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然是到了下午才接到唐炎的電話, 唐炎這一點會比較貼心,他知道溫然早上喜歡睡懶覺,所以不會在早上打擾, 溫然聽完唐炎那邊的情況,很是有些無語了:“一般情況來講, 這種容易見鬼的, 難道不該是眼角膜移植的患者嗎?”
唐炎疑惑道:“一般情況?”還有這種慣例說法的嗎。
溫然:“電視劇都是這麽演的, 移植眼角膜的比較容易見鬼,移植了心臟的比較容易變心。”
唐炎忍不住笑了:“那應該是劇情需要吧,人所有的情感和思維都是集中在腦部, 身體的其他器官就只是一個器官而已。”
溫然道:“不見得哦, 我看過好多類似的新聞,人移植了某些器官後,會慢慢的變得跟器官捐贈者有著相同的習慣和愛好, 有些器官是帶有記憶的, 不過那畢竟是少數,你現在覺得自己跟以前有沒有什麽比較大的性格或者習慣變化?”
唐炎仔細想了想,道:“好像沒有。”說完頓了頓道:“我們不是在說見鬼的事嗎?”
溫然哈哈笑了一聲:“對,在說見鬼,那個鬼不是被收了嗎,放心吧, 如果是鬼無理取鬧, 天師自然有自己的處理方式, 你也別擔心, 遺體捐贈都是走的正規的流程,又不是你搶走他的心臟的,我給你寄一點養魂香吧, 我自製的,目前還沒看過圈子裡有誰製香比我還好的,盡快將遊暢的魂養好問清楚才好解決事情。”
唐炎心頭微熱,真心的感謝道:“謝謝你溫然,你真的幫了我好多,我這人也沒什麽厲害的本事,但以後你有需要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
溫然:“那我以後所有的醬料你都給我包了吧。”不得不說,牛肉醬真的好下飯,感覺他這種只會煮麵的,以後離開了祁家,肯定需要唐炎的各種醬料養活。
溫然一邊說著,一邊摸著下巴分散了思維,他要不要去招聘個廚藝好的,不限活人死人,做飯好吃就行,要不然外賣吃久了,也是會膩的。
聽到溫然的話,唐炎自然是滿口應了,這本就是他的愛好,又聊了一會兒後,唐炎剛準備掛電話,就聽溫然道:“你現在對張韜還有什麽想法嗎?”
聽到張韜這兩個字,唐炎還是忍不住的一陣心悸,這名字伴隨了他整個不是那麽美好的前半生,甚至險些成為令他死亡的執念,但現在盡管依舊能引起他心緒波動,卻又莫名感到一絲久遠,沉默了好一會兒,唐炎才開口:“他去找你們了嗎?”
溫然也沒隱瞞:“找了,然後我給了他你之前住院的地址,還做了個假的死亡證明送給了他。”
唐炎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假死?那他信了嗎?”
溫然:“祁雲敬說沒有,正在調查你的診療記錄,反正想要找到你現在住的地方,估計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我就跟你說一聲,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唐炎嗯了一聲:“我會小心的,我本來也不怎麽出門,在外面跟他遇到的可能性應該也不大。”
溫然說完就掛了電話,唐炎拿著手機怔怔的出神,連喬江是什麽時候進來的都沒發現。
雖然不是故意,但也聽到了一半談話的喬江見唐炎坐那兒出神,伸手敲了敲門笑道:“你家被偷空了你估計都不知道。”
唐炎回神,愣了愣:“你怎麽進來的?”
喬江看了眼門口:“你就沒關門啊。”
唐炎啊了一聲,然後才想起來,剛才他將垃圾放到了門口,估計門沒關嚴實,又被吹開了。見到喬江,唐炎自然想到被他收走的遊暢,於是關心的問道:“是問出什麽了嗎?”
