去了刑偵局的已轉正實習生,袁丁。
傍晚。
一個月培訓期裡做同學的數位公安們拍了大合影,其中有一小半,當晚的飛機高鐵就要回去地方上各自的工作單位,紛紛與大家道別。
有幾位要去西站南站坐車,組織安排了輛中巴,有空位,金旭表示要蹭個車。
“我也要先走,歡迎以後去我們那邊玩。”金旭道過別,也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余下中有人想起來,隨口好奇一問:“小金不是明天的飛機嗎?”
這段時間和金旭較為熟悉的一位同行一知半解地解釋道:“好像是他未婚妻在北京工作,趁著這回過來學習,才能聚一聚。”
一時眾人唏噓,異地小兩口太難了。
路上,尚揚打了電話來,問金旭培訓結束了沒,走到哪兒了。
他回答:“大巴上,剛進三環。”
尚揚聽他語氣好是正經,道:“旁邊有人嗎?”
金旭坐在一車同行裡,旁邊還坐了位與他熱情聊了半天的河北條子,道:“嗯,都是培訓的同學。”
河北條子的職業敏銳性特別高,馬上猜到他是在和另一半打電話,道:“嫂子?是嫂子吧?”
金旭:“……”
尚揚在那邊:“……”
“還不是,”金旭忽然使壞道,“還沒答應嫁給我。”
河北條子太有眼力勁了,馬上喊話:“嫂子,快答應嫁他!等你們的喜糖啊!”
尚揚:“……”
金旭的使壞還沒完,道:“跟小周打個招呼吧?”
尚揚:“?!”
聽那邊像是把手機給了旁邊的人,他隻好說:“周警官,你好。”
那邊卻是金旭輕輕笑起來,道:“沒有別人,還是我。”
他沒把手機給那位周警官。
事實上周警官說完勸嫁的話,就看出他不好意思,笑著去了旁邊其他座位,已經跟那邊的同行聊上了。
“以為能騙你裝一下女聲。”金旭低聲道。
尚揚:“……”
是前幾天,他倆在一起聊起了莊文理,再次驚奇於這人自由切換的男女聲線。
金旭試了試,先天條件限制,捏出來的“女聲”一聽就還是個男的在捏嗓兒。
他讓尚揚試,尚揚先是不肯,被他哄著試試吧試試吧,尚揚其實也有點好奇,最後還是試著捏了下自己的嗓子……發出了蘿莉音。
這種奇恥大辱!
“閉嘴,再說就不跟你好了。”尚揚嚴正警告他不要再提這事,道,“還要多久能到?我先去買菜,不會買,你發個單子給我,晚上在家裡吃,平安夜到處都訂不到位子,你來做。”
金旭滿心以為即將度過甜蜜夜晚,滿口應道:“可以,都行,沒問題。”
尚揚道:“有客人要來。”
金旭立刻改口道:“有問題。誰這麽沒眼力平安夜做客?是曲燎原嗎?是不是他哥加班,沒人跟他玩?”
他非常不講武德,說:“我要把這科技公司舉報了,高薪也不能隨意違反勞動法。”
“不是班長,”尚揚道,“是袁丁。”
金旭又說:“平安夜是警情高發期,刑偵局居然不用加班?”
尚揚服了他,說:“你是不是太雙標了?”
“勞動法又不保護公務員。”金旭道,“我明天就走了,你還讓我做菜招待他,你是不是人?”
尚揚解釋道:“袁丁是聽說你明天要走,才抽時間來見你一面,刑偵局真的很忙,你給小師弟個面子,他很喜歡你的。”
金旭冷冷地說:“我很感動,不想給面子。除非你提條件來換。”
尚揚道:“什麽條件?”
金旭還是那冷冷的腔調:“叫哥哥。”
尚揚沒了聲兒。
實際上金旭對袁丁印象非常不錯,蠻喜歡這小師弟,他並不真的介意離開前和師弟一起吃頓飯。前陣子他自己還說過找袁丁聚一下,但刑偵局太忙了,袁丁沒有時間。
再說了,吃完飯總要滾蛋。
前面那些瞎扯都是幌子,借這機會,給自己多討點福利才是真的。
尚揚是不太愛叫的那種0號,咩咩起來也小小聲,不說什麽旁的話,金旭壞心起來,想逗他說些什麽,他幾乎都不回應,還是有點害羞。
“不是現在叫。”金旭又加上了備注。
“行,”尚揚居然爽快地答應了,“成交。”
金旭懷疑道:“到跟前再反悔可不行。”
尚揚大義凜然道:“誰反悔誰是弟弟。”
近七點,金旭拖著行李到了。
袁丁已經在和尚揚聊天,金旭與他打了招呼,脫外套時,目光不由自主地追著近兩天沒見的尚揚,就發現了,尚揚正地朝袁丁示意什麽,很神秘。
金旭:“?”
