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靜白約魚希見面的地方是在公司附近, 這裡靠著影視城所以酒店飯館很多,時不時店裡都能走出一兩個男星女星,只要不是超紅的, 服務員都能泰然處之。
但是魚希去赴約的時候還是稍作改裝。
她戴上帽子和墨鏡, 長發披肩, 穿著立領風衣, 整張臉一半隱在風衣裡, 一半隱在墨鏡後,領她去包廂的服務員聲音很甜, 說話軟糯, 帶著江南的味道。
“小姐,裡面請。”
魚希被請到一個包廂裡。
裝修典雅, 透著古韻, 房間裡的擺設多是瓷器,雖然是高仿, 但也有模有樣。魚希進包廂之後看到江靜白正坐在桌前, 聽肖助理說話,兩人神色很認真,江靜白聽了幾句開口:“好, 我知道。”
說完察覺門口有動靜, 她抬頭,見到魚希站在那。
“來了。”
江靜白起身, 肖助理很識趣的說道:“魚小姐, 晚上好。”
魚希略微點頭。
江靜白指著桌子旁邊的位置:“來坐吧。”
不是圓桌, 反而像是開會用的長桌,魚希走到江靜白的對面坐下,肖助理低頭道:“可以上菜了嗎?”
“嗯。”
肖助理笑著和魚希打了招呼走到包廂門口,離開前還不忘帶走鍾晨。
沒幾分鍾,開始上菜了。
江靜白主動開口:“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就多點了兩道,你嘗嘗?”
她說話時看向魚希,目光溫柔,神色也斂去清冷,不複在人前的漠然,魚希垂眼拿起筷子,順著她意思吃了幾口。
味道不錯,至少比她之前吃的幾家要正宗,口味微辣,魚希吃了幾口才說道:“很好吃。”
“江總費心了。”
江靜白默了默,啟唇:“好吃就多吃一點。”
魚希抬眸看向她,見她投遞過來的目光添了柔色,她握著筷子的手收緊,低頭又吃了幾口。
江靜白話不多,魚希剛認識她那會不相信世上會有人一天隻說幾句話,不說話不表達不會憋死嗎?事實告訴她,不會,不會憋死本人,但會憋死別人。
她就是那個別人。
為了不被憋死,她每天都找新鮮的話題,暢所欲言,什麽話都聊,哪怕路上看到一對情侶,她都能叨嘮半天,魚希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江靜白說的沒錯,她是挺吵的。
魚希垂眼,放下筷子。
耳邊還聽到江靜白的聲音:“這個魚很新鮮,嘗嘗?”
她介紹的台詞很老套,也不知從哪學來的,魚希拿起筷子夾了魚肉放在嘴裡,味道鮮美,嫩滑,確實很不錯。
“好吃嗎?”江靜白看著她。
魚希抬眼對上江靜白的目光,揚唇淡笑:“很好吃,你也嘗嘗。”
江靜白捏著筷子的手發疼,眼梢微紅:“好。”
她前段時間剛試著吃辣,但因為受傷原因,不得不忌口,所以有段時間沒吃了。江靜白的魚肉剛吃到嘴裡就被嗆了下,一陣劇烈的咳嗽在包廂響起,魚希將水遞給她,她接過抿了口,辣味還充斥在嗓子口,久久沒有消散。
“你不適合吃辣。”魚希的聲音很平靜,在陳述事實。
江靜白放下杯子:“我可以。”
魚希將筷子放在桌上:“你不可以。”
“你不習慣吃辣,不喜歡說話,不會交流,找的理由很蹩腳,製造的偶遇很刻意。”
“你還不明白嗎?我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不給你任何回應。”
“江靜白,我對你,沒有熱情了。”
她不會再因為她的一句話就歡呼雀躍,也不會因為她一個動作就揣摩半天,她開始試著不再把所有注意力放江靜白身上,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
再給她多一點的時間。
她可以做到的。
“我們不適合了。”
包廂裡氣氛靜謐,魚希的話劃破這份安靜,也把江靜白的心劃開一道裂縫,細細密密的疼如萬千螞蟻吸附在傷口處,正在瘋狂啃噬,痛的她面發白。
魚希看到她臉色別開視線,眼底慢慢浮上水光,她眨兩下,深呼吸。
良久。
魚希才有動作,她把放在旁邊凳子上的包拿到膝蓋上,低頭在裡面摸索幾秒,手指碰到一個堅硬的盒子。
拿出來。
正是早上的那個禮盒。
她將盒子放在桌子上,遞給江靜白:“公司的事情,謝謝你,但是不要再送禮物給我了。”
“我已經不需要了。”
“如果我可以呢?”江靜白抬頭看著魚希,臉色微白,越發顯得眼梢的那抹紅鮮豔的刺眼,雙眼黑亮,染了水光,她見魚希看向自己,堅定的又重複一遍:“如果我可以呢?”
