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尚揚連著趕了幾天西南調研報告,加上降溫天冷,他自己沒太注意又受了點涼,有陣子沒動靜的腱鞘炎發作了起來,十分影響工作,不得不去打了兩次封閉針。
直屬上司看他實在是痛苦,建議他休息幾天,好好把手腕養一養,去年的年假他都還沒休。
適逢系統內部大會召開在即,有好幾場對口研討會,尚揚都不能缺席,只能暫時把休假推後。
眨眼間,到了春末。
尚揚還沒能排到休假,金旭先來了北京。
金隊長連軸轉了一個多月,不休不眠加班加點,把傳銷案國保部分的收尾工作處理完,換來了三天假。
他來到北京的這天,是個春光明媚的星期天。
楊柳絮漫天飛舞,尚揚在父母小區門口,接到了落地就從機場直接過來的男朋友。
尚揚一身休閑打扮,淺色上衣配運動褲和系帶運動鞋,陽光下膚色白皙,和工作日的模樣不太一樣,像個在校學生。
金旭很喜歡他這樣,道:“弟弟真好看,念大幾了?搞基不?看我怎麽樣?給你買棒棒糖。”
尚揚板著臉道:“耍流氓也不看地方,這院裡住的全是警察。”
金旭看了眼小區大門,繃住了嘴巴。
尚揚道:“還貧嘴,你就不緊張嗎?馬上就見我爸媽了。”
金旭老實了點,卻說:“還行,早就緊張過了。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
尚揚看他胸有成竹,緊張感消退了點,還隱約生出幾分看戲的心思,看看這家夥要怎麽奉承長輩,還真是想象不太出來呢。
見家長時間。
打過招呼,簡略寒暄以後,金旭和尚揚的爸爸,兩個男人就像一對啞巴,互相“瞪”著對方,不說話,臉上也都沒什麽表情。
尚揚坐在邊上陪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媽媽在廚房和阿姨一起準備飯菜。
整個家裡沒什麽聲音,安靜之中,只有尚揚的狗子,一隻馬爾濟斯,充滿了無限活力,它對金旭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先是扒拉金旭的腿要金旭抱它,等金旭抱起它來,它就像個得寵的奸妃一樣在金旭腿上搔首弄姿,尚揚實在是沒眼看,從金旭腿上把它摘了下來,它又去坐在金旭腳上拖鞋的鞋面上,仰著臉目不轉睛地看金旭的臉,小尾巴搖啊搖一副跪舔相,真不知道那小狗腦瓜裡在想什麽。
尚揚:“……”
這一老一少一隻狗,他怎麽全都看不懂。
到飯桌上,這兩個男的繼續貫徹啞巴精神,只動筷子,安靜到底,眼神交匯時仿佛會迸發出滋啦啦的火星,總是尚揚爸爸先轉開視線。
尚揚和媽媽觀察了一會兒,橫豎不會起衝突,母子倆索性不管了,輕松地聊天吃飯,和旁邊兩人像是待在兩個世界。
晚一點,尚揚帶著對象要回去了,他手腕不舒服,狗子這陣就住在了這邊,它搖著尾巴,依依不舍地送別剛認識的金朋友。
到出門時,尚揚爸爸坐在客廳裡,也不送人,遠遠地說了句,下次來別買這麽多東西,浪費錢。
下了樓到小區裡,尚揚既高興,又覺得不可思議,說:“他好像對你還挺滿意,奇怪了。”
金旭道:“說你爸還是說狗?你爸對我是比較滿意。你的狗嘛,跟你挺像。”
尚揚大怒,剛要反駁自己才不是那樣的舔狗!
金旭馬上改口道:“它應該是聞我的味道既親切還熟悉。尚主任,招了吧,是不是沒事就用我留在你那的睡衣內褲……”
尚揚喝道:“閉嘴!”
