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光走上前, 垂眸看了他手中的木牌好一會。
燕危眼神飄忽,愣是沒好意思和晏明光的目光對上。他左右看看,那些偷偷在旁邊看著的姑娘們也走了, 不知是不是被晏明光冷淡的氣場嚇的。
觀音鎮鬧祟了這麽久,花樓裡又剛剛自盡了個人, 萬花樓樓上這些姑娘的閨房本就大多頗為沉浸, 晏明光一來,這塊更是沒什麽人刻意走動。周圍靜悄悄的,底下的絲竹聲一點點冒上來, 飄渺朦朧地卷著周遭的燭光。
晏明光也不說話,目光從木牌上移到了燕危的臉上。他似乎在看著燕危的眼睛,神情十分認真,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
燕危不敢對視,垂眸半晌, 也沒聽到晏明光說什麽。
花樓中彌漫著熏人的花香,混雜在一起, 衝的人心猿意馬。
燕危手裡抱著這麽一大堆燙手山芋,快遭不住了。他喉結輕滾, 張了張口,還未開口,身前卻傳來一聲淡淡的笑。
晏明光的嗓音總是仿佛掛著雪的青松, 低沉卻夾雜著冷調。這一回卻仿佛潤上了一點春意:“你怎麽就不多喜歡點東西……”
這話像是帶著笑的調笑,卻又似乎有些無奈。
燕危聽得愣了一下, 方才的不好意思都忘了, 手中捧著這些姑娘的花牌, 抬眸對上了晏明光的視線。
“什麽?”他說。
這是吃醋呢還是什麽別的意思?
他為什麽沒太聽明白?
晏明光純黑的雙瞳倒映著燕危的身影, 眸光中的燭火如同璀璀星辰般晃動著, 透不出什麽情緒。
晏明光又說:“走。”
燕危同一時刻也驟然收回了飄蕩的心神——他感受到了一股詭譎而陰邪的氣息。
周遭的花香似乎濃鬱了許多,夾雜了些許燕危熟悉的味道……是那晚女鬼朝他動手時的花香!
燕危微微閉上眼,感知力散開,凝神聽著,似乎聽到一處地方正穿來著那些旖旎的男女之間的聲響。那裡正是花香飄蕩之處。
他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對方朝他點了點頭,他再也顧不上手中這些花牌,手中一樣,木牌嘩啦啦地掉在了地上。晏明光拉起燕危的手,瞬間消失在了這片花樓裡。
他們如今連鎮壓女鬼的方法都不知道,那麽多個道具也只有燕危和晏明光身上這兩個,明目張膽地和髒東西對上並不是明智之舉。這一點不用燕危說,晏明光自然也知道,他用著技能,帶著燕危,頃刻間出現在了離萬花樓幾條街之外的一個無人小道上。
這條小道頗為偏僻,再往前便是詭異的黑海,百姓們除了送葬和接人基本不去。他們兩人憑空出現,也沒有任何人發現。
燕危眼前景色一晃,待到站定,看到的便是靜謐的小巷。
晏明光仍然抓著他的手。
燕危指尖輕輕按著晏明光的手背,不自覺地微微摩挲著。他仍然覺得晏明光方才說的話有些奇怪,甚至觸碰了他那隱隱約約覺得被隱瞞的感覺。
但他看著晏明光,最終把繼續詢問的話咽了回去。
晏明光要是真的想說點什麽,早就說了,不會等到他問。詢問是最沒有意義的舉動,不如他自己來找答案。
他已然有了些眉目。
燕危收回目光,視線掃過晏明光時時刻刻戴著的那燕子項鏈,眸光微斂,恢復了一切如常的表情。
“學堂裡今天死的那個人,”他說,“是來萬花樓的時候著了那個女鬼的道吧?”
晏明光輕輕點了點頭:“八成是。”
這些年來,以那種詭異方式死去的死者,大多都是突然死在了房裡或者沒有任何打鬥痕跡的地方。而且他們死了之後,屍體腐爛得很快,不過一天就會長滿屍斑,還會渾身青紫僵硬,在棺材裡都會突然起屍。
之前燕危推測,他們不是在死亡的那一刻著了那個女鬼的道,而是在更早之前。只是邪祟在他們體內吸取精氣,到了一定的臨界點,那些人才會突然死去。
女鬼作祟的方式,燕危體會過——那是不可言說的男女之事,讓人不知不覺沉陷其中。
萬花樓這種地方,那些人來了這裡,迷迷糊糊間,也不會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和人辦事,還是在和鬼辦事。而那些人自己都沒發覺,回去了一段時間之後才突然死亡,再加上還有一些出事的老弱婦孺,觀音鎮的百姓們自然不會想到萬花樓這裡。
現在看來,那些同樣詭異死亡的老弱婦孺,亦或者被嚇到得了失魂症的那些人,多半只是女鬼的障眼法,只是回了擴大死者的范圍,讓人以為女鬼無處不在。再加上一些死者的鄰裡也出了事,百姓只會以為是死者家裡鬧了邪祟。
這一點從目前的線索來看,暫時沒有什麽疑慮。
但這女鬼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麽會主要對萬花樓的男客下手?和那個阿玉口中算得上是凶神惡煞的沈宅有什麽關系?