“如果我可以改變習慣,我可以吃辣,我可以配合你的一切。”
“就像從前的你一樣。”
“魚希,我們是不是,就可以適合了?”
她說著拿起筷子:“我可以。”
魚希看到她挑起魚肉低頭準備吃,淚水脹滿眼睛,情緒來的毫無預兆且來勢洶洶,她探過身體一把拉住江靜白的手,聲音稍揚:“你是不是瘋了!”
“還是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接受你?”
江靜白被她抓住手腕,動作頓住,魚希的淚水砸在她手背上,溫熱過後只剩下涼意,她啟唇:“對不起。”
魚希松開她,聲音哽咽:“不需要。”
“你沒有什麽……”
話還沒有說完江靜白就站起身,快走兩步站在她身邊,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伸手抱住她。
魚希愕然,眼角的水珠還沒來得及擦拭,盡數沒入江靜白的衣領裡。
“對不起,我知道以前都是你在付出,你累了。”
“現在換我來好不好?”
“換我來對你熱情,換我來改變喜好,換我來變的適合你。”
“魚希,你說過給我一次機會的,你還沒看到我的改變呢。”
魚希聽到她的話心亂幾秒,眼裡薄霧一陣濃過一陣,面前模糊,她壓根不想哭,但這該死的眼淚沒玩沒了往下淌,她粗魯的用手指撣去淚水,試圖將情緒恢復平靜。
她不想看到她改變。
她怕自己好不容易才堅定的信念又開始動搖。
她用那麽久的時間才走出來,她怕又變成小醜。
魚希試圖推開江靜白,反而被她抱得更緊,她後背抵在桌邊,動彈不得,這個懷抱讓她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鼻尖縈繞的香味,柔軟的身體觸碰,抱著她的姿勢,附在耳邊的聲音,把她早已封藏起來的美好時光一點一點勾勒出來,那些在她記憶中早就枯萎的片段,此刻浸了水,重新開出鮮花。
只是一個擁抱,已經讓她潰不成軍。
魚希不敢想如果江靜白再說點什麽,或者再做什麽,她又該怎麽聲嘶力竭的反駁。
她怕了。
江靜白見到她情緒穩定下來,只是側臉依舊繃著,面色清冷。
兩人還保持相擁的姿勢,她的手還擱在魚希的細腰上,側頭就能看到魚希的耳垂,白嫩小巧,帶著金色的耳釘,水晶燈下,閃閃發亮,透著寒光。
她失神幾秒,然後被魚希推開了。
“禮物在桌上。”魚希說道,聲音很平靜,眼神清澈明亮,不見絲毫失態,只是眼圈微紅。她抬頭看著江靜白,繼續說:“不要再給我送禮物了。”
“我今天答應你吃飯,是因為公司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謝謝你,江總,但是我希望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吧。”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我們不要再干涉彼此,好聚好散。”
“好嗎?”
魚希說完看向江靜白,後者沉默,幾秒後魚希拎包轉身,頭也不回就走人,步伐匆匆,身後的江靜白看她纖細背影消失在包廂門口,垂下眼瞼,轉身走到窗戶口。
不一會,樓下出現兩個身影,鍾晨打開車門,魚希率先上了車,她隨後也上車,黑色保姆車在酒店門口轉了彎,往公寓駛去。
魚希上車之後拿掉墨鏡和帽子,拉開風衣,露出精致的俏臉,鍾晨表情尤為不解:“希希,原來約你的人是江總。”
來的時候她隻說有個飯局,也沒說是誰,剛剛看到江靜白時她愣了好幾秒,還是肖助理拽著她出來才反應過來。
鍾晨腦子裡打結,她開口:“希希……”
魚希偏頭,聲音稍低:“嗯?”
