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樂的臉在夜色中煞白,尖俏的下巴一瞬間竟給了人一樣消瘦的錯覺。
他垂眸,顫抖的睫毛都透著絲絲可憐。
黎又陽意識到不對勁,他眉毛皺更緊,英俊的臉上有些不易察覺的緊繃,半晌,才覺得很荒唐一樣開口:“我怎麽會丟下你?”
程樂恍然,他忙說:“哈哈,我,我開玩笑的,那哥哥走慢一點好不好?別讓我跟不上。”
口中說是玩笑,但剛剛的語氣,半點也不像玩笑話。
入夜後,山頂的遊客很少,半天看不見一個人影。
程樂有點慌,他等著黎又陽先走。
黎又陽長腿一邁,背對著他——緊接著便蹲了下來。
程樂一愣。
黎又陽淡淡的聲音響起,“離坐纜車的地方還有段路,你上來。”
拜托,照顧別人的時候,態度能不能柔和點?
程樂一邊默默吐槽,一邊有絲絲感動。
可是他躊躇著,遲遲沒動。
黎又陽漸漸不耐煩了,比剛才還不溫柔,“快點。”
明明沒多大起伏的語氣,程樂愣是一個激靈,忙爬了上去。
他趴到黎又陽的背上,發覺他的背部其實是很寬闊的。黎又陽今年二十二,猶帶著點少年的影子,因此看他時,總覺得是有點瘦瘦的高挑。
但是沒有,他手臂上肌肉的線條也很結實。
兩人穿得沒上次厚,相貼的地方久了,有熱乎乎的體溫滲透進來。
山上的台階有點狹窄,黎又陽身體突然一晃,程樂忙摟住他的脖子。
脖子裡的皮膚就更熱了,他甚至有被燙到的錯覺,觸電般縮回手。
走過去一段長長的路,程樂發現黎又陽還面不改色心不跳,莫名佩服他的體力。
他輕輕道:“謝謝你。”
此刻似乎格外適合煽情,黎又陽耳朵尖紅了一下,他抿唇,一句“不客氣”還沒說出口。
“哥哥,”程樂又開口,“你這樣,突然讓我想起來……”
黎又陽道:“什麽?”
程樂認真說:“你好像挑山工啊。”
黎又陽:“……”
黎又陽停頓片刻,繼續走,只是聲音冷硬許多,“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程樂:“……”
開個玩笑而已!
再說,挑山工怎麽了?他以前爬山的時候累個半死,就看這些挑山工最威風,人家一個吊打一群人的體力好吧?
程樂閉嘴保平安。
山頂上是沒燈的,程樂在背上給黎又陽打光,黎又陽才走得順暢。
沉默中,黎又陽忽然問道:“上次你是怕軟體動物,這次又怕什麽?”
程樂驀地被戳破,嘴硬道:“我沒害怕……”
“沒害怕?那為什麽不要讓我丟下你?”黎又陽猜測,“你是怕黑?”
風還是有點猛的,黎又陽又晃了一下,程樂嚇一跳,徹底摟住他的脖子,實話實說:“我不怕黑,我只是單純害怕‘被人丟下’這種事情。”
他悶悶道:“好了,你笑我吧。”
黎又陽聞言,果真笑了一下。
這還是程樂第一次聽見他笑。
他一時忘了被嘲笑這件事情,新奇極了,可惜他把頭伸過去,只能看見黎又陽線條完美的側臉,嘴角的弧度也已經平下去。
黎又陽冷酷道:“你怎麽什麽都怕?”
程樂深吸了口氣,警告自己不要暴躁。
兩人走到一半,忽然聽到身後有熟悉的聲音。
“你們兩個怎麽走這麽快!等等我!”
是攝影師。
黎又陽帶著程樂回頭,兩人一上一下的看著攝影師,程樂道:“你剛剛幹嘛去了?”
