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和顧天奇的遇見和相戀,猶如偶像劇一般充滿了戲劇性。
女主角在地鐵上為遭遇猥瑣男騷擾的女孩解圍,周遭鴉雀無聲無人相助,當事女孩也默默走開,男主角路見不平仗義執言,事後才知道這位警花正準備亮明身份震懾惡人。
這對俊男美女一見傾心,之後的發展也如一切美好愛情故事一樣順遂而浪漫,戀愛,結婚,有了小孩。
因為身體原因,樊星負擔不了公安工作,雖然有著諸般不舍,她最終還是辭去了工作。
匆匆數年,小孩牙牙學語,慢慢長大,上了幼兒園,聰明可愛。丈夫事業發展順利,三十過半就實現了財務自由。夫妻關系也一直非常和睦。
直到樊星察覺了丈夫顧天奇的異樣。
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她跟蹤了顧天奇,並查看了顧天奇的消費清單、通話記錄、行車軌跡等等,最終發現了第三者樂曉雯的存在。
她動了離婚的主意,還去谘詢過律師,但得到的回復卻很不樂觀。
財產分割之類的問題暫且不談,關鍵是小孩,只要顧天奇不肯讓步,她就很難爭取到,這樣的先例非常多,沒有工作或收入較差的一方,在撫養權的爭奪中勝算很低。
“而且我知道,如果離婚,顧天奇不會把孩子給我的,”樊星道,“我身體不好,生小孩的時候差點沒命,醫生建議不要再生二胎,讓我去帶環,顧天奇為了向我表決心,主動去做了結扎。當時我還挺感動。”
尚揚:“……”
樊星嘲諷道:“後來他去外面亂來,倒是也很方便,不會搞出人命來。”
金旭道:“那你為什麽又去跟蹤甜樂甜?”
樊星沉默片刻,說:“就想看看她是什麽樣的人。”
她深愛過顧天奇,發現被顧天奇背叛的那一時期,心理活動一定非常複雜,痛恨、嫉妒、不甘心。
“她長得很好看,”樊星沒有過多地點評樂曉雯,隻道,“我只是沒想到顧天奇也喜歡這樣的類型。”
樂曉雯和樊星自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女性。
這點也許讓她更難以接受。尚揚心裡這樣想,為她付出過的真心而難過。
在那家“巴黎貝甜”麵包店被樂曉雯羞辱後沒兩天,樂曉雯又在視頻裡發表了那段diss“全職太太”的言論,挑釁樊星。
樊星道:“我知道我不該關注她,但我忍不住,她也猜到了我一定會忍不住關注她,她故意點讚那些評論,就是想讓我看,不是只有她看不起我,是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沒工作沒收入,沒有朋友沒有社交,和社會脫了節,活在自以為幸福的泡沫裡。”
她頓了頓,說:“我被她氣瘋了,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教訓她,讓她知道我這個她看不起的人,能做到什麽程度。”
她費了一番工夫,發現了樂曉雯最介意的心事就是前閨蜜“春梅”比自己紅很多,嫉妒,不願讓人提。
她就故意買了水軍,故意刷“春梅”字眼的彈幕,樂曉雯越不想仍然提起閨蜜,她就越要提醒樂曉雯,“春梅”就是紅得無處不在。
金旭道:“那我現在再問你一次,你早就知道她吸毒嗎?”
尚揚噔一下緊張起來,這是相當關鍵的一個問題。
“對,我知道。”樊星這樣說著,目光轉向尚揚,輕聲說了句,“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尚揚隻得竭力控制住湧上來的難過,接著金旭的問題問道:“你怎麽知道她有吸毒史的?”
樊星道:“世上的人和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這出自法證之父艾德蒙·羅卡,被稱為羅卡定律,是現代刑事科學的重要準則。
樂曉雯在北美留學期間,結交了當地一些不良青少年,染上了不少惡習,嗑藥是其中之一。
她男朋友只知道她為了考試使用過“聰明藥”,這是她對“書呆子”男朋友的說法,真實情況並不是這麽簡單。
“她回國後經營起網紅事業,Facebook不常用,非常謹慎,不過她的帳號很好找,想當網紅的女孩沒有不愛發自拍的。”樊星道,“我在她Facebook的互關好友裡,找到了她留學時期來往比較多的一些所謂朋友,扒了他們前些年的相冊,找到一些合照。本來我只是想找些她留學時關於男女關系不檢點的黑料。沒想到無意中發現了她那幾年嗑藥。”
一群年輕人聚眾吸大麻。
其中一個,和樂曉雯應該早就沒再來往的韓國留學生,把“朋友們”嗑藥後嗨玩的照片發在臉書上。
樊星道:“那幾張照片上,甜樂甜的瞳孔有明顯縮小的跡象,表情是長期吸大麻才有的癡呆狀態,我斷定她留學那幾年是經常性地嗑藥。正常人是不會輕易就主動去碰毒品的,可要讓一個有過吸毒史、還有輕度抑鬱症的人複吸,輕而易舉。”
尚揚:“……”
這等於是她承認了,她當時就是有想要誘使樂曉雯再度嗑藥的主觀意圖。
金旭道:“刷春梅的彈幕,也不一定就會刺激到她再去吸毒。”
“是,”樊星道,“所以我還忍著惡心,做了點別的。”
用顧天奇在口供裡說的原話,他是因為七年之癢,樊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他一時糊塗才沒控制住,出軌了樂曉雯。
而在當時,樊星動了要報復樂曉雯的心思後,開始曲意迎合顧天奇,比之新婚夫妻更甚萬分。顧天奇原本就有愧疚心理,從沒想過要拋棄發妻真的去和一個網紅結婚,更不會想到樊星是故意如此,哪裡招架得住,幾天就把樂曉雯忘在了腦後。