鍾晨問她:“你和江總,怎麽回事啊?”
保姆車中間有隔板,升起之後司機就聽不到她們聊天聲了,鍾晨才會大著膽子詢問,車燈裡,魚希神色茫然幾秒,回她:“沒怎麽回事。”
她話說的那麽絕情,不相信江靜白不懂她的意思。
公司撤資的事情,她能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以後,沒有資源的她對於公司而言就是個廢人,勁鷗不是做慈善機構的,要和她攤牌,是遲早的事情。
她目前手上的資源,只剩下這部電視劇,還有一個沒有錄製的節目,一旦撲了,就說明她的商業價值已經結束了,解約是必然的,但是她知道江靜白,那人會不顧一切的保住她。
就和撤資這件事一樣。
但是沒必要。
這是她自己闖的禍,江靜白沒有這個義務替她收拾爛攤子。
她雖然不知道這麽幾年,江靜白是怎麽過來的,但是能接手勁鷗,想必她做了不少工作,魚希不想看到她為自己放棄任何東西,因為她償還不起。
趁沒欠太多之前說清楚,對彼此都好。
感情雖然不能兩清。
但關系可以。
鍾晨不知道魚希又在想什麽,這段時間她性格鬱鬱很多,以前碰到再不高興的事,她總能找到發泄的辦法,再不濟挖苦自己兩句。
但是這次事情過去這麽久。
她發現魚希笑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往往更多時候,她就是這樣沉默,一聲不吭的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鍾晨看向魚希的目光添了擔憂,上樓之前尤為不放心,要送魚希上去再走,魚希沒好氣看著她:“要麽現在走,要麽今晚就別走,你選一個。”
鍾晨會灰溜溜的走了。
魚希看到她憋屈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來。
鍾晨離開之後魚希沒立刻上樓,她把帽簷壓低,風衣領子豎起,一個人閑散的往小區門口方向走去。
九點剛過,外面正是熱鬧的時候,這個小區雖然是高級住宅區,但是周邊幾個小區房價不高,所以到了晚上,這個小區前面的噴泉廣場,還是擁擠很多人。
魚希走的很慢,周身吵吵嚷嚷,有蹣跚學步的孩子,有正在熱戀的情侶,有三五話家常的人群,有白發蒼蒼仍在鍛煉的老人,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不同,或喜或笑或悲或悵,她從眾人面前擦過走到一旁的木椅,坐下。
不遠處有兩個年輕人正在練習滑板,偶爾撞在一起,發出歡鬧的笑聲,魚希目光盯著那處看,沒來由想到之前和江靜白在樓下散步,她被人撞到,還是江靜白及時抱住她,給她戴好口罩。
那天抱著她的江靜白,很克制,距離也把握的剛剛好,不會給她壓迫感。
但是今天不一樣,晚上的那個懷抱,卻讓她生出了久違的熟悉感覺。
那些話,與其說是給江靜白聽,不如說,是在警告自己。
她已經做過一次飛蛾,燃燒了全部的熱情,她不敢再做第二次。
正胡思亂想間,手機鈴聲響起,魚希從包裡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時愣了幾秒。
“媽?”
盛閑坐在辦公椅上,看向面前的報告,喊道:“希希。”
“還在拍戲嗎?”
魚希垂眼:“沒有。”
盛閑聽出她興致不高,問道:“怎麽了?”
“沒事啊。”魚希回她:“你下班了?”
上次兩人聯系,還是因為羅啟豪的事情,倒也不久,不過盛閑很忙,魚希記得以前剛住校時很不習慣,每天晚上都要給盛閑打電話,但是她不是在開會就是出差,電話都是秘書或者助理接,十次能接到一次都是萬幸,更正常的是她讓助理對她說晚上回電,結果一夜都沒有等到電話。
久而久之,魚希也沒了打電話給她的習慣。
出道後和家裡基本斷清,和盛閑聯系也就越發少了。
上次羅啟豪的事情,還是她出道這麽多年,頭一次麻煩盛閑。
盛閑靠在椅子上,將報告放在抽屜裡,說道:“嗯,下班了。”
魚希輕笑。
盛閑聽到她笑聲反問:“笑什麽?”