他仍然感覺這麽順利一定都是運氣,想起秋後算帳來,道:“這就是你進門前說的要好好表現?我差點要被你氣死。”
金旭自滿道:“這表現算差強人意,還可以吧,領導,不要太挑剔。”
他大半天沒好好說過話,此時打開話匣子,振振有詞地分析道:“我是認真做過功課的,這是能和你爸適度交流,還能保證不挨他揍、不被他罵的最佳方式。你應該知道,關於我的個人情況,你爸也許比我自己都了解得清楚,那些細枝末節就沒必要再跟他車軲轆話,而且我話多了,沒準哪句就要被他挑毛病,他不是被職業道德束縛的話,早就要來弄死我了,他認為是我把你拐上了歧途。”
“他就是覺得丟了他的面子。”尚揚嘴上這麽說,心裡並不是這樣想。
他並不是體會不到他爸對他的愛,只是那些成年累月攢下來的隔閡像一堵牆,根本不可能消弭得乾乾淨淨,有現在這樣的局面,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金旭心裡也清楚他都明白,這種和家人之間的心事,當事人想傾訴的時候自會傾訴,即使是愛人之間,也應當保持一定的情感私密性。
金旭就只是說:“如果你是找個女孩戀愛結婚,他肯定喜歡活潑的兒媳婦,但你找了老公,最好就找個啞巴,笨嘴笨舌整天被你欺負就最好了,他會很放心。當然僅限於嘴巴笨,不能真是個笨蛋,你們父子倆都不喜歡笨蛋。”
“你們倆更像是一對父子,是你倆秉性相投,看對眼了,跟我沒什麽關系。”尚揚慶幸這關過得不難,也有些悻悻,說,“合著是我幫你倆千裡一線牽,得了,珍惜這段緣吧。”
他這話裡有玩笑的性質,也有幾分認真。
他爸一直想培養的兒子,可能就是金旭這樣的,而不是他。
金旭想了想,道:“其實你有點像他,性格像他,脾氣像你媽媽,兩邊各取精華中和了一下。你像你媽媽一樣富於同情心和同理心,又像你爸爸一樣,正直,莊重,你也很喜歡輸出自己的價值觀和想法,但是你不像你爸那樣強迫別人一定要接受,這點又像你媽媽,靈巧,柔軟。”
尚揚:“……”
金旭看他一眼,說:“不喜歡我這麽說你?好,那我再好好編一編。”
“什麽再編一編?”尚揚好笑道,“你這家夥怎麽還兩幅面孔?對著我爸媽你就裝啞巴,在我面前就像要隨時要寫散文詩一樣,文青味兒這麽重。”
金旭看穿一切似的說道:“你不喜歡?才怪,你最喜歡我這樣。”
尚揚笑起來,夜裡也不管旁人看不看得見,他主動去牽了金旭的手,說:“倒也不是,你哪樣我都很喜歡。”
兩人偏著頭對望彼此,金旭今天仍是穿了一身黑色,好像除了製服,他就只有黑色衣服。
尚揚挑刺地想再說兩句嫌棄的話,例如怎麽總穿黑衣服?明天給你買件新的去。但這話在他腦子裡轉了轉,出口又變成了:“你穿黑色好帥。”
金旭喉結微微動了動,說:“老婆,等不及回去了,這小區有監控死角嗎?”
就算有,兩個條子也不能在外面搞這種有違公序良俗的事。
終究還是一路捱到回了尚揚的住處。
尚揚先一步進門開了燈,金旭把裝隨行行李的雙肩包朝地上隨手一丟,從背後抱住尚揚,捏著他的下巴轉過臉來,穩準狠地吻住了他。
尚揚最是不耐吻的一個人,每次一被深吻,反應總是來得極快。
“想我嗎?”金旭問他。
尚揚不答,又回吻了上去,金旭一邊吻著他,一邊把他的外套脫了,他裡面穿了件短袖T,金旭的手指順著他的肩,滑到T領口露出的半邊鎖骨上。
他腦子裡浮現出上次在西南民宿,那從日落到日出的一整個夜晚,身體漸漸從深處著起了火。
西南民宿。
落地窗懸著一層白色紗簾,外面不遠處便是此地盛景,層巒疊嶂,江水綿延,被夕陽染成了淺淺的赤金色。
窗外吹進來橘色微風,紗簾一曳一曳。
跪伏在窗邊的尚揚,手指無目的地亂捉,抓住了那紗,旋即放開,撐在了地板上。
汗水從他額上和下巴上低落,落在木地板上,打過蠟的地板反著光,可照見節奏搖晃的人影。
太陽頃刻間落下山去,從尚揚身後探出一隻手,把紗簾倏然間拉開,尚揚害怕地大叫,怕被人看到,他身後那人卻惡作劇地故意將他抱起來面對著漆黑的窗外。
對面並無建築,更沒旁人,但夜色使得落地窗變成了一面巨大的鏡子。
鬧鍾突兀地響了起來。
金旭豁然睜開眼睛,看到床頭的陳設,想起身在尚揚的住處,他身旁已經空了,衛生間裡傳來電動牙刷震動的嗡嗡聲。
又做夢了。添油加醋地,夢到了一個多月前,西南山水間的那家民宿。
尚揚洗漱完出來,看到金旭呆愣著坐在床上,說:“我吵醒你了?我得去單位打下卡,如果沒什麽事,我到十一點半就提前下班,回來找你一起吃中飯。”
金旭:“……”
尚揚:“?”
金旭心裡不安寧,也無心再睡,掀了被子想要起床,結果被子一掀開,把一大早的精神抖擻給暴露了出來。
尚揚:“……”
金旭對這事倒是大大方方,說:“顧忌你今天要上班,昨晚隻發揮了三成都不到。”
尚揚:“……”
金旭擺手趕他快去收拾,無所謂道:“每天早上都這樣,習慣了,別管。等你走了我自己解決。”
“你……”尚揚慢慢走過來,別扭地說,“早知道我剛才就不刷牙了。”
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金旭心跳飛快,忍著沒讓喜氣飛上眉梢,假裝沒懂,一臉“茫然”地看著尚揚,仿佛一個天地間最純潔的攻,根本不知道老婆是想對他做什麽。
而後他眼睜睜地看著尚揚動作,別說開口說話,大氣也沒敢出,大白天裡他可從沒指望尚揚肯乾這個。
這就是婚後的待遇嗎?結婚也太好了吧,想天天結婚。
等尚揚火急火燎地上班走了。
金旭飛快洗漱,換好衣服,看了地圖上的地鐵線路,也出了門。
他這次來帝都,除了看尚揚和見尚揚的家人,還提前預約了專家號,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