袁丁便大跨步上前,遲疑地衝金旭:“哥……哥哥?”
金旭:“???”
袁丁也覺得奇奇怪怪,無辜臉道:“是尚主任說,金師兄你說讓我叫你哥哥,你就肯下廚。”
金旭:“……”
尚揚在旁邊笑得背過身去,肩膀還一抽一抽。
“如願以償”當上哥哥的金旭去廚房做飯,袁丁主動來打下手,剛打了兩下,被金旭攆了出來,原因無他,袁丁對廚房的熟悉程度,比尚主任還低。
最後換了尚揚進去幫忙,袁丁在外面吃水果,玩手機,看電視。
金旭隨手把廚房門推上,望向正準備擇青菜的尚揚,發動技能:盯。
尚揚回頭,也發動技能:笑。
一個盯得肆無忌憚,一個笑得無害純然。
金旭:“……”
他過來,環著尚揚的腰,吻了上來。
尚揚忙示意門,金旭竟是不管不顧,加深了這個吻,尚揚被吻得腿軟,腦中一片空白,也忘了客廳裡還有人,漸漸地,回應也熱情了起來。
許久,金旭退開些,故意冷漠地說:“耍我?好玩嗎?”
尚揚不說話,又挨過來,以自己的唇挨蹭著他,一雙杏仁眼裡噙著笑意。
金旭道:“你學壞了。”
尚揚小心地吻了吻他,主動親吻還不太熟練,小動物似的啄吻,動作和表情都有種天真的淫邪。
“停……”金旭見勢不妙,投降道,“等下我忍不住犯錯誤,會被袁丁師弟當場擊斃。”
尚揚道:“再親我一下。”
金旭輕親他一下,不夠,又重重補了一記。
尚揚被這吧唧聲震得臉紅,說:“怎麽還多送一個?”
金旭正色道:“想太多了,是寄存在你這裡,晚點還要還給我的。”
袁丁在客廳裡打遊戲打得天昏地暗,等飯菜做好,看尚主任出來上菜,才忙把手機一丟,也幫忙端盤子碗碟,又搶著去拿杯子和酒水飲料。
師兄弟三人推杯換盞,聊工作,聊近況。
上次袁丁在白原的時間雖然很短,但那次經歷特殊,加上又與金旭本來就師出同門,他是真沒拿金師兄當外人。
“我畢業前參加聯考,報考單位的時候,特想做刑偵,我爸媽一個勁兒勸我,做研究安全,最後我就聽話,來跟尚主任搞起了調研,因為上次在白原的事,回來路上我左想右想,還是想做刑偵。下了決心,申請調崗。”
袁丁道:“我說真的,下次再去白原,我一定要當面感謝栗傑隊長,我太愛栗隊了!是他說我有做刑偵的天賦!他是第一個說我有天賦的前輩!”
尚揚笑著說:“少喝一點。”
袁丁撓頭道:“沒喝多,是有點激動了哈。”
金旭道:“刑偵局還是領導單位,也不直接負責辦案吧?”
“一般是。”尚揚道,“碰上社會影響大的案子,也得過問。”
金旭想了起來,尚揚剛工作的時候也在刑偵局待過,那時候他畢業回了家鄉,兩人已經斷了聯系,對方過著怎麽樣的生活,具體做著什麽工作,相隔千裡,音訊茫茫。
兩人看看彼此,知道對方都想到了彼時彼刻。
尚揚從金旭的目光中讀到了,那時候的金旭很想念他,只是他什麽都不知道。
袁丁道:“確實如此。上周尚主任你找我,我說抽不出時間,就是我現在的師父帶著我,去跟進了一個這種案子。”
金旭和尚揚都露出想聽聽的意思。
“你們在社交平台上應該看見了,那個女網紅失蹤案,”袁丁道,“這陣子鬧得沸沸揚揚,媒體跟著瞎起哄,網友人均福爾摩斯,結果越鬧越大,社會影響非常惡劣。”
這位失蹤的網紅,是個粉絲上百萬的美妝博主,引起了很大關注。
她的粉絲擔心,炒話題的媒體帶節奏,網友四處吃瓜,亂成了一鍋粥。
尚揚留意過這新聞一兩次,沒有看到最新進展,問:“找到人了嗎?記得說是她的男朋友報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金旭道:“死了,溶屍,今天才聽同學聊起的。”
尚揚吃驚道:“怎麽回事?”