“我還是第一次在電話裡聽到你說下班了。”魚希今晚心情不是很好,聲音裡更添了平時沒有的酸澀,盛閑聞言捏著手機,淺聲道:“希希,是媽媽不好,對不起你。”
一晚上聽到兩個人和她說對不起。
魚希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無奈道:“媽,你工作忙嘛,我知道。”
盛閑點頭,起身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這棟八十八層的辦公樓是全城最高的,從這裡能將整個城市盡收眼底,她看向樓下星星點點的光說道:“你爸明天回國,想問你有沒有空,出來吃個飯。”
魚希聽到爸這個字眼不自覺攏眉。
她媽忙,還能偶爾打電話,她爸是真的見不到人影,以前待在國內時還算好,經常回家,後來就頻繁出國,再後來,成了國外常駐。
一年回兩次國,魚希上次和兩人見面,還是過年的時候。
“明天回國?待幾天?”
盛閑遲疑兩秒:“一天,後天就走。”
魚希胸口悶悶的,嗓子有些癢,她輕咳:“再說吧,最近我拍戲很忙,可能沒空。”
很明顯的推說,現在網上誰不知道她近況是什麽樣,盛閑單手背在身後,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不明顯,但能看出端倪,她開口:“希希。”
“有時間就過來吧,我們都半年沒見了,你爸,他很想你。”
魚希不知道為什麽每個人都擅長說謊,還誘人,讓她拒絕不了。
見電話那端沉默,盛閑說道:“這樣吧,我等會把地址發給你,有空你就過來。”
魚希嗯了聲掛斷電話。
收起手機之後她沒再逛下去的閑心了,乾脆起身往公寓走,進入小區之後就沒人了,很偶爾才能看到一兩個,帶著帽子口罩,全副武裝,相比之下,魚希反而正常多了。
她上電梯進公寓之前下意識瞥眼旁邊公寓門,沉默幾秒後關上門。
江靜白和魚希聊完之後獨自站在窗前,眼前不由浮現魚希的每個動作,表情,神色,還有每一句話的意思。
她雙手背在身後,肖助理進包廂時就看到她孑然一身的樣子。
“江總。”
“魚小姐已經走了。”
江靜白點頭:“知道了。”
“走吧。”
肖助理上車之後問她:“您還回公司嗎?”
想到她這段時間經常加班加點的忙,肖助理想勸她休息,但是對上江靜白微涼的眸子,她又不敢提議,隻得默默低頭。
“不回公司了。”
肖助理松口氣:“那我送您回去。”
江靜白點頭跟在肖助理身後。
回家之後才發現魚希沒有回來,她就站在陽台邊看向下面,涼風習習,把魚希的那幾句話又吹進耳朵裡,江靜白抿了口手上的酒,酒香濃鬱,她眸色更清明。
約莫半個小時,隔壁的燈才亮起,江靜白靠在陽台邊,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走出公寓。
魚希剛準備洗澡,冷不丁聽到敲門聲,她蹙眉,走到門口:“誰啊?”
江靜白喝了酒的聲音略低,沙啞:“是我。”
魚希將門打開一個縫隙,她已經卸了妝,長發散在身後,少了幾分倨傲,見到門口站著的是江靜白之後,魚希才將門開大,兩人面對面站著。
“江總,你有……”
江靜白打斷她的話:“晚上你問我的話,我還沒給你回復。”
魚希隨即她說的橋歸橋路歸路,好聚好散。
她點頭:“你說吧。”
江靜白看著她,神色認真:“不好。”
“魚希,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我都可以。”
這兩句話莫名其妙,沒頭沒腦,但魚希聽到後愣了幾秒,抬頭對上江靜白的明眸,心跳快兩拍。
她聽懂了。
魚希握著門把手的手指收緊,臉繃著,腦子一時混沌,想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她一甩手,關上了門。
門外的江靜白往前走兩步,又敲門。
魚希沒開門,她背靠在門邊,江靜白敲了三聲門之後手機有新信息提示,她走到茶幾旁,拿起手機看眼。
——魚希,晚安。
魚希盯著熟悉的電話號碼看幾秒,還是咬唇把號碼拉入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