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大廟。
夜色下的大廟更添了幾分肅穆, 百節台階下的香爐仍然在微冷的空氣中冒出還未散盡的嫋嫋煙霧,爐中似乎還有些許白日的香火。台階之上,觀音大廟的主殿敞開著?,裡頭燈火不歇。足有三層樓高的觀音金像沉靜地立在中央, 沉肅中, 觀音像俯瞰的模樣平添了幾分詭異。
宋承安等人本來就有觀音大廟客人的身份, 他們深更半夜待在這大廟中,說是要徹夜學習一下佛法, 大廟裡的僧侶也?沒有懷疑, 將?這?大殿留給了他們。
於正青跨過門檻走進大殿:“沒有薑靜雲鬼身的行蹤和任何痕跡。我用了尋鬼蹤的傳奇道具, 她根本沒有在觀音大廟現過鬼身, 除非她有能騙過傳奇道具的方法, 不然的話, 她似乎和觀音大廟沒有直接的聯系。”
宋承安正站在觀音金像正前方,微微抬頭,同?這?睥睨眾生的觀音相對而視。
“但?我越看它, 越覺得它不是什麽正道的東西。”宋承安說。
林情正盤腿坐在一旁的蒲團上, 手中捧著這?個時代的紙筆,不知在畫些什麽。
於正青走到宋承安身後,也?抬頭看了一眼這觀音金像, 說:“雖然我沒有找到鬼蹤,但?你說的沒錯,這?個大廟有問題。”
宋承安回頭看他,示意他接著說。
“觀音大廟主殿周圍是三十三觀音法相側殿, 繞成圓形環繞主殿,拱照之勢對著?主殿,又對照著觀音鎮四方, 是很典型的鎮邪去祟的形狀。但?這?些法相和觀音主金像,都好像潤了一股邪氣一樣,”於正青面色凝重,“前幾天還看不太出來,我們住在這裡,只是偶爾感?受到詭異的邪氣,但?是現在,我繞著?觀音大廟走了一圈,已經能很明顯感受到這三十三觀音法相都趨近於妖邪了。”
宋承安拿出從白先生那裡拿來的鎮館陣法,口中道:“老林,好了嗎?”
林情神色如常,拿著紙筆淡然地站起,說:“好了。”
於正青不知道宋承安葫蘆裡賣的什麽藥,看了一眼林情剛剛畫好的東西,詫異道:“觀音鎮地形圖?畫這東西幹什麽?”
宋承安眉梢微動,將?鎮館用的法陣圖放在了地上,又接過林情畫的觀音鎮地形圖,擺在了這?法陣圖的旁邊。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根朱筆,先是點在了法陣圖的四角,說:“鎮壓薑靜雲棺木的這?個陣法,是用觀音淨瓶水驅散棺木四周怨氣,再?把?我們這些道具放於棺材四角,千年沉香木立於正中央壓住陣心……”
他手中朱筆一抬,落到了觀音鎮地形圖上,在觀音鎮四四方方的四個角落圈了圈,“……觀音鎮是四四方方的地形,邊寬腰窄——”
“是個棺材。”林情淡然道。
“是個四方已經壓著?重量的大棺材。而這?正中心嘛……”宋承安緩緩在地形圖正中心畫出了觀音大廟的雛形。
這?一回,不用他說,於正青都明白了:“這?不可就是一個以整個觀音鎮為范圍,觀音大廟當作鎮壓針眼的千年沉香木,形成的一個鎮壓大陣嗎!?”
這?整個觀音鎮,居然都只是一個融入大陣的大棺材而已!!
宋承安卻沒有因為這個結論而露出喜色,他面容愈發凝重,目光在這兩張圖上來回掃動著。
“白先生給我們的鎮壓薑靜雲屍身的方法,不過就是觀音鎮這?個大陣的縮小版而已。他說是多年收集而來,觀音鎮也?存在了很久,這?個鎮壓大陣應該維持了很久,一直鎮邪除祟才對,怎麽……”
怎麽觀音大廟現在卻越來越詭異了起來呢?
有這?樣的大陣在,觀音鎮應當是安居樂業、清平順遂才對,怎麽反倒發生了黑海鬧祟這?樣詭譎的事情來?
