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焰默默看了一眼微博。
這一次,群眾們對聲色六子的力挺反應卻很微妙,完全就不像上次一面倒地讚他們義氣。
相反,有很多諷刺和辱罵的聲音極為刺耳:
【呵呵,一個個跳出來秀兄弟情,假如真是犯了罪,也力挺罪犯嗎?】
【一切要看法院怎麽判,要是真挺犯罪,這可就傻逼了唄!】
【一群法盲,就欠社會教訓,明星就能打人殺人啊?等著他們將來向受害人道歉。】
其中,蘇笑在幾小時前發過一條一樣的,可是現在卻消失了,微信小群裡,他急急地找了成焰,特別難受地解釋,公司對他參與這樣的轉發很是不滿,已經緊急接管了他的個人微博,並且刪除了那一條。
很簡單,假如成焰真的輸了官司,他們這樣的表態就顯得是非不分,會留下很不好的把柄,剛出道的小歌手而已,公司哪裡願意叫他去犯這樣的忌諱。
“哈!遠近親疏可真明顯,他們是自己人?”林烈凱口氣譏諷,黑沉眼睛裡的怒氣猶如實質。
成焰搖了搖頭,看向他的目光帶了點溫柔:“我幫過他們的,或多或少。現在他們願意對我好,無論是還我的人情,還是單單一腔熱忱,我都充滿感激,但是我也不會受之有愧。”
他坦然道:“因為我值得他們的真心。”
林烈凱怔住了。
凝視著成焰那平靜的眸子,咀嚼著成焰這句話,他心裡微微震動。
“我呢?難道你覺得,你不值得我的真心?”他低聲問,目光灼灼,像是要看穿他的心底。
成焰心裡微微一顫,垂下了頭,不敢再看青年那認真起來的眼神。
“我說了,接受他們的好意,我不會問心有愧。說得再直接點,在我的能力范圍內,我有信心將來回報他們。”成焰歎息一聲,“可是你不行。無功不受祿,我既沒什麽能力回報你,更沒有把握一定能償還借你的錢。”
他平靜地望著林烈凱,輕輕道:“而我……真的不想再欠任何人的錢了。”
再?林烈凱盯著他,心裡模糊一動,自以為明白了什麽。
成焰的家庭他是調查過的,那樣的窘迫下,李大強又把持著家裡全部的錢,想必母子幾人過慣了極度窮困的生活。
借過錢嗎?有過很艱難的日子?在那麽小的時候,在那麽單薄的肩膀上?……
他並不知道,成焰想的,是前生。……
官司不是百分百會贏,只要入獄幾個月,這新的一生也很難再在這個舞台立足,也會失去賺大錢的可能。
到時候,要怎麽還這筆巨款呢?
前一世,那些艱苦的日子還歷歷在目。
身敗名裂後,各種簽約的商家也都遭受了名譽打擊,按照合約,或多或少,他都要因為自己的過錯而付出賠償款。就算每一樁不是天價,加起來,也是一筆常人根本無法支付的巨款。
十多年來,幸虧有沈木輕的工作室願意買他的每一首作品,沒有他的署名,卻能換來更高的價格,再加上各種艱苦零工的收入,一點點積攢下來,都拿去還了欠下前公司和商家的這筆巨債,一直到死,才剛剛還清。
再來一次的話,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可是,無論是像前生那樣欠經紀公司的錢,還是現在欠面前這個人,他都絕不想再把自己的心血一次次賣出去,再過一遍那樣的人生了。
……
法庭的旁聽席上,座無虛席。太多媒體要求旁聽,導致法庭不得不通過預約篩選了幾家大的,那些八卦小報、無良媒體統統被拒之門外。
法庭上,檢方的起訴書讀完,被告席上的少年剛剛安靜站立著,現在也已經獲準坐下,神態專注,低頭抬頭間,素顏驚人得漂亮。
由於案件並不複雜,被告也沒有惡劣前科,成焰是被獲準取保候審的,到了出庭日才直接到場,等待審判。
庭上按部就班,庭下的媒體卻一個比一個繁忙。
只有少數幾家法制媒體被獲準拍攝,可饒是如此,不少獲準進入的娛樂媒體依舊用極隱蔽的方式,偷偷拍著現場的手機照片,再發給了場外的同事。
現場太多料了!
本來這案子就關注大,他們都是抱著搶爆炸資料的心態來的,誰知道,剛一到現場,就在旁聽席裡發現了超級猛料。
坐在旁聽席正中的那個英俊青年,一身莊重筆挺的黑色西服,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燒成灰他們也認識啊。
那不是娛樂圈打臉狂魔、和這個成焰有過好幾次微博罵戰、林氏集團的少東家林烈凱嗎?!
