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另個角度來說,金旭被留置在這裡,不僅是為了配合組織盡快調查清楚真相,也是組織在變相保護他,先把孩子打一頓給外面看。
“等查清楚了,一定會幫金副局澄清影響的。尚主任,我們地方上現在沒以前那麽僵化,不會因為一篇狗屁倒灶的營銷號軟文就冤枉好同志。上級、我們,都相信金副局。”古飛道。
尚揚糾正他道:“他現在不是副局了。”
“是金隊長,我主要叫副局叫習慣了,”古飛道,“以前在白原跟著他做過一段事,他可是我的偶像。尚主任,其實我見過你,金隊長以前就給我看過你的照片。”
尚揚知道是哪一張。
剛戀愛的時候,金旭也給他看過,那是金旭從學校官網截圖保存的一張尚揚大學時候的照片,金旭身邊少數人是曾見過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跟別人說自己。尚揚既尷尬,同時也更能確定,刑警古飛是真真兒的自己人。
他現下更沒心思回去休息,心也更懸了起來,甚至懷疑金旭剛才那麽輕描淡寫,都為了讓他放心,沒準向他隱瞞了不少情節。
“現在這案子到底什麽進展?”他向眼前這位古飛警官問道,”能說嗎?挑能說的告訴我就行。”
古飛道:“能說,沒什麽機密,案情本身不算複雜,就是監控壞了,沒有直接證據指向真凶,只能用咱們多年來的老辦法,發動群眾,搞人海戰術,摸排嫌疑人。”
昨天午後,金旭在醫院附近辦完公事,順路去找陳醫生谘詢些神經方面的問題,陳醫生下午不坐診,兩人便約了在她的辦公室見,兩人手機裡都能找到約見的微信聊天記錄。
金旭把警車停在醫院對面車位,步行進入醫院,當時已開始下雨,他快步來到辦公樓,還沒出故障的監控攝像頭拍到了他進辦公樓的畫面。
陳靜辦公室在六樓,樓層不高,金旭又看到電梯正上行,懶得在樓下等,於是爬樓梯上去。
樓道監控隻拍到他進入樓梯間,辦公樓監控系統便遭雷擊,黑了屏。
約十分鍾後,墜落樓底的陳靜被人發現,醫院保安隊隨即便衝上樓去查看情況,陳靜辦公室裡只有金旭一個人。
古飛道:“金隊進辦公室後,發現窗戶開著,雨水都澆了進來,手機還放在辦公桌上,職業本能讓他意識到不對。”
於是金旭立即來到窗邊,向下查看,發現有人墜樓,高度原因加上下雨,看不清楚,當時他也不能確定墜樓者身份。
他第一時間準備喊人去救人,馬上看到樓下有個撐傘的人走近並發現了墜樓者,既然傷者得到了救助,他就轉為立刻撥了110。
打完報警電話以後,他戴了日常隨身攜帶的薄橡膠手套,查看現場痕跡。
醫院保安隊上樓後,也是在他的阻止下,才沒有進入破壞現場。
“110接警系統有存檔,”古飛表示金旭的證詞都有證據能支撐,道,“能證明第一個報警電話就是他打的,在他之後才有醫院職工陸續報警。”
尚揚道:“現場都發現了什麽痕跡?”
古飛說:“窗台上發現了和陳靜鞋子吻合的腳印,但窗台高度正常,成年人不大可能失足墜落,窗玻璃和窗框上發現了陳靜的指紋和掌紋,技術科還原了當時的場景,基本能確定,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陳靜背對窗外,蹲在窗台上,害怕摔下去,雙手緊緊抓著窗框。說起來,她的指紋隨時會被雨水衝刷掉,還是金隊長第一時間用膠帶粘下並妥善保存,我們才能還原現場。”
尚揚猜測道:“這樣的話,很可能是在什麽人的脅迫之下,她才跳了樓?她在醫院有和人結怨嗎?”
“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古飛道,“嫌疑人不好找,我們走訪過醫院職工,陳靜從白原調來才一個多月,還沒機會和其他科室的人過多接觸。她能調過來,是因為市一院神經科一位老大夫退了休,醫生短缺忙不過來,她一來,勤快還熱情,神經科其他大夫都非常歡迎她,據和她同辦公室的其他醫生說,陳靜脾氣比較溫和,也很謙虛,想不出她惹到什麽人。”
尚揚道:“那醫鬧怎麽回事?她調來才一個多月,怎麽會被醫鬧纏上的?”
古飛說:“說來也是這女大夫倒霉,她調來市一院後沒幾天,給一個失眠病人看診,是長期加班作息不規律導致的睡不著,她就給病人開了點安神的藥,結果這病人回去後,藥是吃了,當天晚上熬夜加班到三四點鍾,猝死了。”
尚揚:“……”
“因為是死在自己家裡,就職公司不願意背鍋,隻願意象征性地賠一點。死者還不到三十五,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家裡條件也一般,就鑽了牛角尖,懷疑陳靜給開的藥有問題,去醫院鬧過好幾次,誰說也不聽。陳靜現在不常坐診,也和這事有關系。”古飛無奈道,“我聽片區派出所同事說,她之前報過警,她正在給其他病人看病的時候,那位老先生突然衝進來,二話不說抽了她一個大嘴巴。”
尚揚:“……”
他替陳靜感到不平,但心裡也知道,這種級別的醫鬧,沒什麽好的解決辦法,一來沒有對陳靜造成實質傷害,夠不上故意傷害罪,二來對方年邁,行政處罰很難落到實處。
果然古飛道:“這老頭都七十了,片警只能帶回所裡去教育,還不知道是誰教育誰,派出所民警也被他罵個狗血淋頭。陳醫生心眼挺好,醫者父母心,比較同情老頭剛沒了兒子,不想鬧大,自認倒霉得了。這一陣子,這家屬不經常去醫院鬧事,昨天事發後,我們一開始也是懷疑這人,找上門去問情況,他說勞動仲裁結果出來了,支持他兒子的去世是工傷,公司得按工傷死亡給賠償金,他心裡開闊了不少,老伴和閨女都說他不對,他對陳醫生沒怨言了,自己也承認是前陣子腦子糊塗,還自我懷疑是不是出了精神方面的問題……嗐,扯遠了,這老頭沒有作案時間,案發時他跟老伴出門買東西,被雨困在了超市,超市好幾個攝像頭都拍到他了。”
尚揚道:“那在現場,沒發現可疑的指紋嗎?外面還下了雨,真凶也有可能會留下腳印。”
“沒有,房間裡的指紋倒是套取了好幾組,都是神經科內部醫護人員的,案發的時候都有不在場證明。”古飛道。
尚揚歎了一口氣,難怪金旭是“唯一嫌疑人”,目前來看,還真是這樣。
古飛道:“咱們撒出去不少人手,把醫院和陳靜現在住的地方,同事鄰居都篩過一遍,有點蛛絲馬跡就能把真凶拽出來,TA跑不了。”
尚揚道:“白原呢?會不會是陳靜在白原有過節的什麽人?”