宋承安抬頭,再?度看向了幾十尺高的觀音金像,隨後緩緩閉上了眼。
於正青正要開口,只見林情抬手攔住了他,低聲對他說:“他在用技能,別打擾他。”
宋承安的技能就是陣道。
林情和宋承安都是老牌的超高層玩家,於正青在這兩位面前可一點譜都不敢擺,他後退了一步,壓低了聲音說:“我們這邊有了進展,你弟弟他們那邊可別掉鏈子。”
林情瞥了他一眼:“是我們要小心,不能給他們拖後腿。”
於正青一噎,愈發覺得他們這個陣營的氣氛奇怪得不行。宋承安看似領著?整個陣營的玩家,但?其實重大的決定從不拍板,反而是那個燕危,說什麽大家就做什麽。還有晏明光,平時一個字不說,出手起來,他連眨眼的功夫都扛不住,這?樣的實力卻隱在燕危的身後。
林情更奇怪了,這?人在樓內世界可是出了名的人狠做事瘋,看上去冷靜,一旦做了什麽決定,不管怎麽做都是要做到的。
這?樣一個人,居然會說出“不能給他們拖後腿”這?樣的話來。
就好像……
就好像那個燕危,是卓西東那樣的老怪物一樣。
於正青能逐漸感?受到,燕危似乎有著?神秘的過往和不可查的實力,但?對方卻如此年輕,面容也?是從未見過,能是什麽老怪物呢?
前方,宋承安驟然睜開了眼睛。
他手中朱筆一扔,原地躍起,踩著觀音金像的衣裳而上,頃刻間躍上了觀音金像的頭冠上。
站穩的那一刻,宋承安那向來頗為平靜的神情猛地大變!
林情問他:“你看到了什麽?”
“……一個陣法。”
“鎮壓大陣?”
“不是,觀音大廟本身就是鎮壓大陣的陣眼,作用和千年沉香木異曲同工。這?是一個新的陣法。”
“你是說,除了觀音鎮本身就是一個鎮壓大陣之外,觀音金像上還落下了一個逆轉的陣法?”
燕危跟在鍾不凡身後,後方是晏明光,一前一後確保他們不會被人發現。
鍾不凡根據記憶帶著路,往沈宅的東邊走。晏明光則時刻保持著?和林縝的聯系,確保林縝不會因為什麽疏忽,扮成薑靜雲“鬧鬼”的時候被沈宅玩家發現端倪。
這?個活本來是燕危乾的,但?剛才宋承安那邊強烈要求聯系,燕危隻好先讓晏明光用黑戒和林縝保持聯系,他接通了宋承安的通訊請求。
三人在黑夜中奔走於沈宅裡,黑戒傳遞著?宋承安的聲音:“是,我確定了,這?個陣法的作用是逆轉。但?我暫時破不了,這?個陣法的時間也不短,而且作用很強,它逆轉了整個觀音鎮的鎮壓大陣,把?這?個鎮邪除祟的大陣逆轉成了助長邪氣怨氣的東西!”
所以觀音金像愈發冒著?邪氣,整個觀音鎮愈發詭譎。
燕危皺眉:“黑海難道和這?個鎮壓大陣的逆轉有關系?”
“有可能。”
“那薑靜雲和這?個大陣有什麽關系?”燕危還是覺得不對。
鎮壓大陣是古法,是先人留下的。但?這?個逆轉陣法,只有可能是後來人的手筆,是誰?這?麽多,除了帶來鬼祟,根本沒有任何好處,那個後來人的目的是什麽?
他原先以為,是薑靜雲怨氣不散,帶動著所有曾經被葬於海下的人死去不散的貪嗔癡怨冒出,所以海水愈發深黑,觀音鎮也?出現了起屍這?種怨氣過重帶來的現象。
但?如果有這?樣一個促生邪祟的逆轉陣法在,是薑靜雲帶來了天大的怨氣,還是天大的邪氣助長了薑靜雲?誰是因,誰是果?
