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揚確實是跟一幫人販子在一起。不過跟殷夫人想象的不一樣，封揚並不是因為見義勇為破壞了人販子的布局被報復，而是主動找上這幫人。

　事情還得從前天晚上說起。

　擼完串後，封揚和其他三位主播到當地一家很有名的網紅旅館定了三間房。其中美女主播陶小桃一間，兩個男主播住一間，封揚自己住一間。

　為了順理成章的留在火車站救人，故意弄丟錢包和手機的封揚還在火車站的候車大廳呆了一晚上。那一宿封揚根本就沒睡好，第二天又要殫精竭慮的救人，再加上之前還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趕到A市，接連折騰了三天兩宿的封揚其實特別累。洗漱之後就想睡覺來著。

　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先是浴室的燈忽明忽暗的閃爍著，緊接著從花灑裡流出來的熱水全都變成了鮮紅鮮紅的血水，生性潔癖的封揚完全沒辦法洗澡，只能鐵青著臉圍好浴巾，帶著滿身的血跡走出淋浴房。走到洗漱台前，剛一照鏡子，就見鏡子裡面出現一個披頭散發，七竅流血，死狀異常恐怖的女鬼。

　那女鬼雙目赤紅——連白眼仁都沒有，陰森森的看著他。封揚也面無表情地看過去。對視片刻，封揚寒聲說道：“沒人告訴過你，未經允許擅自闖進異性的浴室，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嗎？”

　女鬼：“……”

　封揚：“把眼睛閉上，把燈和水恢復了，去外面等我。”

　女鬼震驚的左右看了看，確定封揚真的是在跟她說話。當下愣住了。她做鬼這麽多年，還第一次碰到能看到她的人。

　“你真的可以看到我？”女鬼瞪大了眼睛，興衝衝地問封揚。

　然而在外人眼中，女鬼的眼珠子突然瞪了出來，搖搖欲墜地掛在眼眶外面，從眼睛裡也冒出更多深紅色的血跡，看起來越發恐怖陰森。

　女鬼迫不及待的從鏡子裡面爬出來。然而她的身子隻爬出一半，腦袋就被封揚的右手摁住了。

　封揚一個用力，將女鬼摁回鏡子裡，特別嫌棄的甩了甩黏膩濕漉漉的手掌：“你多久沒洗頭了？好歹是個女孩子，做鬼也要講衛生。”

　女鬼不敢置信地看著封揚：“你能看到我？”

　愣了一下，女鬼猛地反應過來：“不對，你能碰到我？你究竟是什麽人？”

　“你先出去！”封揚緊皺眉頭：“有什麽事情等我洗完澡再說。”

　女鬼看著封揚光裸的上半身，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還是個女孩子。臉上一熱，嗖的不見了。

　浴室裡的燈再次恢復明亮。封揚擰開水龍頭，從裡面再次流出乾淨的清水。封揚認認真真洗了手，又返回淋浴房，將澡洗完。

　二十分鍾後，換好衣服的封揚走出浴室。原本明亮的客房跟方才的浴室一樣，已經變得黑漆漆一片。而在客房的角落裡，自帶夜光綠的女鬼正老老實實蹲著。她從封揚之前的反應能感覺到，封揚是個特別愛乾淨的人。所以沒敢坐到床上——封揚住的小旅館不算大，標準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套桌椅和一個衛生間。

　封揚指著客房裡唯一一把椅子，道：“請坐。”

　說話間，封揚又給女鬼倒了一杯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女鬼看著乾淨清爽俊美無雙的封揚，突然感覺到一絲久違的自慚形穢。她趕緊擺了擺手，自卑的道：“我就不坐了。我身上太髒。”

　女鬼頓了頓，又解釋道：“我剛剛不是故意嚇人。而是我一出現，周圍的燈都會滅掉——”

　“我明白。”封揚點點頭：“磁場問題。”

　所以會影響到附近的生物磁場。具體表現為電壓不穩和各種分子變質等等情況。最弱的就是影響大腦產生幻覺。

　封揚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細究，話鋒一轉：“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啊？”大概是沒有想到封揚的態度如此冷淡鎮定，女鬼又愣住了。

