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自受。
從寧翼說出這四個字開始, 燕危就開始思考這到底暗示了什麽破局方法。
——一定和指骨有關。不然這些東西不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裡,而沒有絲毫的作用。
指骨分為兩種:少女指骨和被少女殺死的普通死者的指骨。少女指骨作用十分明確,就是用來對付胡阿雨, 每截指骨都能一定程度抵擋一些來自無皮鬼的攻擊。而普通死者指骨卻作用不明,燕危通過蔣修的死確認了這個死者指骨的作用。
與少女指骨恰恰相反,普通死者指骨的作用, 是吸引無皮鬼。
這樣一個放在玩家身上會招致災禍的東西,不像是給玩家用的。
那普通死者指骨究竟是幹什麽用的?
寧翼說,她找到的破局方法只有“自作自受”四個字, 沒有提及任何其他的東西。生死關頭寧翼不至於再隱瞞什麽,那麽, 破局的提示,就這四個字就夠了。
燕危想了半晌,最終在看著胡阿雲那年輕貌美的臉時,徹底明白了過來。
為什麽胡阿雲的面容還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樣?為什麽十年一度的山神節到來, 山神廟卻一點香火都沒有,甚至上山下山都沒有幾個鎮民?為什麽安康古鎮明明有那麽多和山神廟相關的故事, 可他們玩家進入副本以後, 安康古鎮仿佛和山神廟沒有什麽來往?
還有……為什麽這麽不太平的日子,一個會鬧鬼的古鎮, 大人都不來山神廟了,小孩卻日複一日地準時來山神廟的大殿裡讀書?
——因為安康古鎮裡, 除了年邁的神婆之外, 其他所有人的時間, 都永遠停留在了十年前。
從頭到尾,他們只知道胡阿雲作為神婆的繼承者,會一些久遠的邪法。但他們卻不知道, 這個控制無皮鬼和獲得力量的邪法究竟是什麽。
這就是胡阿雲的邪法。
難怪整個安康鎮差不多有八百個人,而死者指骨也剛好有八百多個。
安康鎮早就沒有什麽活人了。不管是被剝皮抽骨的無皮鬼,還是看上去還在活動的鎮民和孩子,其實都已經被胡阿雲殺了。他們有的變成了無皮鬼,有的則是繼續維持正常人的生活情況,小孩子則不斷地重複著來山神廟上學的舉動——他們永遠都不會長大。
胡阿雲把全部死去的鎮民分成了“死”的一半——無皮鬼們,剩下的一半變成了有點意識的行屍走肉——鎮民們,把所有人的時間都停在了十年前,達到了一種力量的支撐和循環。所以他們不管怎麽對無皮鬼造成傷害,無皮鬼都會在不久之後恢復正常。
因為每一個無皮鬼背後,都有一個“活著”的鎮民作為真正的力量來源。
時間凝固,力量循環往複,所以她很難殺死,近乎不敗。胡阿雲十年來,一直在報復著這個村子,不讓他們知道他們早就被邪法控制了,折磨著其他人的神經。神婆以為放傘吸引鬼,其實都只是胡阿雲恐嚇神婆和鎮民的工具罷了。而外來的旅人容易發現這些秘密,所以她也要一個一個按照這個她制定的規則殺死鎮民。
她的秘密就是整個古鎮的秘密。
那麽,除了直接對付胡阿雲並且殺死她這個方法,他們就有了另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徹底破了胡阿雲的力量來源。
“毀了古鎮也一樣能殺了你,”燕危一手抄兜,眼神凜冽鋒利,語氣平靜,“只要你的力量來源切斷了就行,也就是鎮子上的人‘死’了就行。但你其實一直都很不擔心他們出事,這說明其實他們也是一樣的,我們出手殺死他們,應該過不久他們就會再度因為循環而復活。要殺死他們的方法……是自作自受。”
“那就連得起來了。能結束這個邪法的,只有這個邪法本身,能終結這些鬼怪和你的,只有你自己的邪法。晏明光他們不是跑了,而是拿著普通死者指骨,破了你的邪法。”
當時,燕危在說完自己的分析之後,就直接通過信息面板,將儲存在他這邊的八百多根指骨全都給了晏明光。隨後,晏明光帶著林縝等人下山來到了安康古鎮,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八百多跟指骨全都悄無聲息地放到了鎮民的身上——數量剛剛好,也是八百多個鎮民。
無皮鬼感受到了指骨的存在,追尋而來,把那些鎮民剝皮抽骨。
他們用著世代的惡習殘害了那麽多個無辜的少女,最終也經歷了一樣的慘痛,自作自受。
胡阿雲的力量來源也就此切段,安康鎮停滯的時間開始流動,她也恢復了二十八歲的正常模樣。
無皮女鬼腐爛的屍體一點一點爛進泥裡,惡臭味衝入燕危的鼻腔,他眉頭緊皺,抬手捂住了鼻端。
胡阿雲卻對這些味道仿若未覺,只是陰測測地看著燕危,說:“我隻當你是個消遣,沒想到是個會咬人的消遣。你為什麽偏偏要出現在這裡呢……我這樣過了十年,已經習慣了……”
她大笑了幾聲,笑聲在山林間回響,她說:“燕小哥,你好聰明啊,你全說對了。但可惜啊……你覺得,我的力量來源被全切斷了?”