攝影師非常敬業,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後,第一時間還是扛起攝像機,在兩人的面前拍。
程樂:“……”好家夥。
他喘氣道:“我就打個電話,回頭你倆就不見了。”
再追究已沒有意義,黎又陽果斷道:“天越來越黑了,我們得抓緊回去。”
又加入一個人,程樂那種和黎又陽相依為命、孤立無援的感覺才淡去。
對著鏡頭,他就不太好意思讓黎又陽繼續背下去了,扭了扭屁股,黎又陽再次不耐煩,他托起他的腿往上一顛,冷聲道:“你想挨摔?”
程樂瞬間老實了。
攝像機還對著他們,程樂對攝影師認真道:“哥,商量個事。”
攝影師疑問臉。
“你下班吧,舉著個攝像機多累啊,”程樂苦口婆心,“這段也別給導演了,我不會揭發你早退的事情。”
攝影師:“……”
那還得謝謝他唄。
攝影師冷酷地拒絕了程樂的提議。
程樂哭喪著臉,他一個男人被背著下山,也太挫了。
攝影師一直拍到他們坐上節目組的車回去。
導演還算有良心,雖說走了,但是給他們留了車,程樂直接是被黎又陽橫抱著扔進去的。
“扔”這個字,非常有靈性。
程樂刹那間有種摔了個屁股蹲兒的錯覺,他甚至被車墊彈起來一下,然後頭就磕到了車頂上。
他眼淚汪汪地捂住頭,看向黎又陽。
黎又陽一愣,伸手似乎想替他揉揉,而後便頓住。
程樂比剛才還可憐,他眼眶紅了一圈,吸吸鼻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樣。
“抱歉,”黎又陽這次是真的懷有愧意,生硬地轉移話題,“你腳怎麽樣了?脫鞋看看。”
程樂聞言,立馬把鞋脫了下來。
他一邊裝可憐,一邊心想:早知道昨天不洗腳了。
黎又陽卻只是看,並沒有上手碰,保持了個紳士距離——程樂的腳線條均勻,胖瘦合適,因為常年不見光,白得幾乎發光。
好像手指輕輕一揉,就能揉出片紅。
而在他白皙的腳背往上,腳踝處已經腫似饅頭。
程樂委屈巴巴,“還疼呢。”
所以剛才為什麽那麽扔我!
黎又陽沉默片刻,讓司機停車。
程樂心中一緊——不是吧不是吧,嫌他太嬌氣要把他扔下車?
結果黎又陽自己出去了。
黎又陽走時,跟他說:“等著。”
程樂翹著豬蹄似的腳,看著他往一個小賣鋪走,片刻後,又返身回來。程樂眯著眼,發現他手裡握著一根——雪糕??
程樂終於被他氣到了。
這什麽人呐,同伴負傷了,還有心思去吃雪糕,令人發指,令人發指!
然而黎又陽坐進車裡,下一秒就把雪糕貼到了程樂的腳踝上,並對司機說:“勞煩您往醫院走一趟。”
程樂的腳被冰得一縮。
黎又陽終究還是上了手,他指腹是程樂滑膩的肌膚,但沒敢太用力,只是虛虛托著。
程樂難得有點不自在,他舔舔唇,眼神正視前方。
然後他看到了攝影師又舉起來的攝像機。
程樂:“……”剛剛不是關了嗎。
從醫院出來時,差不多要晚上十點。
黎又陽全程當陪護,還送程樂回了房間。
周卉安立馬迎了上來,一番詢問後,表達了對他的同情,然後幫他進行了洗漱活動。
程樂發現,他們說是休息日,實際上也沒休息多長時間,他更是因為上個廁所而痛失許多,悲催,實在悲催。
他直到睡前,都沒想起來他忘記了個人。
當第二天清晨,程樂被劉清從被窩裡叫醒,他迷迷糊糊:“珍姐呢?”
珍姐就是他們的化妝師,一般都是她來敲門。
劉清歎氣:“哥,你現在有助理了,就不用麻煩她了。”
程樂清醒了點。
他看見劉清眼底下掛了黑眼圈,問:“你昨晚偷地瓜去了?”
劉清幽怨道:“因為我昨晚等你消息等到大半夜啊哥。”
程樂:“……?!”
