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靠在晏明光的身上。
他有些累, 卻還是笑著。惡意特意搞了這麽一出,想要攻擊他精神深處最在意的東西,讓他感受無力,此刻功虧一簣, 怕是又在暗處氣得不輕吧?
他遲早要讓這東西灰飛煙滅。
什麽都沒留住嗎?
即便是第一次登樓, 他也是成功過了頂層副本的, 意外只是出現在了兌換潘多拉魔盒的時候。
他剛才情急之下, 擔心許妙妙多少因為自己而遇險,此刻冷靜下來回想,心下隻想冷笑。
一切再來一次,固然上一次的功虧一簣加深了他對失敗的恐懼,但他上一次的勢如破竹,不也加深了惡意對他的恐懼嗎?否則的話, 何必剛才特意降臨副本內,搞這麽一出?
真正開始怕的那個,是脫胎於樓的惡意。
它怕了。
那他還怕什麽?
燕危此刻已經全然靜下心來,想通了其中關竅。
晏明光仍然摟著他, 給他提供站著的力道。這人抱得有點緊,呼吸也不似往日一般平穩。方才外頭, 晏明光催促他出來的話語, 燕危句句都聽在耳中。
“晏老師。”虛弱讓他的話語都輕了很多,淹沒在列車前進的轟鳴聲中,仿佛貓咪低聲的呢喃。
他輕笑一聲:“對我這麽沒自信?”
晏明光只是沉聲道:“沒有。”
“這一點我可以證明, 晏明光不是對你沒自信, ”一旁的林情驟然開口, 一本正經, “剛才他在外面親口說的, 他是不想讓許妙妙欠你人情,可能是不想讓小姑娘感激你。”
燕危:“……”
許妙妙幽幽道:“我還在這呢。”
燕危:“…………”
許妙妙目光掛在燕危身上,一邊又覺得自己這樣看著似乎不太尊重,一邊又十分複雜地想起之前的那些和燕危的交流。
林情和丁笑確實不可能為了一個新人姿態放的如此之低。
但如果是為了那位……
完全可以理解了。
她也完全明白了,為什麽丁笑說“倚仗”林情他們。丁笑指的人根本就不是和丁笑同期的林情,而是她面前這個看似新人,實則隨手便是一堆傳奇道具的燕危。
是樓內世界的傳奇,不可攀越的高峰。
她不算笨,如果到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怎麽回事,也算白混到八十九層了。
燕危這邊緩了一會,缺氧感總算消失。他拍了拍晏明光的手臂,示意對方松手,自己站直,對許妙妙說:“你傷還好嗎?”
許妙妙本來就在看著燕危,此刻正好同燕危的目光撞上,手足無措地結巴道:“還、還還好……”
燕危皺眉:“你聽上去不太好?”
“……”許妙妙訕訕地笑了笑,“小傷。我就是……”
她猶豫了片刻,雖然知道自己還是多余問這一句,還是沒忍住道:“我是不是隻緣身在此山中了?明明你就一直在我面前晃,那麽多跡象,我愣是沒想到……”
燕危挑眉,這才知道許妙妙剛才神情複雜的原因。
他說:“……我也沒特意隱瞞?”
許妙妙:“?”
“我一直以為丁笑已經告訴你了,你也沒問我。”燕危聽著許妙妙說的這些話,眉宇微動,看著四方的環境,隱約心中冒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
但這念頭還沒明晰,他突然發現了另一個不對勁。
“所以是我的錯?”許妙妙心中又敬又畏又無語,她連燕危“小哥哥”都不敢叫了,忍著翻白眼的衝動,“丁姐根本沒說——”
燕危驟然打斷了她的話:“丁笑呢?”
四人站在走道上,驟然沉默了一瞬。
屋內手電筒的光發散出來,照在走道上,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光圈,上頭映著四個人影。走道前後寂靜一片,往前往後看,都是重重疊疊看不見底的車廂。
林情:“她似乎就沒有出來過。”
話音未落,四人便猛地走向隔壁晏明光和丁笑今晚居住的臥鋪間。
方才慌亂之中,所有人的焦點都在這一間,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地方。此刻走到臥鋪間前,這才發現,方才晏明光衝出來時打開的拉門已經不知道為什麽關上了。裡面一片寂靜,什麽多余的響動都沒有。
深夜之下,雨聲如無邊幽暗,裹著四周。
晏明光抬手便把燕危拉到了身後,二話不說,自己率先拉開拉門走了進去。
燕危踉蹌一步後退,也知曉沒有不死之身的自己此刻不適合衝鋒陷陣。他立刻從黑戒中掏出了月輪捧在手中,林情也瞬息之間拿出了一把全黑色的長弓,許妙妙手中的骨杖發出幽微的黑光。
月輪發出的淡淡白光照出了裡頭的情形。
晏明光站在臥鋪前,微微俯身,看著眼前已然浸滿了鮮血的下鋪,神情無悲無喜,看不出什麽情緒。
丁笑正躺在這張下鋪上。
她的脖子正中央破了一個簽到後貫穿的血洞,傷口足有女人手腕那麽粗,鮮血從那個血洞處洶湧而出,染紅了雪白的被褥,還有她那身淡白色的旗袍。丁笑的雙眼仍然睜開著,顯然出事的時候十分突然。
地上還散落著許多細碎的白色粉末,那是道具崩碎的痕跡。
晏明光說:“她死了。”
許妙妙身形一顫,手中的骨杖險些都掉了下來。
林情拉住了她:“晚上的臥鋪間只能進兩個人!”