話音未落,她驟然往前一躍,直接將燕危猛地撲到了地上,猛地掐住了燕危的脖子!
安康古鎮。
晏明光等人站在古鎮裡的一個高台上,看著眼前已然變成修羅地獄的古鎮。
到處都遍布著被無皮骨按著剝皮抽骨的鎮民,鮮血衝刷著地面,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匯集回蕩。當一個鎮民完全被剝皮抽骨,慘叫聲停止,那個在鎮民身旁動手的無皮鬼也瞬間腐爛——他們一起消亡。
背負著醜陋習俗的古鎮在血腥中衝刷著,一點一點地自我毀滅。
鮮血流淌過放在門前的那些油紙傘,腐臭味衝天彌漫。
魚飛舟背著宋譽,似乎不忍看到這樣的場景,垂眸不語。
晏明光卻遙遙地看著山上的方向,眉頭輕皺。
林縝看了看四周,隨意地把弄著手中的漆黑長弓,說:“不對啊,無皮鬼在指骨的吸引下剝了所有鎮民的皮,胡阿雲應該失去了力量,古鎮的一切都因為毀滅要畫上終止符了——階梯呢?”
他們是不是……漏了什麽沒有留意到的點?
對講機裡傳來了燕危和胡阿雲動手的聲音!
晏明光目光一動,二話不說,轉身便躍下了高台。
林縝朝著高台下淌過鮮血快速離開的晏明光喊道:“你要上山去幫燕危?來不及了,還有十幾分鍾就天黑了!”
晏明光頭也沒回。
對講機裡卻突然傳來了燕危的聲音:“晏明光,確定一個都沒漏嗎?”
晏明光腳步一頓。
“沒有,鎮子上的無皮鬼和人,都死了。”
被胡阿雲掐住脖子的那一刹那,死亡感籠罩而下,對方的手卻驟然停滯了瞬間。燕危抓緊時機,一手緊緊抓著對方纖細的手腕,一手用力將少女指骨砸向胡阿雲。
胡阿雲猛然後退,面容猙獰:“你怎麽沒有死!”
燕危爬起身,拿出了他從第一個副本裡得到的道具——骷髏之眼。
他透過骷髏之眼,看到了胡阿雲身上縈繞的濃濃黑氣,那是危險的象征。他後退了幾步望著她:“你還有能夠瞬間殺死我的力量,邪法沒有被破除……”
他抬手輕摸對講機,問道:“晏明光,確定一個都沒漏嗎?”
“沒有,鎮子上的無皮鬼和人,都死了。”
胡阿雲已經再度撲了過來。
燕危側身抬手,利落地攔住了那有著可以瞬間戳破血肉的指甲的手。
沒有了無皮女鬼,普通的無皮鬼也消失殆盡,只有一個已經重新回到二十八歲的胡阿雲,他們之間的纏鬥反而變得野蠻而原始。
不過一會,燕危就和胡阿雲糾纏在一起,在泥濘腐臭的土地上滾了好幾圈。
燕危在纏鬥間,成功地用匕首刺進了胡阿雲的身體裡,可匕首剛一拔出,胡阿雲身上的傷口卻在緩緩愈合。他的身上也已經被胡阿雲的指甲抓破了好幾處,痛覺和腐臭味一起刺激著燕危的神經,他用力地抓著胡阿雲再度伸來的手,腦海中壓製著一切情緒,理智地思考著。
胡阿雲現在這個樣子,明顯還是殺不死的。而日頭只剩下了最後一點點掛在山上,眼看就要天黑了——那即將是胡阿雲的主場。
問題出在哪?為什麽副本還沒有結束?