喬江道:“哪有這麽快,這遊暢的陰魂已經過了去地府的時間,再想送他下去本來也不是多容易的事,而且這神魂啊可不是那麽好養的,這就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所以你也別掛心了。”
唐炎點點頭:“對了,我朋友說會給我寄一點養魂香,不知道能不能起到一點作用。”
唐炎的那個朋友不用說喬江也知道,應該就是那個高階天師,不過公會的高階天師也不少,又是隔壁省的,所以即便聊過,也並不認識,但高階天師送出來的養魂香,想來應該不會是多次的東西,於是點頭道:“應該能有用。”
喬江說完,想著剛才聽到唐炎說的話,雖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探聽人隱私多管閑事的嫌疑,但還是開口道:“你要是有什麽麻煩事可以跟我說,你這才剛動完手術,身邊也沒個人照顧,如果有什麽人要來找你的麻煩,你可以跟我說,大家都是鄰居。”
唐炎笑了笑:“沒什麽,是以前沒處理乾淨的感情線,不是什麽尋仇的。”
喬江聞言點點頭,再多說就有點討人嫌了,於是放下水果道:“早上家裡人剛送來的,自家種的,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嘗嘗。”
見到喬江的水果,唐炎起身去廚房拿了兩瓶醬:“一個是牛肉的,一個是芥菜的,都有點辣,你嘗嘗看哪種比較好吃。”
喬江也沒跟他客氣的接過:“你這是在網上自學的,還是家傳手藝?”
唐炎笑道:“是跟我外婆學的,我小時候外婆經常用蘿卜皮柚子皮之類的給我做醬吃,後來讀書的時候,有時候去晚了,食堂的飯菜都沒剩什麽了,就格外想念小時候吃的這些東西,等有條件自己單獨住了,就忍不住開始折騰了。”
喬江道:“挺好的,人很少有真正找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唐炎看向他:“你感興趣的事情是什麽?”
喬江想了想:“吃吧,乾我們這一行的,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所以越發知道活著的不容易,這活著不就是為了這一張嘴嗎,反正除了吃,我好像對別的什麽興趣都不大。”
唐炎道:“我還以為你的興趣是降妖抓鬼,天下太平呢。”
喬江撇嘴搖頭:“太平是不可能太平的,這世道永遠都不會太平。”
溫然的香是在第三天通過快遞寄過來的,喬江一拿到香,眼神都亮了幾分,雖然公會裡也有養魂香賣,但那流水線生產的普通款,實在是用的可有可無,圈裡也不是沒有製香的大師,但人家出手那價格就貴上了天,所以一拿到香,喬江就拜托唐炎詢問他那位天師朋友,這種香賣不賣。
溫然在家裡閑著無聊,高階的符籙他也暫時沒辦法畫,所以搓了不少藥丸子,又折騰了不少美白膏,這些東西才是他日常進帳的大頭,至於香,溫然直接甩了一個網絡連接給唐炎,裡面各種香各種符都有,拍下後現做。
唐炎嘴角微抽的將鏈接轉發給喬江,這明明應該十分神秘高大的工種,為什麽突然令人有種微商代購的錯覺。
溫然的養魂香出手,不到一個星期,遊暢的神魂雖說沒能養的多麽凝實,但基本的溝通倒是沒什麽障礙了,詢問後他們才知道,遊暢的執念並不是他的器官,而是執念一個跟他有過約定的人。
只不過當時他的神魂已經有些失智迷糊了,而普通鬼也沒有普通人想象中那麽無所不能的力量強大,至少他沒辦法神行千裡的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所以只能順著那股隱約的感覺跟著唐炎。
跟遊暢有約定的人在皇城,或者說是遊暢單方面約定的人。遊暢的家庭環境一般,雖然不算貧困戶,但也著實不怎麽富裕,可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家庭條件很好,父母是做生意的,親戚還有當高官的,那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男生,方方面面都能滿足對未來另一半最完美的幻想。
像遊暢這種,智商普通,頂多不算笨,沒有家世的支持,又沒有過人的頭腦,哪怕他再如何拚搏,拚到的可能也只是人家的起點線。但遊暢臉長得好,又不懼怕鏡頭,於是出道成了他唯一可以努力奮鬥的方向。