這到底是閑得發慌,還是幼稚到了極點,上次在《聲色偶像》現場出現,還可以說是去觀看整場比賽,現在呢?
偷偷拍前排的林大少已經叫人激動了,拍今天的被告,可就更加叫人不虛此行。
不得不說,所有帶著惡意的娛樂八卦媒體還真有點失望。
《流量偶像受審現場失控、神色憔悴,眼窩深陷》之類的標題都想好了,現在到現場一看,再挑角度,再想黑人,當事人不配合啊!
雖然是百分百的素顏,可是依舊肌膚光澤、眼神清亮逼人,臉上雖然沒有笑意,可是眸子裡卻有著不輸電視畫面上的星光,完全沒有任何頹廢害怕的模樣。
總不能反著來,把人家眼中的神采和光亮P掉吧!
一張張全方位無死角的現場素圖流出去,微博上、娛樂著名論壇上,到處都是直播帖了!
起訴書讀完,到了法庭調查階段,檢方盡職盡責地出示了調查取得的證據,原告李大強的傷殘等級鑒定為十級,右手大拇指肌腱斷裂,接駁後有功能性影響。
另外,被告人承認親手兩次用水果刀扎入原告的供詞,以及當晚小區鄰居聽到隔壁有打鬥和慘叫等證詞。
接下來,輪到了辯方律師提交證據了。
坐在旁聽席上的王靈心裡有點發慌。
明明聽朋友說,幫成焰打官司的是誠遠律師所的著名大狀,現在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年輕律師,又是誰啊?
聽著聽著,王靈稍微放下心來。
仔細聽這年輕律師的發言,倒也中規中矩,傳喚的證人和證詞也都相當給力呢!
第一位出場的是成焰家隔壁的鄰居王伯,他的證詞充分證明了,在案發當天的下午,他就聽見了成焰媽媽被虐打的慘叫,還曾偷偷到走廊上看了看。
接著出場的,是另外兩位住在附近的老鄰居,全都證詞一致,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附近的住戶全都知道,李大強長期家暴,不僅打他的殘疾老婆,更打兩個未成年的孩子!
再接著,律師出具的證據就更加可怕,成焰家住的貧民區外的一家小診所的醫生被請到了現場,他明確作證:兩年多前,成焰才上高一,就被繼父踢斷了兩根肋骨,因為家窮,所以沒有去大醫院,卻來了他這個小診所,做了簡單的固定包扎。
而這,不是最驚悚的。叫所有人聽了都覺得驚恐憤怒的是,成焰被送到他的診所時,還伴隨著溺水的半昏迷狀況,竟然是被他繼父按在馬桶裡強行灌水造成的!
這醫生的證詞說完,別說旁聽席上一陣巨大的騷動,就連負責法庭記錄工作的女書記員,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瞬間的怒火。
“我沒有!他們胡說!”坐在原告席上的李大強忽然叫起來,語氣粗魯,“他們一定收了成焰的錢,兩年多前的事,哪有記得這麽清楚!”
現在並沒有到雙方質詢的時間,可是那小診所的醫生也火了,張口就反駁:“我的小診所一年也來不了幾個重病人,那孩子當時那麽慘,我當然記得!”
“放屁!你聽他們娘倆的編排,他們當然往我頭上潑髒水了!”李大強跳著腳罵。
“你才放屁!鄰居送他們過來的,我是聽鄰居說的,不是他們娘倆!”那醫生可不含糊,張口就回罵。
旁聽席上一陣忍不住的竊笑,審判長頭疼地皺起眉,一敲法槌:“肅靜!請原告和證人都注意措辭,尤其是原告,沒到你說話的時候!”
法庭終於安靜了,後面旁聽席上,一大堆記者偷偷拿著手機,庭審現場的狀況拚了命往外傳。
哎呀可真沒白來,這案子太有看點了!
不僅僅有少年偶像持刀傷人,背後還有家暴、虐待、持續傷害,除了娛樂新聞,搬到法制頻道也夠熱烈討論一陣的了!