燕危看向晏明光。
晏明光說:“我剛才跟著那個得了失魂症的,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說著,頓了頓,卻沒接著說下去。
燕危眨了眨眼,“那和你知道的拚在一起,我這個支線任務應該就差不多了。所以這個女鬼——”
“先回去說吧。”晏明光神色如常,這句話的語氣卻有些急促。
燕危本想著早點完成任務早點確認人數,但晏明光要先拖著回去說,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能進這個副本但超高層玩家,誰都有點底牌,要是有誰在暗處偷聽到他們的說話就不好了。
只是……這人以往並不是這麽小心謹慎的人,這次反而主動要求回去再說……?
燕危總覺得晏明光不太對,但晏明光從頭到尾都舉止正常,他根本找不出哪裡不對。
他隻好說:“行。”
他們攜手回了觀音學堂。
路上,燕危又遇到了兩個送葬的隊伍,整個觀音鎮都彌漫著人心惶惶的氣息。
回去之後,燕危特意去了林縝幾人的房間看了看,房間裡都沒有人,應該還在辦他之前交代的事情。不論是找出敵對陣營玩家的蹤跡,還是不留痕跡地讓林縝林情相繼出手還全身而退,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沒這麽快回來也正常。
他給林情和宋承安分別發了條消息,讓他們千萬不要內訌,合作完了立刻回觀音學堂同他商量接下來的事情。
隨後,燕危帶著晏明光,回了他自己在觀音學堂的房間。
他們在床邊挨著坐下,燕危抱著晏明光的手臂,看這人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幅疊起來的畫。
這人動作慢吞吞的。天光從紙糊的窗戶上滲透而入,微塵在光暈中搖擺,光線勾勒出晏明光側臉的輪廓。燕危盯著對方的手,看他慢條斯理地拿出畫,攤開畫都攤了半晌,注意力不自覺便轉移到了晏明光的臉上。
稍微看了幾眼,燕危不自覺便往晏明光的下顎上親了一下。
他們以往經常在危險的副本中這樣挨著分析線索,這樣的動作燕危不知做了幾次。他親完,自己都沒反應,晏明光卻率先捏住了他的下巴。
“這個副本很危險,”男人的嗓音平穩肅然,“收斂一點。”
燕危:“?”
之前是誰在列車上都收不住的?
“口是心非,”他嘟囔了一聲,“偽君子。”
晏明光沒反駁他。
燕危:“這幅畫是什麽?你怎麽還沒打開。”
他急著知道雙方人數以確認陣營問題,晏明光倒溫溫吞吞的。燕危等不住,伸手把那畫拿了過來
攤開之後,一個由工筆描成的女子畫像映入眼簾。
這畫像沒有上色,只有純粹的黑色線條。女子的衣裙很長,款式卻十分質樸,往上看,發飾更為素雅,甚至看上去和男子的束發差不多。
她眉目含笑,一雙眼睛微微彎著,嘴角勾起,躍然紙上的貌美面相充滿了溫和的笑意。
畫這幅畫的不知是誰,簡簡單單的描線就畫出了這女子颯然中帶著溫和的氣質。走筆清雅,筆勢卻如風。不論是從畫這畫像的人的畫技,還是這女子本身的容貌來看,這畫都說得上是絕色。
但燕危拿在手中,指尖冰涼的觸感仿若深夜中的陰詭,森然而怵人。
周遭本就冷而靜,他盯著看了幾眼,感覺更是森涼。
燕危將這畫合上,聽著晏明光說:“她叫薑靜雲,死了五年,這幅畫是我在她房間裡找到的。”
“萬花樓沒把她的房間給別人?”
“沒有,因為她死後,有些人說在夜半時分見過她。我們看到的那個得了失魂症的女子,也是說著看見薑靜雲被嚇瘋的。所以那間房沒人敢住,被封鎖了起來。”
燕危隻問:“房間裡有她生前穿過的衣服嗎?什麽顏色?”