“那邊同事也幫了不少忙,我們找了當地刑偵的栗隊。”古飛道,“就是栗傑隊長,你應該認識?”
“認識。”尚揚聽是栗傑,也感到很放心,以栗傑的能力,如果那邊有存在嫌疑的人員,應當很快就會被找到,他問,“栗隊有反饋什麽嗎?陳靜在那邊有沒有和人結怨?”
古飛說:“陳靜的前婆婆。”
尚揚記憶力極佳,道:“我見過她,叫吳鳳蘭,一個退休老太太。”
古飛道:“是她,她兒子劉衛東確認死亡以後,她去白原人民醫院找陳靜鬧過一次,罵陳靜掃把星什麽的,還當眾汙蔑陳靜和金隊長有男女關系,後來被片警勸回家去,謠言可能也是那麽起來的。”
尚揚一時不知該說金旭更倒霉還是陳靜更倒霉,兩人因劉衛東產生過短暫交集,霉運簡直不相上下,要這麽論起來,劉衛東才真是掃把星本星。
“那老太太身體條件一般,脅迫陳靜跳樓,不大可能。”尚揚對吳鳳蘭印象也不好,不過就事論事,道,“案發時間,她來了省會嗎?”
古飛說:“沒有,她住在白原一家養老院裡,前幾天和別的老太太因為小事發生口角,打了一架,沒打過,還把脖子和腳都扭了,坐輪椅,套著頸托,吃飯都得人喂,哪兒也去不了。”
尚揚:“……”
惡人自有惡人磨吧。
但也等於排查嫌疑人的工作,又止步於此。
陳靜在省會沒有和人結怨,近來糾纏她的醫鬧家屬有不在場證明。
白原市有可能找她麻煩的吳鳳蘭,又行動不能自理。
到底還有什麽人會對一個人畜無害、溫和謙虛的女醫生動了殺心?
其實作案手段並不高級,只是天時地利,處處剛好,雷電剛好掩蓋了爭執聲,監控剛好壞掉沒拍到真凶,金旭剛好送上門成了“替罪羔羊”。
“炮製那篇文章的幕後推手,嫌疑很大。”尚揚道,“不像是只為了流量這麽簡單,惡意太大了,得是一個聽說過陳靜和金旭之間‘緋聞’的人,對他們倆都有比較強烈的恨意。”
古飛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懷疑。查源頭需要平台方面配合,我們正在積極聯絡。”
尚揚道:“等有結果,再通知我吧。”
他很家屬范兒地和古飛道別,提著那袋金旭的東西從招待所出去。
招待所在省廳邊上,金旭租住的房子也在這附近,尚揚按著地圖,朝那小區步行過去。
路上,尚揚給以前偶然認識的一位朋友打了通電話,這人在工信部工作,尚揚把情況對他講了講,說到某些平台不肯撤文,還不配合警方提供文章源頭。
他不是長袖善舞那種人,也比較討厭搞人際關系,不然也不能安心待在研究所這種無實權單位。
現在厚著臉皮打了這電話,說實話他心裡也沒底,這朋友所在的部門負不負責這種事?人家和他不熟,願不願意管這種小事?他全不知道,還是想試一試。
但這位工信部的朋友非常高興,表示他們最喜歡和這種姓資的平台打交道,平時想整頓都沒什麽機會和借口,現在正好可以大顯身手,打一打社會主義以人為本的鐵拳,讓流量KPI等資本主義新精神無路可走。
開了金旭的家門,尚揚摸著牆邊的開關,打開了燈。
開放式鞋架最上面一層,放著一雙嶄新的宜家拖鞋,和尚揚北京家裡的那雙一模一樣。
茶幾上擺著一對簡潔風馬克杯,一黑一白,也是新的。
臥室裡有剛買的還沒拆的新床品,衣櫃裡掛著兩套同款不同碼的新睡衣。
這都是金旭為二人假期所做的準備。
他們此時,原本應該開心地見了面,一起吃晚飯,一起在初夏夜景裡散步,悄悄說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蠢話。
聽說夜晚在城牆上騎腳踏車比白天能看到更美的風景。
或者在金旭住的這小房子裡,一起看點什麽吵吵鬧鬧的節目,一起把新買的四件套鋪好,換上金旭買的這兩身像情侶款似的睡衣……
等下,不是,換睡衣就算了,這也太難看了!
尚揚提著衣架,對金旭的衣品絕望了,難怪整天都是一身黑,就這睡衣?送給他爸都要被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