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屋， 在後廚裡做飯的奶奶聽到動靜，也笑呵呵地迎了出來。乍一看到有陌生男人，臉色也是變了變。好在程秋靈在旁邊幫著解釋了下，奶奶才沒誤會，著急忙慌地倒茶、端點心，招呼客人。

　程想想哪會叫奶奶忙？和僵屍先生說了一聲， 就跑去廚房幫忙去了。反正那隻僵屍到哪都不會認生，程想想也用不著把他當客人招待。

　廚房裡煙霧繚繞， 乍一進來讓人有些不適。可是程想想卻十分懷念這裡的老鍋老灶，甚至是煙氣熏鼻的感覺。

　小的時候， 她最愛在奶奶燒飯的時候， 鑽進廚房幫忙。

　倒不是她多麽勤快，而是奶奶總會在炒菜的時候， 把剛出鍋的菜夾給她嘗味道。那種滋味，從前還不覺得有什麽。可當她離開家鄉漂泊在外時， 就成了入骨的思念。

　外頭的飯菜， 永遠做不出柴火飯的香味，也缺少這種融合了親情， 融合了愛的味道。

　此時，看著奶奶笑眯眯地，一邊鏟著菜， 一邊說著準備了什麽她愛吃的菜時， 程想想的眼眶忍不住犯酸。

　“傻孩子， 發什麽呆。喏， 嘗嘗看好吃不。”奶奶一如小時候那樣，順手夾了塊豆腐塞進她嘴裡。

　“燙，好燙！”她一邊嚷著燙，一邊卻舍不得吐出來。

　奶奶炒豆腐的方法很簡單，只是將切成塊的豆腐用熱油煎了，然後加一大杓自己醃的紅剁椒，再放些鹽，加點井水，悶煮一會就成。可是吃在嘴裡，那豆腐的香味拌著鹹辣的味道，卻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味。

　“好吃！”程想想笑得一雙眼睛都彎成了新月。

　她把奶奶趕到灶前看火，自己洗鍋，燒剩下的菜。間中一刻不停地聊著閑話。

　她告訴奶奶，自己在城裡找了個份特別好的工作，工資待遇好，領導也親切，對她更是關照。今年賺了不少的錢，這次回來還買了很多禮物，等下就拿出來。

　奶奶一直耐心地聽她說，時不時的插嘴問幾句。

　程想想說起外頭的事，也不過是怕奶奶替她操心。可等她一說完，奶奶便突然道：“想想，這次回來了，咱就不出去了。在家陪奶奶過。”

　程想想笑說：“奶，我外頭還有工作呢，哪能說不去就不去了？我還想賺多點錢，將來在城裡買個房，把你和我姑都接去享福。”

　奶奶撇了撇嘴道：“城裡有啥好？人多車多，東西還貴。反正人一輩子，在哪活不是活？”

　不等程想想再說，奶奶卻又賣起了可憐：“想想，奶奶眼瞅著沒多少年好活了，你就回來陪奶奶唄。咱們農村空氣好，吃的也好，你回來了，奶奶一準給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就跟你小時候那樣。”

　程想想忍俊不止：“奶，你當我是豬呢，還白白胖胖？你身體好著呢，肯定能長命百歲，別瞎想。我們單位福利是真好，我早早攢錢接你去城裡住！”

　正說著，外頭傳來怎怎呼呼的聲音。

　姑姑扯著嗓子在罵，還有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在跟著對罵。間中還夾著僵屍先生勸架卻明顯不太會勸的聲音。

　程想想和奶奶趕緊出去一看，卻見是隔壁家賣魚的婦人，正在嚷罵著：“缺了大德的程秋靈，滿盆子血水你亂潑什麽？要潑怎不潑你自己床上？”

　程秋靈也不是吃素的，掐著腰跟她對罵：“你怎不潑你自己床上呢？哼，我這也是跟你學的。你成天魚腥水亂潑亂倒，你怎麽從來不替別人想？你家八輩子沒積過德，還好意思說別人？”

　“我潑哪了啊？我潑路當中礙你什麽事了？”

　“你潑路當中，我也潑路當中，我也不礙你事，你瞎叫喚什麽？”

　那戶人家是賣魚的，姓方。方家的魚鋪子和程秋靈的生肉鋪正好是隔壁。

　農村裡的鄰居要麽就關系不錯，要麽就關系很僵。

　那方家和程家就正好屬於後者，關系惡劣了幾十年。當年造房子的時候，兩家人還為那一磚寬的地差點動起手來。後來還是程想想的爺爺懶得多計較，讓了一步才沒真動手。

　那姓方的婆娘比程秋靈也就大個十歲，爭嘴也爭了幾十年了。這不，今天方家把殺魚的血水潑濺到程家的鋪子旁邊，程秋靈當即也潑了盆血水過去，於是一場罵戰就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程想想本想勸姑姑少說一句，息事寧人算了。