　她來之前，其實有考慮過自己出現時造成的詭異場面會不會嚇到封揚。但無論女鬼如何設想，都沒想過封揚居然會是這種態度。

　“你有什麽心願未了，需要我幫忙的？”封揚耐心重複道。他上輩子跟厲鬼搭檔時，碰見過很多女鬼這樣的鬼。每次見到人都一副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鬼的生存方式跟人類並不一樣。人類是群居動物，需要社交生活。可是大部分的鬼都是離群索居，隻關注自己那點事兒。要不怎麽都叫孤魂野鬼。

　女鬼這樣死掉以後還能溝通的還算是好的。封揚上輩子還見過許多沾染了人命的冤魂厲鬼，只知道依照本能吞噬同類，或者憑借著滿腔怨憤向人類索命，根本沒有辦法溝通。像這樣的冤魂厲鬼，最後要麽拚命吞噬魂力，等到修為高深後恢復理智，要麽渾渾噩噩的濫殺無辜，等著被天道打的魂飛魄散。

　當然還有他和厲鬼這樣的，為了賺取厲鬼願力和功德金光，不停的輾轉各處做生意。幫助那些心存執念的野鬼完成心願。碰到實在不能溝通的厲鬼，就直接打散對方吸收魂力。

　所以在碰到自動自發找上門的女鬼之後，封揚下意識就開啟了工作模式。

　不過女鬼顯然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當然也沒見過封揚這種見到鬼之後不是害怕，反而問她有什麽心願未了的人類？

　總而言之太奇怪了。

　見女鬼沉默半天不說話，封揚眉峰一挑，側著頭看過來。那雙眼睛漆黑幽深，仿佛是一泓經年不見日光的寒潭，看得女鬼心下一震。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說起來，這女鬼死之前也不過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姑娘。天真善良，沒什麽心機城府。甚至就連她的死因，都是因為一時心軟幫了不該幫的人……

　想到自己臨死前所遭遇的一切，女鬼的腦袋突然一漲。周身突然爆發出一陣濃濃的鬼氣，原本神智清明的鬼再次被心中的戾氣怨憤左右，乾涸的七竅也流出鮮血，形狀越發恐怖。

　“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殺光你們！”女鬼嚎叫著撲向封揚。

　早就習慣了這種場景的封揚不以為意，右手一揮，掌心的厲鬼符篆竄出一道金光直直打到女鬼的身上。鬼氣森森狀若癲狂的女鬼被打得一個跟頭，整個鬼都差點魂飛魄散。

　“清醒了嗎？”封揚淡淡的問了一句。說話間，還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筆，繼續說道：“為了保證你是心甘情願的，我會在交易成立之前，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的交易條件。”

　無論是厲鬼還是怨鬼，之所以會逗留在人間，寧願成為孤魂野鬼都不肯跟著鬼差去地府投胎，歸根結底是因為心中執念未消。而消除執念的方法一般有兩種，一種是拜托他人幫助他們完成心願，消除心中執念後，就可以魂歸地府等著投胎；另外一種就是化為厲鬼自己索命報仇，不過厲鬼並不為天道所容，所以一旦執念消散，就會魂飛魄散。如果作孽太多，也有可能會被天道直接降雷劈的魂飛魄散。

　通常情況下，封揚會建議還沒化為厲鬼的冤魂選擇第一種方式。等到幫助冤魂完成心願後，封揚和厲鬼就會在冤魂執念消散魂歸地府之時，吸收對方散發出來的魂力。如果能得到對方真心實意的感激，或者在執行過程中感動到怨鬼流淚，甚至還能吸收到願力。

　當然，如果對方不願意選擇第一種方式，封揚和厲鬼也不介意第二種——幫助冤魂變成厲鬼索命。然後再從厲鬼身上賺取魂力或者願力，收獲甚至比第一種還豐厚。

　然而上輩子，封揚跟厲鬼摸索很久，才發現第二種方式其中有很大的弊端。天道無情，講究的是因果報應。厲鬼利用自己的魂力幫助冤魂索命，天道就會將一筆筆孽債歸算到厲鬼頭上。短時間內看不出來，可是一旦等到天罰降臨，該清算的根本跑不掉。