他的方法沒有錯,但是這個邪法並沒有完全被破,唯一的可能就是“自作自受”這個方法並沒有完全做到。
燕危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是不是漏了哪個鎮民。
可是晏明光四人都在古鎮,不可能同時四個人都出了疏忽,而且普通死者的指骨都剛好全都用掉了,哪來的遺漏?就算有漏掉的鎮民,那也要有漏掉的指骨。整個古鎮現在,除了還沒有死的胡阿雲,也就只剩下他、晏明光、林縝、魚飛舟、寧翼和宋譽。
除了boss就是玩家了——玩家……不對!
又是一個翻滾間,燕危側頭躲過胡阿雲的攻勢,雙眸驟然一亮。
他的腦海中,進入副本以來的所有細節浮光掠影般快速閃過,最終停留在了昨天傍晚在客房外見到宋譽等人的畫面。
當時孔語薇和呂牙攙扶著重傷的宋譽,他兌換了一瓶傷藥遞給宋譽,左臂和左肩全都血肉模糊的宋譽卻抬起左手接過,隻說了謝謝,其余時間全都沒有什麽反應。可之前所有玩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宋譽拿筷子都是右手。
他不是個左撇子,左邊還受傷了,為什麽不用慣用的右手來接東西?宋譽的右手有問題。
所有的指骨都是來自於死者的右手的。
“魚飛舟!你還背著宋譽嗎?”
對講機那頭,魚飛舟一愣:“是,但他沒什麽反應。”
“宋譽昨天就死了!!快把他放下,你背上的是最後一隻沒有被做成皮骨傘的無皮鬼,皮骨還在他的身上,砍下他的右手尾指指骨!”
燕危這句話一出,胡阿雲本來還十分自信的神情驟變。
安康古鎮的高台上。
魚飛舟一怔,隨後猛然把宋譽扔到了地上。
瞬息間,本來還看似奄奄一息沒有反應的“宋譽”驟然睜開了眼睛,渾身皮膚皸裂,血水從身上的各處流出。
“宋譽”彈身而起,面目猙獰地朝著魚飛舟攻去。
刀鋒一亮,颯颯破空聲中,寧翼短刃利落迅速地砍下了這隻普通無皮鬼還未被砍下的右手尾指。
魚飛舟抬腳將這無皮鬼踹下了高台。
林縝一把抓住側飛而出的手指,下一刻,手指在他的手中頃刻間腐朽,隻留下一截蒼白的指骨。
——這就是最後一截指骨!
若是他們直接將宋譽扔在了山神廟中,此刻即便是拚命趕往山神廟也完全來不及。魚飛舟的一時好心,反而讓燕危猜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其余眾人輕松拿到了最後一截指骨。
高台下,那最後一隻無皮鬼開始爬了上來。
林縝看著手中的東西,說:“指骨多了一個,但是鎮民全都死了,這截指骨對應的鎮民在哪?指骨放在鎮民身上,對應的無皮鬼會在指骨的吸引下殺了鎮民,隨後跟著鎮民的死亡腐朽,但現在鎮民沒有多出一個,指骨多出了一個,這個無皮鬼也沒有死,循環沒有結束呀。”
對講機中,燕危帶著些許喘氣卻又斬釘截鐵的嗓音傳來:“山神!!山神石像!”