再接下來,出場的是一個大學生,王靈望著站在證人席上的屈松,心裡一陣感慨。
屈松的出席,是她一手促成的。
在谘詢了律師朋友後,她就在群裡傳達了律師朋友的看法:成焰母親和妹妹的證詞由於是直系親屬,有效性反倒弱一點。
想證明成焰是長期家暴的受害者,那天演出場地外的目擊者證詞,是極為有利的。
這個觀點一說,幾個女孩子都鼓起勇氣表態願意出庭,結果屈松卻出人意料地站了出來:“你們都是女孩子,出頭露面很容易被人定性為腦殘粉,還是我來吧。”
最終還是選了最理智、口才相對不錯的屈松,王靈更是親自聯系了成焰的經紀人,把屈松的出庭定了下來。
屈松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白襯衫、牛仔褲,頭髮清清爽爽的,是學生的常見髮型,站在那裡時,一開始有點緊張,很快就安定了下來。
“那一天,我和朋友在決賽的體院場外,正在發燈牌,一個阿姨和小姑娘過來想要,正在這時候,有個男的——”他指了指原告席上的李大強,“就是他,忽然衝上來直接揪著那位阿姨的頭髮,摔在了地上,然後一腳把小妹妹踢倒,接著拳打腳踢,就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
李大強又怒火三丈地跳了起來:“原來是你們這些小王八蛋!”
他轉頭看向庭長:“法官,我也要告他!那天我教訓自己老婆和閨女,她們幾個小娘們狗拿耗子跑來一起打我,他也在!”
審判長看著他,忽然換了和氣的表情:“是嗎?你怎麽教訓老婆和閨女的?”
李大強看他溫和的臉,得意揚揚:“就照著臉打了幾下,踢了幾腳,哪家不都是這樣?”
“哦。”審判長點點頭,溫和的臉板了起來,看了看身邊的書記員。
女書記員冷冷瞪了李大強一眼,劈裡啪啦地在筆記本上做著記錄,牙齒咬緊了。
“然後我們看到他把小妹妹打得臉上身上都出了血,阿姨也被他踩在地上踹,就趕緊過去拉架。”屈松聲音安定又清晰,一聽就是有教養的好學生,叫所有人都心生好感。
“拉架成功了嗎?”審判長問。
“沒有。”屈松苦笑,“我們的勸阻根本沒用,他就像瘋狗一樣,完全照著死裡打兩個女人,我們眼看著要打死人了,實在沒辦法,就鼓起勇氣圍上去攻擊他,才把被打的阿姨和小妹妹救下來。”
他蹙起眉,伸出手臂比畫了一下:“就這兒,那天我拉架的時候,還被這個男的抓破了呢。”
時間過去太久,早已經沒有傷痕了,這種話也沒有什麽附加效力,可是他面貌和氣、眼神乾淨,這樣說著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這清秀靦腆的大男生說的一定是實話。
他剛說完,忽然檢方的人就發了難:“審判長,據我們調查的結果,這位證人是成焰歌迷會的粉絲,證言的真實性還有待商榷。”
沒想到,成焰的律師卻早有準備,立刻拿出了一份資料:“審判長,我這裡有經過公證的微博資料,可以充分證明證人原先在微博上叫做‘我為歌狂’,不僅不算什麽腦殘粉,還曾經在微博上嚴厲質疑過成焰的表演,謝謝。”
……還真是!
庭上的實況被在場的記者們偷偷傳了出去,微博上不少地方都開起了直播樓,超話廣場上更有人隨時收集各個渠道傳來的實況,法庭上在繼續,外面一直凝重的氣氛忽然都被逗樂了。
【記得記得,原來是他!】
【哈哈哈哈,沒毛病,這明明是個大黑子,哪有什麽粉籍嘛。】
不知道這段舊事的路人,又或者是單純想看八卦的,更多的還是都在義憤填膺。
【我靠,成焰的繼父是虐待狂啊,這不僅僅是家暴,已經是犯罪了!】
【氣死我了,我的手都在抖,成焰被他繼父打到骨折,差點淹死沒人管,現在反抗一點,卻成了被告,這法律是吃屎的嗎??】
【有什麽辦法,呵呵,家暴家暴,是家務事呢。】
【路人說一句,本來想看流量小鮮肉坐牢的,現在我都看不下去了,這要是真坐牢,才TMD見鬼。】
【我哭了。想起了我自己家的事,我爸還是親爹呢,小時候打我媽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殺了他。真的……】
【哭了 1,我也是家暴的受害者,雖然現在我終於工作搬出去了,可是一想到我爸爸小時候打我的那張臉,我就不想碰任何男人……直到現在,夜裡有時候做夢,還是會夢見被毒打,這是我一輩子的陰影。】
……
被告席上,成焰靜靜地看著屈松,眼眶忽然有點濕潤。
他記得他,在《聲色偶像》的吉他彈奏後,這個大男生特意跳出來質疑他是假彈,他有印象。
可他沒想到,同樣是這個人,今天竟然願意為了他出庭,要知道,很多人是不敢惹官非的,更何況今天的庭審如此受大眾關注,出現在媒體的鏡頭裡,無疑需要更大的勇氣。
“接下來,我方要再傳喚一位證人。林氏集團的副總經理林烈凱。……“
整個法庭一陣巨大的喧嘩,所有人都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什麽什麽?他們耳朵沒聽錯吧?林烈凱?!
