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起大約是猜到了尚揚生氣的原因,撓頭道:“你也沒說你今天想去,昨天前天晚上我問你怎麽不去省會,你還說成年人談戀愛不用整天黏在一起。那怎麽辦?”
尚揚好氣,總不好說前兩天他是端架子裝矜持,每天都恨不得翹班跑路去搞對象,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時間夠用,要被這傻叉氣死了。
薑雲起還嬉皮笑臉:“反正船也開了,要不你跳江裡,遊回去吧。”
尚揚問他:“你到底什麽時候買的票?上船我也沒看到你去檢票。”
薑雲起道:“二維碼,嗖一下就掃了。好了好了,既來之則安之,你看這祖國大好河山,不美嗎?就當來玩嘛。”
尚揚無可奈何,問了薑雲起電子票上的座位號碼,去找到位置,剛好在窗邊,他坐下一邊看風景,一邊生著悶氣,把高鐵票退了。
江上船隻頗多,多是小船,還有些短程竹筏。
他們乘的這艘“麗景號”別具一格,主打賣點就是豪華,號稱提供星級服務的“豪華遊輪”。
但其實一樓普艙平平無奇,船只和內飾的配置就隻介於豪華遊艇和遊輪之間,一層是普艙,二層宴會廳,三層有供住宿用的客房。
看船上介紹冊,“麗景號”承接過不少江上商務宴會、還有小而雅的江景婚禮。
行程是從市區碼頭出發到下遊景區。
遊客們晚上可以選擇下船住在景區內,薑雲起買的就是單程票。也可以買通票,在景區遊玩後,晚上再搭乘這艘船回市區,因為是逆流,回程更慢,樓上客房就是提供給這批遊客用來休息,明早睡醒就回到了市區。
風景區所在地,是該地級市的一個縣。
這個地級市以旅遊為支柱產業,靠的就是這段山水蜚聲海內外,古往今來的文人騷客為它創作過不少經典詩詞和文學作品。
尚揚被江風吹了一會兒,欣賞兩岸風景秀麗,心情慢慢平靜了,從前他也曾遊過長江,這裡和長江那種磅礴之美比起來又是另一種美學。
他拍了張照片發給金旭,請金旭也欣賞下這山清水秀洞奇石美的景觀。
過了幾分鍾,金旭才回他:今天沒工作?怎麽坐船玩?
尚揚:休息半天,你不忙嗎?
金旭:剛忙完
於是尚揚把薑雲起買票把他誆上船的事講了一遍,又忍不住吐槽發小,玩心太重了,整個一遊戲人間的哈士奇。工作這幾年最大的愛好就是旅遊,節假日和年假都用來玩了,他爸媽也管不了他,國內外去過不少地方,
先前有次童年玩伴們聚會,說到薑雲起怎麽一直不升職,薑雲起還拋出過奇怪的理論:警銜太高,出國就不方便了,不如當個閑雲野鶴還隨意點,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尚揚是真服氣了,發完消息,又抬頭找發小跑去了哪兒,發現薑雲起在外面甲板上和其他人聊起了天,他從小就人來熟,就這麽大一會兒,就交上了朋友。
金旭:到景區挺晚了吧?晚上住下嗎?
尚揚:看回市區的車方便不方便,還是要盡量回去,明天還有事
金旭:嗯
有人在尚揚旁邊的空位坐下,尚揚轉頭看了眼,是個三十來歲,戴眼鏡的男人,襯衣西褲,商務著裝。
尚揚想提醒他這裡有人,對方先開口道:“那邊有點曬,過來借坐一下。”
艙裡另一側的位子正好被太陽直曬著。
尚揚便點點頭,沒有再管,又給金旭發消息:你忙你的,不用回我了
金旭大概是真的有事要忙了,隻回了一個字:好
尚揚放下手機,隔著窗看到甲板上與人聊天的薑雲起也朝這邊看,好像注意到他自己的位子被人坐了,皺了皺眉毛,很快又和人熱火朝天聊起來,那是幾位中老年人,看打扮像是外地來的遊客。
“那是你朋友?你們是來旅遊的嗎?”在尚揚旁邊借坐的人問道,態度禮貌,語氣得體。
尚揚道:“來出差,順便玩一下。”
他這才著意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倒是長得很周正,也有幾分帥氣,氣質像是個生意人,不是打工人的模樣。
“公務員嗎?”對方笑道,“你像常年坐辦公室,做文案工作的嗎?公務員不錯的,鐵飯碗。”
也差不多,總歸不在一線衝鋒陷陣,尚揚點頭道:“混口飯吃。聽口音,您是本地人?”