他忙拿出手機來看,發現劉清確實給他發了很多消息,但是他都沒看見。
他不好意思道:“還沒適應有助理的生活。”
劉清倒沒有怪他的意思,他現在滿心都是程樂的睡顏。
太可了!
早晨例行公事進行直播。
剛一坐下,直播間裡湧進來比平時多兩倍不止的觀眾,畫面甚至卡了一下。
[嗷嗷嗷終於開始了!昨天吃糖吃到暈過去。]
[呵呵。]
[黎又陽呢?又陽老攻我愛你!]
[我們家老任呢?]
程樂正擺廚具,就見劉清身體緊繃看著手機,他帶著收音麥,不方便說話,只能用眼神詢問:怎麽了?
劉清湊近他,“昨晚,咱家粉絲和任洋卓的粉絲撕起來了,現在彈幕倒是還行,風平浪靜。”
就是不知道這種平靜能維持到幾時。
程樂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沒想到劉清這麽敬業。
他肅然起敬。
果然,根本沒多久,彈幕就撕起來了。
劉清給程樂當人工播報器,看得出很緊張,“一個網友說:‘程樂連個像樣的作品都拿不出來,憑什麽跟影帝撕逼,靠炒cp嗎’。
“咱家粉絲回懟:‘他不是沒作品,只不過你沒看過而已,無知就別拿出來秀了好嗎’。
“影帝粉絲也很剛:‘十八線也敢說有作品,笑掉人大牙了’。
“咱們家粉絲說:‘牙笑掉正好,省得出門再讓人一拳捶掉’。”
程樂:“…………”
程樂用氣聲:“好了,閉嘴。”
劉清是閉嘴了,然而彈幕上的戰爭還在繼續。
晨起例行公事結束,程樂和劉清肩並肩研究這事怎麽來的。
劉清給他找了些帳號,指著:“才開始是這個大營銷號發了截圖,他第一次發的時候,態度還是比較中肯的,但是任影帝的粉絲太凶殘了,他見有熱度,就編輯了一下,換成一些比較有引導性的,對你不利的話。”
程樂一看,還真是。
劉清繼續道:“這些就是飯圈裡的內部爭鬥了,不怎麽吸引路人,所以倒還好,就是怕你下一次上熱搜,任影帝的粉絲攻擊你,敗壞路人緣。”
程樂對飯圈不是很了解,他發現劉清很熟,於是問:“那怎麽辦?”
“通常情況下,是買水軍刷一刷……”
劉清話還沒說完,就見導演貓著腰過來了。
程樂換上笑臉,“有什麽事嗎導演?”
導演對他的態度不同以往,多了些尊重——他們這個圈子裡,誰紅誰是大爺,一向如此,倒不能怪導演勢利眼。
“小樂啊,”導演說,“咱們節目組昨天把看日出的特輯發出去了,剪輯師把任老師跟你借衣服那段剪進去了……”
程樂保持微笑,沒有說話。
不過他嘴角的弧度下降了一毫米。
“我沒想讓他剪的,之前已經訓過他了,”導演歎氣,“不過都發出去了,現在誰也沒辦法,我們是這麽想的,今天把你和任老師分一組,你好好跟他道個歉,怎麽樣?”
程樂的笑容緩緩下線。
他們聊得太專注,沒看見另一位當事人也已經過來,就在走廊邊站著。
程樂問:“為什麽?”
導演也是無奈:“現在的情況肯定是對你不利的,你道個歉,對大家來說都好,對你也好,你說是不是?”
這話的意思就是,程樂和任洋卓碰上,程樂毫無勝算,他們當然會舍小保大。
“是這樣嗎?”程樂低頭,像在思考,“要我跟他道歉啊……”
導演點頭。
“單針對這件事,”程樂抬起頭,霎時間和對面的任洋卓對上視線,他神色無辜,“我沒有錯,我永遠也不會道歉。”
任洋卓心猛地一跳。
緊接而來是被人駁面子的羞惱。
程樂的眼神也透著個信息:要他低頭?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