樂曉雯願意去給顧天奇當小三,置戀愛了幾年的正牌男友於不顧,這其中不管對顧天奇有幾分真心,最終目的其實還是想找個靠山,不想努力了。
“粉絲彈幕”裡那段時間頻繁提到“春梅”,更激起了她不想幹了、想嫁人當富太的心思。偏偏顧天奇也忽然冷淡下去,對她越來越不耐煩。
樊星道:“她在視頻裡說過自己有抑鬱症,被網友群嘲,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又在微博曬了診斷病歷單,被嘲笑得更厲害了,後來她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被嘲笑的情緒病,不上不下的網紅事業,情人突如其來的冷淡。
加上樊星的故意。
事業感情都不如預期,導致患有情緒病的樂曉雯,鑽了牛角尖,最終選擇了嗑藥來尋求即時性的解壓。
也可以說是樊星洞察了她的脾性,這個年輕而急躁的女孩一貫的所作所為,證明她就是這樣追求即時滿足感的人,短視,浮躁,功利,很容易就被挑起負面情緒。
“現在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金旭話鋒一轉,進入了決定性的問題,“顧天奇成了殺害樂曉雯的凶手,你是最大的贏家。”
樊星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哀傷地看向問出這問題的金旭,說:“其實我很想問一個問題,金警官,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金旭一怔。
這時候尚揚並不好開口插話,感到為難,也覺得尷尬。
“我印象裡,你是個好人。”金旭在短暫的思索後,回答道。
誰要你現在發好人卡?尚揚內心崩潰地想。
看樊星的表情,大概也是如此的心理活動。
金旭繼續道:“如果我們現在角色對換,你一定會查到真相,而且會比我做得更好。假如當年沒有辭職,你會是個很好的警察。”
尚揚忍不住點頭,深以為然,樊星離開崗位這麽多年,還有這樣的觀察力和行動力,她做警察是有天分的。
樊星垂下視線,而後笑了笑,說:“你不了解我,其實我也不太了解你……算了。”
她看看桌上仍在錄音的手機,抬頭,正色回答道:“我是曾經暗示過顧天奇,希望他能殺死他的情婦。”
尚揚和金旭同時被這回答震住。
“我以為不會發生這種事的。”樊星停了數秒,才道,“其實我知道我逃不過去,就算沒有證據,不能製裁我,我也會被我的良心折磨到死。”
尚揚道:“暗示……是什麽意思?”
金旭接話,說:“是你教給顧天奇用濃鹽酸溶解屍體的嗎?”
樊星道:“是的,不只教過這一種,我對他講過幾個案例,出軌的男人為了挽救婚姻,怎麽殺死情婦,怎麽毀屍滅跡。”
尚揚:“……”
“顧天奇搜索濃鹽酸溶屍,是因為聽了你講的案例?”金旭道。
“對,我說了幾起,有肢解的,有埋屍的,都是世界各國發生過的真實案例,到濃鹽酸這案子,他不相信,說什麽容器能裝得下那麽多鹽酸,腐蝕性那麽高,哪有操作性?他一邊說不相信,一邊上網查了查。”樊星道,“我以為他是去查案例報道,後來看記錄,發現他查的是溶解四十五公斤的動物需要多少鹽酸。”
金旭道:“你的暗示成功了,他動了心思。”
至少在查詢那一刻,顧天奇是真的有那意思,哪怕只有那幾秒。
樊星道:“是的,我害怕極了,也是那一瞬間,我忽然就清醒了過來,我問我自己,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還記得你曾經是做什麽工作的嗎?”
這份曾經從事過的工作,在她的心裡有職業神聖性。
這也是尚揚能說服她坦白一切的基礎。
“顧天奇當時是什麽反應?”金旭道。
“我想他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去搜索那種問題,他也害怕那一瞬間的他自己。然後我中斷了話題,也終止了內心黑暗的想法。”樊星道,“我當時想,我和他都應該要好好想一想,我到底要做什麽,想得到什麽。”
“然後呢?你想明白了嗎?”金旭道。
“沒有,我放棄去想了。那天起,我沒再繼續買彈幕,也不再繼續關注甜樂甜,不再勉強自己應付顧天奇,”樊星道。
“到後來,我發現我已經不惡心他了,我同情他,像同情一個陌生人,一個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的、胡作非為的、可憐可悲的人。我想不然索性就離婚吧,他如果堅持要孩子,我就把孩子留給他。”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哀莫大於心死?還沒受過情傷的尚揚這般想道。
金旭一臉意外,又有點懷疑,但不知該怎麽問,他也察覺到了,當他懷疑樊星的時候,樊星的抵觸情緒會非常強烈。
尚揚看了出來,於是由他來問樊星道:“師姐,你這麽說,當時算是想開了嗎?”
樊星道:“也許吧。我想把時間用來陪陪父母,還想回家鄉這邊來重新找份工作,在重新開始的人生裡,再慢慢想,好好想,想想我到底是誰,是媽媽,是妻子……還是我自己。”
她看了看尚揚,又看向金旭,說:“在飛機上遇到你那天,我是回來和我父母攤牌,告訴他們我想離婚,即將要回來投奔他們了。沒想到,會遇到你。”
尚揚:“……”
她在那一天,像個很幸福的人,對久別重逢的初戀,表現得仿佛自己一切都很好。
航班穿梭在高空雲層裡,她將自己放在一個不願醒來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