那男的道:“是,土生土長本地人。”
尚揚心道,那坐遊輪去景區做什麽?這遊輪還挺貴。
那男的說:“你是北京來的嗎?你們北京人最愛說‘您’,很禮貌。我們南蠻子蠻慣了,聽了都不習慣。”
尚揚道:“只是用語習慣,和禮不禮貌沒什麽關系。”
“我姓孔,”對方說,“你怎麽稱呼?”
“姓尚。”尚揚道。
孔先生介紹了這邊的幾個名勝風景點,問尚揚去看過沒有,又介紹美食,推薦店鋪給尚揚。
倒是很熱情,說話也不令人討厭,但尚揚總有一種別扭感。
他上學和工作後被不少男的示好過,有的模模糊糊不清楚是不是,有的就明確是想泡他,他以前以為這事很尋常,大抵是司空見慣就不覺得奇怪。
後來被金旭說過幾次,說他有“那種氣質”,具體是哪種,也不好用語言概括,金旭也不像詆毀他,那可能他就是有?
但以前那些男士,都是接觸過一段時間後才會如此。
現在這位孔先生?尚揚覺得自己沒準是在自作多情,又不是什麽瑪麗蘇主角。
孔先生侃侃而談了半天,看尚揚一直話不多,道:“你有點內向啊。”
尚揚隻得道:“嘴笨。”
孔先生端詳尚揚的眉眼,說道:“小尚長得很像我的表弟。”
尚揚:“?”
這孔先生還想說什麽,艙門口進來一位穿商務套裙的女士,遠遠朝這邊招了下手,示意看手表。
“我要先走了,公司包了二樓搞團建,活動要開始了。”孔先生一臉遺憾地起身。
尚揚道:“再見。”
孔先生忽又道:“小尚,要不要一起去玩?樓上有自助餐和酒水,還有表演能看,卡座沙發,比樓下座位都舒服很多。”
尚揚拒絕道:“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
他指窗外,卻發現薑雲起已經不在那裡,甲板上剛還熱熱鬧鬧,現在幾乎沒了人。
同時他發現一樓艙裡也不少人朝外面走,原本幾乎滿座的一樓艙內,隻留下稀稀落落十幾個人。出去的人,竟都經由外面的旋梯,上了二樓去。
“你朋友應該已經上去了,不信你問問他?”孔先生一副了然的樣子,笑著說,“你也一起玩去吧,很好玩的。我們公司也是搞旅遊產業,經常包船做活動,有些聽說過的遊客,還會專門為了參加我們的活動,特意來坐船。”
尚揚:“……”
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對。
從薑雲起莫名其妙要上這艘船起,就已經不太對勁了。
像這孔先生說的,極有可能薑雲起也是聽說過這艘船“好玩”,所以才先斬後奏也堅持要上來玩?
所謂的“好玩”,聽起來也不同尋常。
一瞬間,尚揚腦海中浮現出了各種猜測,難道是什麽“江上拉斯維加斯”,一擲千金地豪賭,或是“江上紅燈區”,幾個小時的聚眾賣淫?