往前面一看,還真是,剛剛坐在前排的那位英俊大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提前離開,現在正大步從法庭旁邊的小門走進來,敢情是去做準備了?!
成焰站在那裡,眼中滑過一絲微微的無奈,心情複雜。
在商量案情時,林烈凱就忽然提出了自己要出庭,成焰顧忌多,不太願意叫他出面,可是律師仔細研究後,卻對林烈凱的出庭抱有極大的期待,最後他拗不過大家的意見,隻得同意了。
林烈凱站在證人席上,一身莊重筆挺西服的襯托下,髮型莊重、眼神平靜,完全收起了任何邪氣和輕浮,恢復了財經雜志封面的精英模樣,站在那裡,器宇軒昂,氣勢仿佛在巡視自己家的商業帝國一般。
“林先生你好,能不能說一下你和被告的關系?”成焰的律師故意發問。
“沒關系。除了在微博上隔空罵過他幾次以外,主要的關系就是相看兩相厭。”英俊青年正色道。
下面的旁聽席上,一片壓抑的竊笑。成焰低下頭,不敢看他,心裡一陣發虛。——這人話說八道起來,還真是面不改色呢。
成焰的律師滿意地點點頭:“那麽有勞您把事發當天的所見說一下。”
林烈凱雙手微微前伸,撐在面前的台面上,氣勢凌人:“首先,不用質疑我的記憶力。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事發日就是《聲色偶像》復活賽那一天,我白天就在現場,觀看過當事人的演出,晚上正好偶遇他,當然印象深刻。”
成焰的律師接上去一句:“晚上?記得具體的時間嗎?”
“記得。”林烈凱佯裝沉思了一下,“我和朋友聚餐出來,已經接近深夜一點多,路過一條郊區大道,等紅燈時,正好看到當事人和一個女孩在路邊,我一眼就認出了他,就好奇地開過去看看。”
律師:“為什麽?一般人不會專門停下來吧,你和他又不熟。”
林烈凱嚴肅的表情終於沒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吧我說實話,我不是在微博上和他有點嫌隙嗎,沒佔上風,就有點懷恨在心,想去看看能不能找點黑點,害他一害,就這樣。”
成焰悄悄抬起頭,瞥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這樣莊嚴緊張的時刻,他卻忽然有點想笑。
這個人啊……這些話十有八九是真的。那個時候,他怕不是真的想時刻撕碎自己吧?
下面的娛樂記者更是激動地發了瘋,手機鍵盤上拚命地戳啊戳,力爭把第一手資料傳出去:坐實了坐實了,打臉狂魔親口證實,對流量小鮮肉懷恨在心,時刻想要復仇呢!
“那麽,您到底看到了什麽?”
林烈凱沉默了一下,鄭重地道:“深更半夜的,他和那個女孩一起,我主要是看一個女孩子深夜危險,就提出捎帶他們一程。”
他頓了頓,聲音沉穩清晰:“在車上,我清楚看見成焰的身上有很多傷,舊的不說,胳臂上還有新鮮的砸傷,淤青了一大塊,傷處有血,傷痕處還有大片血斑點。”
成焰的律師緩緩問:“你確定看得這麽仔細嗎?”
林烈凱冷冷道:“非常確定。因為我以為他打架泡妞呢,差點想偷偷拍下來,將來黑他。”
……庭上的書記員手速如飛,庭下的記者們狂喜地,啪啪瘋狂打字。
成焰的律師面色如常,示意遞過去一張照片:“你看到的女孩,是不是這張照片上的人?”
林烈凱淡淡看了一眼,點頭:“沒錯,就是她,我聽到成焰叫她‘小清’。”
成焰的律師點點頭:“審判長,這照片上的人是成焰當晚帶離家庭的妹妹,成清,時間地點都對得上。”
他轉過頭:“那麽我想請問林先生最後一個問題,您為什麽會願意出庭幫成焰作證呢?按說,從以往的跡象看,您應該很討厭他?”
林烈凱英俊眉目上一片正氣凜然,矜持地露出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討厭歸討厭,但是身為一個知法懂法的公民,我的正義感和良知督促我站出來。”
台下的一眾記者嘴角抽搐:……信了你的邪,平時也沒見你這麽匡扶正義過!
西裝革履的林少終於施施然走下了證人席,從始至終,也沒往被告席上看去一眼,充分坐實了對被告的不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