許妙妙面色慘白:“丁姐……”
燕危也愣在了門前。
“怎麽會?丁笑……”他輕聲說,“丁笑哪裡觸發了危險?”
晏明光半蹲而下,近距離地看了看傷口,“餐車廂小廚房裡那個擀麵杖的寬度——不是鬼怪,是李茂親自動了手。她看了回溯,看到了什麽李茂不想讓人看到的部分。”
燕危無言。
在副本中夥伴的突然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算他沒有找丁笑去看回溯,丁笑遲早自己也會去看,說到底和他沒有太大的關系。他和丁笑本就算不上朋友,只是曾經救過對方一命,到頭來也不欠對方什麽。
但這些因果又和他勾連著千絲萬縷,似乎沒有他,這一切又不會發生。
如果不是他引來了惡意,惡意擴大了許妙妙的死亡觸發,他就不會衝到許妙妙的房間。他不衝到許妙妙的房間,晏明光就不會離開丁笑。晏明光在,再加上丁笑的實力,丁笑不會這麽悄無聲息地出事。
那東西費盡心機想要衝垮他的心理防線。
燕危偏偏不想如對方的意。他偏要踩著一層又一層的階梯,走向樓的最高處,讓那個無處不在的卑鄙惡意挫骨揚灰、灰飛煙滅。
他往前一步,在拉門前停下,抓著手中的月輪。
許妙妙驟然跌坐在了地上。
列車的走道髒汙非常,混雜著灰塵與乾涸的血液,瞬間弄髒了她的褲子。但她已然顧不上了,眼眶微紅地盯著丁笑的屍體,張了張嘴,半晌,她說:“我寧願剛才出事的是我。丁姐在我的眼裡……一直是很厲害的,厲害到我從沒有想過她會無聲無息地出事。”
燕危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月輪,說:“……我能救她。”
晏明光同時開了口:“還有一點沒有徹底渙散的意識。”
許妙妙猛地抬頭。
“不應該說我,”燕危深吸一口氣,冷靜道,“應該是說,月輪能救她。晏明光,換我進去,今晚這兩波,再加上死亡名單那兩個人,出事太多了,再多副本就失衡,應該不會有別的危險。”
晏明光默不作聲地走了出來。
燕危捧著月輪走到了丁笑的屍體前。
他們的感知力都被封存,但說到底也不是完全的普通人,多少能感受到丁笑的意識還有存留。丁笑本就實力不低,又剛死沒多久,算不上徹底斷了氣。
這點殘留的意識,算得上是丁笑還活著的一部分靈魂。
只要有這部分靈魂,月輪就能起到作用。
“月輪是我用傳奇道具碎片拚成的傳奇道具,它本身就代表著融合還有無盡可能。我之所以能夠製造出那麽多的傳奇道具,也是因為月輪提供給我的無盡可能。丁笑還存留的這一部分靈魂意識,可以在隨著主體死亡之前,將它切割出來。”
他說著,月輪已然從他的掌心處浮空而起,緩緩地飄到了丁笑的正上方。
“理論上來說,什麽東西都可以融合與切割,如果拚成月輪的碎片越多,月輪甚至可以融合整個世界。但是以我的能力,五片碎片拚成月輪已經是極限,再多就隱約觸碰到了樓的限制,所以這塊意識切出來,我做不到強行把它融進月輪,我需要一個載體。”
月輪的光愈來愈大,如白晝一般,照亮了周圍的一切,驅散了晦暗與髒汙。
丁笑的屍體之上,浮現出了一些透明的介質,空氣波動中,這些東西緩緩地凝聚到了一起。
燕危轉過頭,看向跪坐在門前的少女。
他笑了一聲,眉眼微彎,溫順的五官在月輪的淡白光下覆上了一層濃厚的柔和。
“你不是會傀儡術嗎?用你的骨杖,召喚一個用丁笑的數值製作的傀儡出來,”他徐徐道,“這個技能不涉及使用身體指數和感知力,應該沒有被封吧?”
許妙妙一愣,搖頭。
她就那樣跪坐在門前,抬起骨杖,幽微黑光在骨杖尖頭處緩緩放大。
下一刻,黑光從骨杖上脫離,升起。月輪轉動,將那透明的東西也凝成了一團手掌大的東西,迎著黑光而去。
黑色的光團撞上了月輪送來的東西,無聲之中,一個傀儡落地,站在了許妙妙的面前。她穿著一身月牙般潔白的旗袍,頭髮盤著梳起,神情溫婉。
她低頭看向許妙妙,“……妙妙?”
許妙妙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所有知道v的人,都稱他為不可超越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