他想著能有一天,站在最亮的聚光燈下,哪怕得不到絲毫的回應,他也能有底氣對全世界宣告他有喜歡的人,而不是一輩子連一句喜歡都沒資格說出口。
可惜也許是太完美的人會遭到上天的妒忌,他喜歡的那個男生發生了一場車禍,一條腿截肢,腦中還有血塊壓住了視覺神經導致失明。遊暢心疼的不管不顧衝到對方的面前,他願意一輩子照顧他,他對他的喜歡,並沒有因為對方的隕落而有絲毫的減少,反而越發的濃烈甚至後悔,後悔沒能早一點向對方表明心跡,後悔沒能在他最需要保護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可是對候敬之來說,這個從前毫無交集的人突然的出現,就像是憐憫,甚至有種落了難的鳳凰再也不是那麽高不可攀,誰都能來折辱一番的感覺。
遊暢出現的時間太不對了,在候敬之最為敏感的時期,無論是出於自尊還是曾經身為天之驕子的驕傲,遊暢的行為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人的臉上,他能接受才怪,所以當時遊暢成了候敬之最討厭的人,甚至拒絕了對方的近身。
不過遊暢並未放棄,每年一份自己親手做的巧克力,風雨無阻從不缺席,他拚命接工作,接代言,仿佛不知疲累的活躍在鏡頭前,只是為了賺很多很多錢,能夠打造出一個衣食無憂的堡壘,給候敬之一個穩定幸福的余生。只要候敬之身邊沒有其他人,遊暢就不會停止自己的追逐,哪怕候敬之一輩子都不接受他也沒關系,他也會好好照顧對方一輩子。
可惜遊暢的一輩子太短了,今年候敬之的生日,是他堅持的第十年,然而他失約了。
遊暢的執念是想要送完今年的巧克力,還有那張他為候敬之存的卡,那是連他父母都不知道的,他原本想要用積攢的錢,買一棟靠海的房子,希望能有一天,可以陪著候敬之去看春暖花開,但這一切,他都辦不到了。
唐炎聽著遊暢這不為人知的過去,心疼的眼眶發紅,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臟,看著身體因為這幾天香火的滋養而凝實了幾分的遊暢:“我能為你做什麽?”
遊暢嘶啞中帶了點僵硬的開口道:“幫我,做一份巧克力,送給他,再說一句,對不起。”
唐炎點點頭,做巧克力並不難,難的是要怎麽見到候敬之,聽說候敬之家世不一般,現在又因為身體的殘缺,被看護的很仔細,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
沒想到一旁的喬江道:“是侯禹望的弟弟吧。”
唐炎是滿臉迷茫,遊暢是反應遲鈍了一會後,緩緩點頭。
喬江道:“你做吧,我帶你去見。”
皇城侯家不是什麽小家族,但也沒厲害到哪裡去,他跟侯禹望曾經有過接觸,上個門應該不是難事。
唐炎微微抿唇,帶著還沒從遊暢這求而不得的傷心中緩過來的眼神看向喬江:“謝謝你,幸好有你。”
唐炎覺得自己很幸運,好像一直都在遇到能幫到他的貴人,以前那些迷障的想法,現在想起來甚至覺得有些可笑,天都還沒塌下來,他當初怎麽就會想要放棄呢。
看著他微紅的眼眶,喬江有些不太自在的遊移了一下目光:“不客氣。”那種心臟跳空一拍的感覺是怎麽肥四!
詢問過醫生,確定以唐炎現在的狀態坐飛機沒問題後,喬江便買了兩張飛皇城的機票,候敬之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在私人療養院裡住著,見唐炎兩小時飛機後也不怎麽累,於是想著早解決早完事的,直接帶著唐炎去了療養院。
看著別墅群,唐炎覺得自己的見識還是少了:“我以為是那種療養中心。”
喬江解釋道:“這裡都是獨棟的別墅,環境清幽,安全防護高,還有專門配套的醫療資源,比不少大醫院都還要專業。”
唐炎點點頭,看到接他們的車來了,便不再說話,他怕說了什麽引人笑話的話,給喬江丟人了。
喬江倒是沒想那麽多,一路上給各種介紹,偶爾說一兩句他們家跟侯家的關系,說起來也是祖輩的交情,侯家的祖宅風水,還是喬家的人幫著布的,可惜喬家這一代沒幾個有天賦的,加上這一行總歸命數會有點殘缺,所以已經開始有了退圈之勢。
聽著喬江的話,唐炎道:“所以真的有天機不可泄露這種事?”