“紅色。”
對上了。
燕危收好那幅畫,聽晏明光說完了事情的始末。
方才他留在鳳仙屋前探聽沈員外的事情的時候,晏明光跟著那些抓得了失魂症的姑娘回去的人走,發現那個姑娘路過一間上了鎖的屋子時突然大喊大叫,甚至險些掙脫了抓著她的仆役。但過了那間房,那女子的狀態就好上許多。
那些仆役們也是,路過那一間的時候走得極快,神情緊張,似乎害怕被什麽晦氣的東西纏上。
晏明光直接開了鎖,進那間房查看。
房內很多地方都落了灰,門一打開就是灰蒙蒙的,沒有燭光,只有揚起的粉塵到處飄。
他在房內的抽屜裡發現了很多這樣的畫像,還有一些詩書,衣櫥內掛著的衣物要麽是樸素之極頗為利落的衣袍,要麽便是大多為紅色的女子衣裙。靠牆的桌上還擺著一大堆和鳳仙花牌那種差不多的木牌,只是木牌上空無一物,似乎還沒來得及刻字。
晏明光拿了這幅畫出來,花了大筆的銀錢,找萬花樓內一個年歲較長的雜役問清楚了這女子的事情。
薑靜雲不是那種從小被買進花樓養大接客的姑娘。她有自己的姓名,家世雖然不是頂尖的好,但也算得上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閨秀。她還和其他女子不同,不知道哪裡學來的詩詞歌賦,詩書文章,比一般女子來得奪目一些。
偏偏薑家在五年多前出了事。
這一出事,薑靜雲不僅父母雙亡,家財破敗,她自己也被賣到了花樓,一朝淪入風塵。
沈員外垂涎薑靜雲已久,薑家的敗落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沈員外的手筆,薑靜雲剛被賣入萬花樓,沈員外便花了萬金把人買走。當時來買薑靜雲的不止他一個,據說有些觀音學堂平日裡天天之乎者也的書生都來了,可惜沈員外出手太高,最終還是沈員外拿走了薑靜雲的賣身契。
薑靜雲在萬花樓不過待了幾天,花名都沒有取好,花牌也沒有刻,就被接去了沈宅。
沒過幾天,沈宅的仆人便泄了口風,說薑靜雲死了。
花樓姑娘的命不是命,薑靜雲死了也就死了,沈宅依舊每隔一段時間就到處搜刮貌美的女子。但萬花樓裡開始有人撞鬼,說是看到一個穿著紅色衣裙的長發女子在樓裡晃蕩,燕危在萬花樓裡撞見的那個失魂症的姑娘就是那時候給嚇瘋的。
萬花樓請人來做了法事,這件事情就壓了下來。
後來雖然觀音鎮開始出事,但是出事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而且也不是死在這個青樓裡,大多都是在家裡突然死亡,自然也就不會有人主動聯想到萬花樓有關的事情上。
燕危拋著手中的硬幣,說:“觀音鎮周圍黑海的邪氣來源,就是這些非正常死亡的百姓,他們都和薑靜雲有關。這個薑靜雲的死又是沈員外的仇……我們要鎮壓的是薑靜雲的怨魂?”
燕危話音剛落,副本的提示音在所有與他相同陣營的玩家腦海中響起。
[恭喜玩家所屬陣營中有玩家完成支線任務——獲得大部分莫名死亡的死者的死亡原因,查出觀音鎮黑海怨氣來源。該支線任務對主線進度有所助益,完成該任務的玩家獲得3進度獎勵,該陣營其他玩家獲得2進度獎勵。]
[恭喜玩家所屬陣營獲得支線任務獎勵——雙方陣營人數。]
[該副本載入玩家總人數:25人,您當前陣營人數:8人。]
燕危聽完提示音,下意識瞥了一眼晏明光。
八人……他、晏明光、林情和林縝、魚飛舟、宋承安、鍾不凡、於正青,正好八個。似乎沒出什麽錯。
方才晏明光吞吞吐吐慢悠悠的樣子,像是不想讓他完成這個支線任務一樣,他還以為……
興許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沈宅外。
剛完成了圍追堵截的林縝手中箭羽隨手一扔,笑了一聲:“哇哇哇不會吧,25個人我們才8個?十七比八,玩這麽大啊。”
林情只是說:“意料之中。箭不要亂扔,他們有人能模仿我們技能,我們的箭盡量不能再給他們拿到手。”
林縝攤手。
魚飛舟無奈地搖了搖頭,俯身把箭撿了起來。
沈宅內。
好些個玩家圍在一間客房內,爭吵聲接連不斷的響起。方才連續出現的兩個使用林情技能和道具的人,他們到現在也沒有掰扯出個所以然來,反而越吵越嚴重。
若是仔細數上衣數,這裡頭除去已經死了的孟琳,把林巧包括在內,一共有十六人。
一個眼睛上蒙著一條黑布,穿著一襲黑衣的男人也坐在其中。
耿梁雖然看不見,但他的技能天然讓他的感知力聯通著五感,感覺得到其他幾人面色已經極其不好。但還沒到完全內訌的地步,作為成功潛入這個陣營的臥底,林情那邊既然提供了這樣一個絕佳的反殺,他不擴大效果著實是浪費。
他找了個機會,添油加醋地說了幾句話,驟然沒了聲音。
[……該副本載入玩家總人數:25人,您當前陣營人數:8人。]
耿梁:“???”
按照這個提示音說的,他混入的這個敵對陣營,應該總共有十七個人才對。
孟琳死了,也就是說這個陣營該有十六個人。
他們這裡確實有十六個人沒錯……
可他是臥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