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情動作一頓。
他臉色依然嚴肅, 一雙黑眸深沉,眉頭?微皺,看似在思索著什麽, 卻也沒有?多?余的情緒。
在面無表情這?一點上,林情和晏明光很像。他們?甚至有?著差不多?的瞳色,都?是仿佛望不見底般的純黑, 若是直勾勾地盯著看,一眼便能看的人心底發怵。
但他們?兩?個卻一點都?不像。
晏明光的淡,是冷然疏離的淡, 帶著包裹好的情緒。不是沒有?情緒,只是看不見情緒。
可林情的默然, 確實真正的冷淡。他仿佛當真不會慌亂、不會調笑一般,就?算是晏明光如此直接的話語,林情也只是冷靜地思索著,並沒有?什麽發怒之類的舉動。
晏明光很清楚這?是為什麽。
那些會影響林情思考的情緒, 全都?被燕危剝離出來,後來吸收了一些其他情緒和性格, 逐漸變成了能夠獨立思考的林縝。
林情不是沒有?情緒, 他只是不會有?波動大的情緒。
一如現在,林情思索了片刻, 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晏明光知道林情在暗示什麽,他說:“我說的一切, 你都?可以找燕危求證——這?是他的意思。”
言罷, 他直接起身朝著門外走, 不再多?說什麽。
林情說:“好。”
晏明光腳步一頓,只聽林情接著說:“下一次八十九層還要一段時間,我可以嘗試降樓, 陪燕危一起再進一次——我也算有?好幾?次八十九層的經驗。”
“我沒有?見過?你,我也不知道你和燕危到底是怎麽樣?走到這?一步的。但我也是陪著燕危一路走來,我很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不服輸、不甘心、不喜歡被任何東西和人掌控,很清醒,卻也很感性。他會願意為了別人付出他最在意的東西——包括為所有?人和他自己結束這?一切。
“我知道他對登頂毀樓這?件事的執念有?多?大,他從一層到九十九層,付出的所有?精力都?是為了這?件事。他的目標比我寬廣。對於我而言,我的目標很簡單——沒有?燕危,我走不到現在,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
晏明光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但林情讀得出來他的意思——所以呢?
“所以如果燕危已經決定?了,那我不反對,因為他決定?的事情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晏明光眸光微動。這?句話不知是哪裡戳中了他,比起之前的冷然,他似乎微微動容,喉結輕滾,嘴角微微扯了扯,想說什麽,最終卻還是無言。
林情此刻正看著窗外已經飄起的小雨——他很喜歡陰天。
他說:“所以我和你們?一起進去,三個人拿到兩?個邀請函還是有?可能的。”
晏明光沉默了片刻,驟然道:“我也一樣?。”
待到晏明光已經離開了,林情思索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晏明光一直以來都?對他的立場和觀點沒有?任何興趣,從始至終都?是來通知他的而已。這?句話回答的不是他那些想法,回答的只是那一句“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
雨聲?有?點大。
樓內世界,副本之外,陰晴圓缺和樓外世界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這?幾?天進入了冬春交替的時節,細雨和大雨輪著來,連續好幾?天都?是陰天。
晏明光坐在茶幾?前,看了一眼時間,計算了一下燕危還需要多?久可以恢復。
開著的門傳來了幾?聲?敲門聲?。
“周甜死了。”
這?是魚飛舟走進來的第一句話。
他穿著一身純白的短袖上衣和嚴禁周正的黑色休閑褲,簡單乾淨得如同樓外世界的普通大學生。他下身的長褲包裹著腳踝,微微有?些濕,有?著雨點打在上頭?的深淺不一。
魚飛舟手上拿著一把還在滑落著水滴的黑傘。樓內世界的物品應有?盡有?,傘的紋路也可以隨心所欲,可他偏偏拿了玩家們?最不想見到的黑傘,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聊表悼念。
他將淋著水的傘放在門口的牆邊斜靠著,這?才?關上門走了進來。
晏明光微微點了點頭?,說:“燕危會惋惜。”
魚飛舟在茶幾?前同晏明光對坐,對晏明光這?種冷硬的態度司空見慣。他頗為溫和地笑了笑,笑容很是親和禮貌,卻又帶著些許無奈的惋惜。
這?樣?的笑容即便是在葬禮上,也十分合適,更遑論是在這?樣?的境地下。
他說:“很多?天前的事情了,我們?還在副本裡的時候。沒有?什麽衝突,只是死在了副本裡。我打聽了一下,那個副本和感情有?關,很多?虛幻的東西,周甜當初和我們?一起就?是為了給她死去的愛人報仇,這?種副本……”
會折在裡面也不算意外。
和樓內世界每時每刻死去的其他玩家沒有?什麽不同。
晏明光端正地坐著,手中動作未停。茶幾?上擺放著精致的純白色茶具,微金微亮的茶湯蕩出嫋嫋熱氣。不過?片刻,晏明光便遞了一杯放到魚飛舟的面前。
他自己面前也有?一杯,但是他卻沒有?動。
魚飛舟確實很喜歡這?些東西。他喜歡喝茶下棋,喜歡這?種安靜而平淡的東西,卻沒想到晏明光平時一副什麽都?不管的樣?子,其實對這?些細節也一清二?楚。
——難怪能讓燕危這?樣?的人也動心。
他說:“謝謝。”
晏明光說:“你看完了?”