寧翼和魚飛舟神情一凜,在高台下的晏明光抬眸看向了半山腰的方向,林縝眉梢一挑,側頭也看向了遙遠的半山腰。
日頭只剩下最後一分了。
林縝對著山神廟的方向,手中漆黑長弓緩緩抬起,一支漆黑箭羽搭在了弓弦之上。
他將指骨固定在了箭尖,唇角一勾,緩緩閉上了雙眼。
“還挺刺激的啊……”林縝喃喃自語道,“我第一次嘗試這麽遠的距離呢。”
下一瞬,箭羽帶著指骨破空而去,劃過黑暗與黃昏交替的天穹——準確無誤地射進了神廟裡那尊山神石像裡。
最後一隻無皮鬼動作一頓,消失在了古鎮中,轉而出現在了山神廟的石像之前。
它呲牙咧嘴地朝著山神石像撲去,與這“最後一個鎮民”一同走向毀滅。
山神石像碎裂,無皮鬼腐朽消亡。
深山水井旁,燕危猛地將匕首刺進了胡阿雲的心臟。他掛著血的嘴角輕勾,輕聲說:“我說過了,我不會讓自己被人丟進火裡。”
胡阿雲動作一滯,雙眼睜大,神情滿是不可置信。
這一回,她的傷口再也愈合不了了,整個古鎮再也不會出現新的皮骨傘了。
她的身體僵硬地倒下。
“怎麽會呢……”她說。
邪法徹底結束,世代以皮骨供奉一個毫無生命的石像的古鎮,最終毀在了同樣的死法當中。被當做祭品的少女怨氣伴隨著腐朽的味道緩緩消散,每一個鎮民聲嘶力竭的慘叫聲祭奠著死去的少女。胡阿雲怨恨這個鎮子,希望從妹妹的寬容中得到寬慰,最終卻隻得到妹妹的回溯幻境裡一個恨不得她死的遺願,在這一刻和這個鎮子一起消亡。
自作自受。
日光隱沒,最後一點日頭徹底落下,黑夜漫漫而來。
漆黑的階梯無聲無息地自黑夜中延伸而出,出現在了每一個人的面前。
對講機裡,其余幾人的聲音陸續傳來。
魚飛舟和他說了聲再見,林縝嗤笑一聲和他說“和你過副本挺好玩的”,晏明光說在樓內世界等他。
寧翼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這次副本,我欠你一次人情,謝謝你,你的秘密我不會說。但下次見面,我們還是敵人。”
“下一次我不會掉以輕心,你是一個值得認真對待的對手。”
燕危輕笑一聲:“那是當然。”
他沒有第一時間走上階梯。
他看向了胡阿雲。
胡阿雲早已沒了白日裡的乾淨齊整,渾身上下都在泥濘和血腥中滾了一遍,狼狽至極。她也不再是二八年華的青稚,雙眼大睜地看著前方,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已經沒了呼吸。
死透了。
燕危歎了口氣,掏出了硬幣,輕輕一拋。
硬幣再度回落掌心——正面朝上。
“那我告訴你吧,”他說,“其實我剛才騙你了。我第二次下井的時候,確實進入了胡阿雨的回溯幻境。但她的回溯幻境,破局方法不是殺了你,而是放火燒了整個鎮子。她這一輩子,活得比你清楚多了,她從來都知道錯誤的根源是整個安康鎮,而不是單單一個你。但我覺得吧,你其實不值得這個答案。”
胡阿雲的屍體已經開始快速腐爛了。
燕危轉身邁上了漆黑的階梯。
[恭喜玩家獲得最後一分搶答分:結束安康古鎮的悲劇。……。獲得獎勵:感知力10,身體指數10,積分10。]
[恭喜玩家成功登樓,玩家當前樓層:7層,下一個自然樓層副本:8層。由於玩家開啟賭樓機制並且完美通關,根據玩家的發展方向與副本內表現(根據搶答分排名),判定通關獎勵為:身體指數50點,感知力100點,積分100點。]
[玩家當前副本內一共獲得:身體指數73點,感知力128點,積分231點。由於玩家下注賭樓,獲得賭樓反饋:積分翻倍、在副本池內自主選擇副本權力一次。]
[當前玩家基礎數據更新:身體指數84,感知力161,最高層數7,積分243。]
[恭喜玩家獲得副本掉落道具:……]
[經過評定,您在此副本內表現最為突出的玩家之一,為本次副本的最佳玩家之一。……。]
[經檢測您已經擁有代號,代號“yan”將會直接公布為最佳玩家。]
燕危眼中光線一閃,被樓傳回了樓內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