遠方似乎傳來了尖叫聲,有好幾個喊聲驚慌失措地喊著?“鬧鬼了”“救命”之類的話。這?幾聲求救聲徹底打破了沈宅夜裡的平靜,周遭燈火亮起,紛雜的腳步聲在四面八方傳來。
他們已然到了東邊那兩個小院附近,燕危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好些個帶著?數據波動的人衝了出來。
魚兒上鉤了。
“宋承安,”燕危說,“你先把?那個逆轉陣法弄清楚,我想知道是怎麽布陣的,只有清楚陣法圖,你才能看出來,這?個陣落下了幾年。”
“好,我現在試著?能不能複原這?個逆轉陣法的布陣方式。”
燕危切斷了通訊。
身前,鍾不凡驟然停下了腳步,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看著?他。
燕危:“……幹什麽?”
“你剛才在支使宋承安?”
燕危:“……”他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身後,晏明光走上前,說:“林縝那邊做好了,他現在引著?卓西東那些人盡量遠離這裡。”
與此同?時,燕危也收到了耿梁的消息——沈宅陣營的玩家全都去追“薑靜雲鬼身”了,而耿梁以需要有人留下來仿佛調虎離山的理由,留在了小院裡。
眼前的院門上,正掛著?兩個明顯是玩家的屍體,顯然就是之前沈宅陣營玩家說的,卓西東為了震懾其他人殺的兩個同?陣營玩家。
燕危直接朝眼前的院門走了過去,說:“我們還是得盡快。林縝雖然擅快,但?身後跟著?的是十幾個大狐狸,久了他必然撐不住。”
耿梁已經從小院中走了出來,同?燕危三人碰上面。
鍾不凡大驚,就要動手,燕危攔住了他,說:“自己人。”
“啊?”
“你們怎麽用這種鋌而走險的方法?一會卓西東他們回來,我們加起來一共五個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耿梁火急火燎地走到燕危面前,“而且打草驚蛇,卓西東必然能發現不對。”
耿梁辦事辦得實在是太盡心,鍾不凡想懷疑都覺得沒有理由,他一愣:“不對,你真是自己人?那我們九個人了啊。”
燕危:“打草驚蛇就驚蛇吧,反正我們拿到觀音淨瓶水就可以暫時離開,等抓到了薑靜雲鬼身再?帶上所有人殺回來。”
他說著,已然散開感?知力,感?受著?面前這?兩個小院的情況。
剛一散開,他的感?知力便驟然觸碰到了一個小院裡粘稠濃厚的怨氣,猛地縮了縮。
身旁,耿梁已然和鍾不凡解釋起了自己是臥底這?件事情。現在這個局面,他直接幫著燕危聲東擊西,根本沒有任何站在另一個陣營的立場,實在是沒有懷疑的理由。
鍾不凡也不笨,想了片刻便不會懷疑。
但?他們陣營現在九個人也?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實。
“這?怎麽回事?我願意相信你是自己人,但?如果這?樣,我們只有可能多一個敵對陣營但臥底了。但?我們這裡每個人都很靠譜啊,哪個敵對陣營的人來我們這,幫我們還幫的這?麽積極,恨不得沈宅陣營團滅一樣?”
燕危挑眉,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斂眸,絲毫不見心虛。
燕危輕笑?了一聲,說:“可能是個傻子吧。”
晏明光:“……”
燕危心中明白主次,旁敲側擊地打趣了一下晏明光,便走向了那個充滿邪氣的小院。
耿梁趕忙喊住他:“那個小院是薑靜雲停屍處!裡面都是滔天的怨氣邪氣,觸之即死,卓西東白天為了解決內訌,就是把兩個不服他的玩家推進怨氣裡殺死的。”
燕危笑了:“就是這樣才好,如果不是這樣,我還不去呢。”
耿梁一怔,鍾不凡拍手叫了聲好:“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來的東西,自然就是在眼皮底下,而絕對不可能去的地方!”
晏明光已然抓住了燕危的手,同?燕危十指相交。這?人淡然道:“我進去拿。”
燕危回頭,快速地眨了眨眼,那雙桃花瓣的眸子滿是笑意。
“關心則亂啊晏老師,”他說,“你忘了,今天我進去,是這些怨氣殺我,還是我追著這?些怨氣跑,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