　卻聽對方口無遮攔地罵道：“你們家香火都斷了。你個老姑娘，現在都沒人要。不是祖上缺德是什麽？”

　正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罵短。她卻偏偏挑這種事提，程想想頓時就火了，上前一步指著她的鼻子喝道：“你剛說什麽？有種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明明她只是個小姑娘，可方家婆娘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覺得她渾身散發出的氣場讓人有種膽寒的感覺。氣焰頓時就矮了許多，嘴上卻還不肯吃虧：“幹什麽？幹什麽？還想打架？別學你姑，潑婦樣嫁不出去！”

　說她也就罷了，偏偏還非要扯上她姑，程想想惱怒之下，伸手就推了她一把。

　方家婆娘連退幾步，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血水上，卻被一個人扶住了。

　方家婆娘扭過頭看了眼身側的人，便嚷道：“兒子你來的正好，你媽被人欺負了，去把他們家鋪子給我掀了！”

　之前都是女人，僵屍先生不好插嘴，這個時候趕緊就跳了出來，擄起袖子：“幹什麽？想打架！來！”

　方家的兒子叫方傑，和程想想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他瞄了眼僵屍先生，最後目光落到程想想身上：“想想，你交男朋友了？”

　程想想沒好氣地道：“關你什麽事？你媽不是叫你掀我家鋪子嗎？你掀嗎？”

　方傑笑了笑：“都是鄰裡鄰居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有啥口角過了就算了。”

　轉而又對自己的媽道：“媽，以後不要把血水往這邊潑了。天天吵吵，也傷身不是？”

　她媽見自家兒子居然胳膊往外拐，氣得擰起他的耳朵就罵：“人家兒子都硬氣得很，怎麽偏你就這麽慫？都是一窩子女人，你怕個屁！”

　邊罵邊把兒子往家領，吵吵鬧鬧的聲音隔老遠還能聽到。

　僵屍先生擼起袖子卻沒打成架，不禁有些失望。

　程想想轉過頭時，看到奶奶偷偷地抹著眼淚。心知她又是想起了已經逝去多年的兒子、兒媳。

　農村人說淳樸，可是有時候，惡劣起來又是十分可恨的。沒兒子的人家，背地裡有那些長舌婦譏笑你造了孽，所以香火不繼。像奶奶這樣，有兒子卻沒能留住的，平常大家不會再多提，可一但鄰裡生出口角的時候，這種傷口便會被人扒開狠狠地灑上一把鹽。

　程想想心中一酸，強打著笑臉，招呼著奶奶、姑姑、僵屍先生一起回去吃飯。

　晚上吃完了飯，天色已經暗，程想想把先前買的禮物拿出來，分給姑姑和奶奶。

　奶奶一個勁地埋怨她亂花錢，臉上的笑容卻一直沒歇過。

　姑姑也是樂得不行，居然還拎出一包衣服，說是前幾天特意到縣裡給程想想買的新衣服。雖然樣子土了點，但程想想也還是高興地收了。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間，忽聽外頭傳來敲門聲，程想想跑下來開門一看，卻是方傑拎著東西站在門口衝她傻笑。

　程想想語氣淡淡地問：“有事？”

　方傑靦腆地笑了笑：“白天的事對不起，我媽就那脾氣，你甭跟她計較。這是我從京裡帶回的特產，特意多買了一份，給你姑姑和你奶奶嘗嘗鮮。”

　程想想的面色緩了緩，“你還是拿回去吧，免得叫你媽知道了，又該不消停了。”

　“沒事，我媽不知道。”方傑頓了頓，目光灼灼地望著程想想：“想想，你這些年還好嗎？我一直想聯系你，可是你為什麽老避著我？現在我們都是大人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

　程想想忙打斷了他的話：“小時候的事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多提。現在咱倆也不合適。東西我就不收了，你趕緊回去吧。咱們兩家離得近，等下你媽出來該看到了。”

　正說著，就聽外頭有人扯著嗓子喊：“兒子，你杵人家門口做什麽？還不趕緊回來！”

　程想想趁著他回頭的時候，忙將大門給關上了，免得再生出口角來。

　方傑和程想想從小一起長大，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小的時候，男孩子皮，見程想想生得可愛，總時不時地想欺負她。

　每次，一幫小孩子玩過家家時，方傑非要指定自己做爸爸，然後讓程想想當媽媽。程想想不肯，他就鬧脾氣。可程想想一答應下來，他便嘻嘻笑著說，我是爸爸，你是媽媽，所以你是我老婆。氣得程想想拿泥巴糊了他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