不至於這麽離譜吧?這兩三天的調研工作可以表明,這座地級旅遊城市的治安,還是很不錯的,各項警務建設也都跟得上形勢和政策,當地警方不大可能任由這種由江上遊輪做掩護的聚眾違法活動在眼皮底下發生。
孔先生說的意思,他們這“活動”還是經常舉辦。
滿頭問號的尚揚決定跟上去,一看究竟。
孔先生見他態度松動,非常高興,帶他一起出來,上旋梯的時候還很紳士地請他先走。
那位商務裝女士應該是孔先生的助理,她小聲和孔先生說了幾句話。
依尚揚猜測,這女的應該是在問孔先生,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是誰。
尚揚大致猜想到,剛剛在一樓現在上了樓的那些遊客,都是有人介紹來,或是原本就是熟客,剩下的那十幾位,才是純粹來遊玩的路人。
他踩著旋梯一級一級上去,陡然間感覺到,穿梭在秀麗江景之間的這艘“麗景號”,變得神秘起來。
樓上的宴會廳比想象中豪華了很多倍,一樓船艙就是常見的遊船配置,和二樓這間流光溢彩的宴會廳宛如兩個世界。
窗簾都被封了起來,室內全靠各種燈光照明,比室外暗一些。
後方自助餐台上擺了各種美食,還有河鮮。
兩側卡座,中間是圓桌,主舞台上倒暫時空著沒人,背景布是一幅月桂圖,大字書寫“千裡共嬋娟”。
廳內足有上百人,老中青各年齡階段的都有,各式各樣的著裝打扮。
有的背著包頂著太陽鏡圍著拍照用絲巾,一看便知是遊客,有的一身輕松,大概就是當地人來玩,還有少數人穿著統一工裝,像是服務人員,但和遊輪上的服務員明顯區別開來。
尚揚很詫異,這絕不是豪賭或色情場所,是要乾嗎呢?
孔先生帶他去坐了離主舞台最近的卡座,對助理交代了幾句話,這裡很吵,尚揚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
那桌上擺著佔座的名牌,上寫“孔躍先生留座”,是孔先生的大名了。
尚揚好奇打量這廳裡四周,看上去,這裡似乎就是一個普通的遊玩項目,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萍水相逢聚在一起,參加旅遊公司搞的娛樂活動,有不輸星級飯店的豪華自助,還能看文藝表演。
這樣算來,原本很昂貴的船票變得超值。也許這才是吸引很多人來的原因嗎?
孔躍和助理正說著話,有位背著雙肩包的老先生走過來,徑自驚喜地朝著尚揚說話:“您來了?”
尚揚看他年紀很大,忙起身,心裡古怪,怎麽稱他“您”?
孔躍注意到了,一伸手攔著那中年人不讓他走近尚揚的桌子,說:“認錯了,這位尚先生,是我的新朋友。”
那老先生探頭探腦看了看尚揚,大概看清楚了,信了自己是認錯,面露失望,對孔躍點點頭,自去找位子坐了。
尚揚心想,看來“表弟”確有其人,也許真有幾分相像,這裡光線暗,那老先生才會認錯。可能是南方人不懂“您”的用法?或是“表弟”社會地位較高?
他給薑雲起發消息問在哪兒,說自己在前面卡座。
薑雲起果然也在這廳裡,很快從後面過來,還沒走近,就羨慕嫉妒恨地嚷嚷:“我坐後面太遠了,你怎麽有這麽好的位子?”
孔躍站在邊上,看了薑雲起一眼,朝助理問了一句什麽,助理也低聲回答了他。
他點頭,客氣笑著對薑雲起道:“既然是小尚的朋友,一起坐吧,這兒視角更好些。”
薑雲起笑嘻嘻挨著尚揚坐了,尚揚正想問他到底這是搞什麽,就聽薑雲起低聲道:“等下不管看見什麽,都要冷靜。”
尚揚:“……”
尚主任世界觀有點崩塌。
這是什麽感覺?就像先前在工作時,他總被金旭無意識歧視的感覺,覺得自己活脫脫像個傻子。
明明薑雲起才應該是個傻子。
下遊,風景區所在的縣裡。
金旭對同行的國保同事說:“我今天得早點走。”
同事道:“什麽情況?”
“不知道,我對象在麗景號上。”金旭擰著眉,道,“我傍晚去碼頭接他,順便看看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