“嗯,你給我發的消息我都?看完了,我也清楚燕危的事情了。”魚飛舟來之前就?仔細看了晏明光發的消息,此刻也沒有?多?問,“林情和林縝的事情,我認識林縝之前就?知道。”
晏明光早就?料到了,神情動作都?沒什麽變化。
“或者不應該這?樣?說,”魚飛舟搖了搖頭?,“我是先認識林情的,作為種子玩家加入玄鳥之後,就?被林情選中了——因為我的能力。我的技能是等效轉移傷口,某種程度上來說,和林情可以用林縝代傷有?點像。所以林情問我可不可以去和林縝搭檔,玄鳥可以給我成長所有?的資源,我要做的只是保證林縝不出事。”
這?樣?一來,三人之間算是有?了一個單向的鏈條。
“林縝其實一直都?有?感覺,他有?時候心情不好,或者喝醉酒的時候,就?喜歡扒著我說他記憶裡根本沒有?哥哥。但他和林情……其實都?不是很在意。”
因為燕危用月輪分割了本來是屬於一個人的情緒,把冷靜留給林情,把不耐和無所謂留給了林縝,導致他們?兩?人對於這?件大事都?並不在意。林情眼裡,林縝只是一個自己不要的靈魂,活著是個人,死了也就?是一條命。在林縝眼中,他隻喜歡一些生死的刺激和挑戰,自己活著死著也沒有?所謂。
這?也導致了現在,所有?人都?心裡有?數,這?兩?人反而是最不在意的人。
魚飛舟歎了口氣:“但確實很奇妙,林縝到現在都?無所謂,他是真的無所謂,可我如果想一想,我是被分裂出來丟棄的那一個,我多?少也會有?一些難過?的。純粹的分割真的這?麽厲害嗎?林縝從來沒有?不開心過?。”
晏明光無言。
“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是單純把林縝當弟弟一樣?照顧,他其實很幼稚。“
晏明光突然想起了死亡校舍的那個副本。林縝被挾持,魚飛舟毫不猶豫地換走林縝身上的傷。
他說:“嗯。”
“所以接下來,你要帶著林縝一起過?副本,衝高層?”
晏明光說:“還有?你。”
“我?我實在沒什麽必要。多?帶一個人,還會多?一些危險。之前進副本,周甜和高明他們?跟不上,你們?不也沒有?帶了嗎。”
“不一樣?,”晏明光平靜地說,“他不會對人有?過?分的慈悲心,但如果力所能及,他也會願意伸手。周甜和高明差太?多?,你和林縝卻跟得上。”
魚飛舟不再客氣:“那拜托了。需要我和林縝做什麽嗎?”
“不用。”
魚飛舟喝了口茶,面色溫和,耐心十足。
他想了想他和林縝能幫上的忙,正準備提議,卻聽晏明光說:“多?給他一點信心。”
魚飛舟一愣:“……燕危嗎?”
“他想結束這?一切——我們?需要讓他堅定?一點。”
接下來的時間,燕危一直保持著切斷聯系的狀態。
玄鳥這?邊,有?許多?人來打探燕危的情況,卻只是把燕危當作玄鳥新培養的種子玩家,並沒有?想到燕危和“v”之間的關系。燕危當初登樓也很瘋,一路走來,見過?幾?次的玩家其實不多?,這?些年月下來也大多?死在了副本裡,尤其是燕危上一次登樓認識的超高層玩家——有?著登頂實力的,已經全部都?死在了頂層。
沒有?人知道燕危的真實情況,林情也一直當作“v”還是失蹤的狀態,玄鳥繼續保持之前的低調,連月芒接二?連三的挑釁都?沒有?理。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運行。
晏明光則是帶著林縝和魚飛舟片刻不停地進副本。
就?算副本對高層玩家的數據有?壓製,但是晏明光被格式化過?,信息上寫著的層數並不高。有?這?麽一個漏洞在,他本來在副本裡就?頗為自如,再加上樓和燕危猜測的一樣?,對於他們?三人的副本,難度十分放寬,他們?就?算一直緊趕慢趕地登樓,也最多?就?是受點傷。
確實一路下來暢通無阻。
燕危打開信息面板通訊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多?。
他伸了個懶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便瞧見晏明光站在窗邊抽煙。
燕危站在門前笑了笑,說:“這?一次的八十九層快開了吧?剛好可以進去了。”
“林情要一起。”
“猜到了,”燕危聳肩,“就?我們?三個,林縝和魚飛舟不能去。我在的副本,已經不再安全。”
晏明光掐掉了煙,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讓燕危聞到任何的煙味,這?人站在窗邊吹了好一會的風,這?才?走了過?來。他將一封邀請函和一根筆遞到了燕危的面前,說:“林情給你準備的。”
八十九層邀請函。
燕危眼皮一抬,想也沒想,毫不猶豫就?在邀請函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簽名字的時候,他瞥了一眼純黑色邀請函右上角的一個血色圖案。
那是一節血色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