喬江道:“自然,有得必有失,很正常,而且命數是越算越薄的,算命也算是一種透支,所以你沒事別亂算,而且這一行騙子很多,好在你也有天師的朋友,有事就找你那個朋友,或者找我都可以,千萬別被外面那些不靠譜的騙了。”
唐炎笑著點頭,要不是這次見鬼了,他好像也沒什麽事會需要找到天師身上。
繞過了不少的小路,兩人終於來到了一棟種滿了薰衣草的別墅前,現在正是熏衣服盛開的季節,滿目的浪漫紫,風中都帶著香,唐炎不自覺的深吸了一口氣。
喬江偏頭看他:“喜歡?”
唐炎笑道:“很美。”
兩人說話的時候,別墅的管家就過來開門了,因為提前打過招呼,所以兩人直接穿過客廳,走到了後院。後院中,一個男人坐在輪椅上,雖然膚色白皙,但並不是常年不見光的白,雙眼無神,但五官透著一股凌厲的氣勢,即便是坐著,也仿佛高人一等的傲然,這樣的人如果能站起來,能看得見,完全可以想象是怎樣的人中龍鳳。
唐炎發現他錯了,他以為他會見到一個惹人疼愛的小可憐,但沒想到,見到的是一頭即便受傷,卻依舊孤傲的狼。
唐炎也不知道是這顆心臟的問題,還是有些害怕對方的氣勢,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直跳,直到喬江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往身後帶了帶,又拿過他手裡的巧克力,唐炎這才逐漸平靜下來。
喬江將巧克力放到了候敬之的手上:“受人之托,雖然有點晚,另外,托我們送巧克力的那人有一句話對你說,他說對不起,裡面還有一張卡,怎麽處理隨你。”
喬江說的半點不帶感情,唐炎微微低頭,這跟他來的路上所預想的畫面完全不符,原本應該煽情的劇本,好像變得冰冷了幾分。這樣的人,哪怕遊暢付出一輩子,也可能是一場注定的求而不得吧。
想到遊暢的求而不得,唐炎莫名有些難受,正在他遊神之際,手腕微微一疼,唐炎回神,抬頭看向喬江:“怎麽了?”
喬江笑了笑,沒說話,只是將他握緊了幾分,然後繼續朝著候敬之道:“東西送到了,沒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兩人剛準備離開,候敬之開口:“等等。”
兩人回頭看著他,候敬之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了旁邊的人:“東西帶走。”
這話說的冷冰不帶絲毫的感情,唐炎瞬間就紅了眼:“你就這麽討厭他嗎?他都已經......”
候敬之依舊面無表情,轉過輪椅,態度很是堅決。一旁的傭人拿著巧克力上前,舉在手裡遞還給他們。
唐炎隻覺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不是犯病那種,是被人傷透了的疼,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來溫然的話,器官也是有記憶的,這顆心臟記得,曾經的主人對眼前這人有多麽喜歡,所以現在它在疼。
喬江見唐炎臉色白了幾分,微微皺眉,一手攬住他,一手準備接過巧克力。
唐炎卻直接攔住了喬江:“既然不要,那就丟了好了,人這一輩子,遇不到幾個願意用命去愛的人了,最後會後悔的,也是不懂珍惜的那個。”
唐炎說完,拉著喬江就走。
傭人拿著巧克力,也不敢扔,見兩個客人走的頭也不回,小聲道:“先生。”
候敬之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嘶啞的開口:“扔了吧。”不是他做的,又有什麽意義呢。
一直到走到門口,唐炎才捂著胸口蹲了下來,喬江瞬間慌了:“怎麽了?心口疼嗎?帶藥了嗎?是不是在包裡?”
唐炎也不知道是在哭遊暢,還是在哭自己,他看著神色慌忙的喬江,仿佛在問對方,又仿佛在問自己:“是不是真的都是,被愛的那個人,才有恃無恐?”
喬江見他不像是犯病了,伸手給他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不是有恃無恐,只是因為那不是對的人,對的人若是被愛,是會感恩,會珍惜。”
“唐炎!”
一聲似乎帶著猙獰壓抑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唐炎下意識轉頭看去,見到的是憔悴暴瘦的張韜。
作者有話要說: 薰衣草的花語:等待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