“濃鹽酸溶屍,在下水道裡找到了沒能溶掉的烤瓷牙,至於更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金旭示意袁丁來講。
袁丁道:“那我也沒更具體的能說了,我也只知道這些,還沒抓到凶手。”
“這聽起來和浙江那案子很像,”尚揚道,“她的男朋友應該是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吧?我當時在網上看到新聞,網友討論,很多人也是這麽猜的。”
袁丁不答,卻看看金旭,像是想聽聽金旭什麽想法。
金旭嘖嘖道:“兩個月不見,師弟像個大人了。”
袁丁不好意思道:“差得遠呢師兄,你對這案子沒什麽想法?”
“應該不是她男朋友,浙江那案子影響那麽大,全國沒幾個人不知道,這麽短時間內模仿作案,過於拙劣,等於把我是凶手四個字,刻在腦門上。”金旭道。
袁丁長歎氣道:“我還跟同事打賭,說肯定就是那個男朋友,前輩們都像師兄一樣,說應該不是他。”
尚揚道:“那你賭輸了還是贏了?”
“輸了。”袁丁道,“時間對不上,雖然是男朋友報的案,但這男的是去了國外出差,回來後發現家裡沒人,沒吃完的外賣都長了綠毛,可是女朋友的手機錢包都在家,覺得情況不對,馬上就報了警,根據下水道裡還能找到的身體結構組織判斷,她被溶屍的時間,她男朋友正在太平洋上空飛,能排除嫌疑。”
金旭道:“沒有別的線索了?其他嫌疑人呢?”
袁丁露出一個尷尬的笑。
尚揚誇了句:“還記得保密守則,很好。”
聊著天,飯吃得差不多。
尚揚發現,金旭不懷好意地在那邊打量袁丁,知道他在想要怎麽趕走小師弟,忍不住心裡好笑,有時候金旭表現得邏輯嚴密深不可測,有時候又會把狡猾寫在臉上。
不料袁丁放下筷子,說:“吃完了,我走了。”
尚揚:“……”
金旭:“?”
袁丁起身去拿外套,兩師兄也站起來,尚揚還想要不要虛偽客套地挽留一下,金旭就一副算你識相的樣子。
“再不走金師兄快揍我了,”袁丁衝他倆露齒笑,說,“我可是你倆親生的師弟,下午是不知道好事成了,不然怎麽好意思平安夜還來搗亂。請師兄們放心,我絕對不會出去亂說。”
尚揚:“!”
什麽?什麽!哪裡漏了餡兒?剛才在廚房胡鬧被看到了嗎?
金旭上下打量袁丁,一副不好好回答就要被滅口的威脅語氣,問:“你怎麽發現的?”
袁丁忍了半天了,當即戳穿道:“從你一進門我就發現了,你居然有一雙專屬的拖鞋。”
尚揚:“……”
袁丁朝他擠眉弄眼,自誇當初的未卜先知:“尚主任,你看我沒說錯吧?早就提醒過你了,金師兄他就是想剛……就是喜歡你。”
尚揚臉上能煎雞蛋,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金旭一臉無所謂,甚至感覺很不錯。
“我師父沒說錯,”他對袁丁道,“你確實還算是有天賦。”
袁丁進電梯,走前與金旭道別:“師兄明天一路平安!”
這又提醒了只顧著尷尬羞怒的尚揚一個事實,金旭明天就要走了。
袁丁離開後,兩人回到家裡。
餐桌上杯盤碗碟都還沒有收拾。
金旭挽袖子,道:“我來。”
“明天我收拾。”尚揚拉住他,說,“嗯……那個……”
金旭問:“什麽?哪個?”
尚揚心想這人怎麽回事?提醒道:“存我這兒的要不要了?現在還給你。”
金旭故意不相信地說:“這麽著急?不像你,又想耍我?不上當了。”
“我就是急,”尚揚確實是急了,道,“我耍賴了,我是弟弟,行不行?哥哥……哥哥?”
客廳的燈開了一整夜,房間裡的兩個人都忘了關。
茶幾上放著剝開的半個臍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