　所以這輩子，封揚壓根兒就沒想過再用第二種方式賺取魂力。他也沒跟女鬼介紹第二種方法，徑自說道：“……等到我幫你完成心願，你的執念就會消除，就可以去轉世投胎了。屆時我會收取你身上散發的魂力作為報酬。”

　封揚的生辰在七月十五中元鬼節這一天，並且還是鬼門關大開的時刻生出來的。所以他的八字屬陰，身上的陰氣也特別重。這也是封揚上輩子會在生死之際開通陰陽眼的重要原因。再加上掌心的厲鬼符篆，無意間也會吸引周圍的孤魂野鬼。

　女鬼就是這麽被吸引過來的。她上輩子是死在火車站附近的。死後陰靈不散，一直徘徊在火車站周圍。封揚在火車站識破人販子的布局救下殷晴的事情已經在網上鬧的沸沸揚揚，女鬼自然也知道了。所以她才會好奇之下跑過來，想見見封揚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卻沒想到竟會遇見這麽稀奇的事情。

　“……我也是被人販子害死的。”女鬼沉默半天，緩緩說道。

　女鬼的名字叫溫婉，死的時候二十歲，川省天府人。

　“我是四年前死掉的。那個時候我剛上大三，因為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反應山區孩子上學困難的節目，就利用暑假時間報了個義務支教的活動。之後被分配到A市的桃源村……”

　然而溫婉的心善並沒有換來世界的溫柔以待。甚至還為自己的善良輕信付出了生命代價。

　溫婉說，她從火車站剛出來，就碰到了一對看上去淳樸忠厚的老兩口。老兩口站在火車站門口哭訴，說他們兩個人是來A市槐樹村探親的，結果錢被扒手偷走了。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找不到人幫忙。又說自己一天沒吃飯了，餓的不行。求溫婉發發善心，請他們吃頓飯。

　還沒正式走出象牙塔，更沒見過人間險惡的溫婉相信了。她拿出一百塊，不但夠老兩口吃頓午飯，買兩張去槐樹村的票，還可以買兩瓶水，免得路上口渴。

　兩個老兩口感恩戴德，卻拒絕了溫婉的錢。只是纏著溫婉帶他們去吃飯。口口聲聲的說自己一輩子沒來過A市，哪裡都不認識，不敢去。

　溫婉又答應了。一路上帶著老兩口選了好幾個飯店，老兩口都不同意。擔心火車站附近的飯店價格太貴，不想讓溫婉花冤枉錢。最後兜兜轉轉，帶著溫婉到了一家門臉特別小的門面。

　那門面特別窄，看起來髒兮兮的，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景。溫婉擔心衛生條件，並不想去裡面吃飯。卻架不住老兩口猛勸，最後還是迷迷瞪瞪的進去了。

　這一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溫婉被人迷昏了。剛進飯店，就被人從身後用毛巾捂住口鼻。那毛巾上有迷藥，是想把溫婉迷昏然後迅速轉移。以免溫婉掙扎的動靜太大，引起別人的注意。

　可那些人卻不知道溫婉是過敏體質。聞到迷藥的時候就犯病了，又因為營救不及時，最後慘死在小飯店裡。

　那些人販子就把溫婉的屍體埋到了A市東郊的荒山裡。可溫婉鬼魂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逗留在火車站附近。這麽多年，眼睜睜看著那些人販子一次又一次坑害無辜的孩子和女人，卻沒有任何辦法。

　“所以，”封揚看著說話間，已經隱隱恢復了生前那張清秀面容的女鬼，問道：“你的心願是什麽。”

　女鬼沉默片刻，說道：“我想將那些人販子繩之以法。想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犯下的罪行。也想讓更多女孩子知道我的遭遇，以後再也不要碰到這種事情。”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回家看一眼爸媽。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女鬼說到這裡，看向封揚：“真是羨慕今天那個女孩子。如果我也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是不是，她就不會死了？

　封揚低垂著眉眼，在筆記本上寫好女鬼的心願。一筆一劃，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