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十二月底， 再過三兩天元旦， 項飛周六的下午不想複習功課，就騎上自行車出來轉悠放松心情，他這一陣子學習太用功， 都很久沒有活動活動， 自己一個人騎著車到處亂跑， 也沒帶著衛星河。

　十二月已經是冬天了，路兩旁的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落葉， 就算每天都有環衛工人清掃， 可也還是趕不上掉落的速度，項飛騎著車小心緩慢的在落葉上行過， 不是那麽順暢，但他卻覺得這樣很放松。

　衛星河的電話到底是打過來了，大概是因為項飛自己跑出來玩沒帶他， 所以口氣非常的任性， 項飛在這頭耐著性子， 非得磨得他把自己的地址位置告訴他才行。

　掛了電話知道那頭的人已經趕過來了， 項飛歎口氣， 這麽看以後他也是沒什麽自由的時間了， 衛星河黏人的本事太強大。

　他掛了電話後把車停在護城河邊的橋欄旁， 自己坐在路邊撐著下巴看遠處的斜陽， 傍晚時分的陽光已經沒什麽溫度，但他卻很喜歡這樣獨坐看斜陽，周邊也沒什麽人經過， 好像天地間此刻就剩他一個人，時間都變慢了。

　待會衛星河來了，他們就一起騎車回家，蕭夏晚上燉了奶油蘑菇湯，項飛還挺喜歡那種口感，一次能喝三碗。

　他正發呆走神，忽然聽橋下人行道上有人在喊叫，聲音聽起來驚懼絕望，項飛被打斷了胡思亂想，好奇的站起身來倚著橋欄往下看，一眼就看到護城河裡好像有什麽人在掙扎著，岸邊還有個老太太無助的趴在護欄邊伸出手努力的想要撈一把。

　周圍沒有一個人經過，項飛認出河裡的是個小孩子，並沒有時間給他去考慮利弊，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趣想過這些問題，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回答。

　從橋上翻過護欄落入河水中，項飛的第一反應就是被冰涼的河水凍得不住冷顫，這得虧他身體素質好，換個人都撐不住。

　他看了一眼小孩的方向，埋頭入水快速遊到她身邊，從背後一把勒住小孩的脖頸讓岸邊拖，隻用了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他就把小女孩撈到了河邊，從護欄又翻了回來，把小孩放在人形過道上躺好。

　小女孩落水的時間並不長，吸入的水量不多，項飛簡單的坐了急救措施後她就醒了，她的奶奶抖著身子靠過來一把抱住她痛哭，一邊還不住地對項飛道謝，可見已經嚇破了膽。

　項飛看了一眼要下山的太陽，連忙止住了那還在不住激動道謝的老太太，讓她趕緊把小孩帶回家，待會兒天黑刮風容易著涼，老奶奶於是千恩萬謝的把孫女扶起來披上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的加快腳步往家走。

　項飛看她們走遠了，一屁股坐在路邊台階上，雙目看著深沉平靜的河面久久不能出聲。

　剛才在橋上的時候，他為什麽就這麽果決的不顧一切跳下來呢？這樣一看那橋其實挺高的，這樣直接跳下來別說能不能救人，萬一入水的姿勢不對都有可能腦震蕩。再說這天氣雖說沒到零下，但水溫比氣溫低多了，就算是他也覺得此刻現在渾身濕透的自己還能感覺到那種好像骨頭都被凍住的恐懼感。

　這樣的天氣下水救人是要十分的勇氣的。

　項飛坐在台階上麻木的看著河面，最後一絲夕陽終於消散在天邊，冷風開始吹起，他渾身上下濕噠噠的透心涼，如果不是身體還在微微打顫，從外表看的話幾乎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小飛！”

　衛星河終於趕來了，他在橋上沒找到人正著急，一眼就看到他坐在橋下河邊，於是急忙趕了過來，“你的衣服怎麽全濕了？你下水游泳！？”

　他忙脫下自己的呢大衣披到項飛身上，又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懷裡捂著，無比擔心的說：“快跟我去車裡，阿柔把車開下來了，我們先上車好不好？你這樣會著涼的。”

　“你放心，我沒事。”項飛好像終於回過神來，扭頭看見衛星河那張漂亮的臉，微微一笑，伸手把他撈過來一起坐下，“陪我坐一會兒吧。”

　衛星河看他這個神態有些不對，便聽話的跟他一起坐在河邊，回頭悄悄地給阿柔一個眼神，讓他下車把毯子都拿下來。

　“我剛才在這裡救了一個小女孩，她不小心落水了，還好我救得及時，她沒什麽大礙。”

　衛星河皺眉有些不滿：“這麽冷的天，你難道不能報警嗎？萬一你也出事了怎麽辦？你知道，落水的人有時出於本能會把施救的人一起溺死的。”

　“我當然知道。”項飛搖頭，臉上露出苦笑來，“可那時根本來不及報警，等警車開來，人都涼了。”

　“那也不行，你對我那麽重要，真出了事我怎麽辦？”衛星河還是不高興。

　阿柔這時也拿了幾條毛毯來，貼心的給兩個人蓋上，項飛這時身上才能覺著些暖意來，天色越來越黑，他長長的出了口氣、

　“我那時也是在這麽想的。”

　“那天，我看著我老爸被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推出來的時候，我和你有一樣的念頭。”

　“為什麽非要去救呢？明知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了，明知那不是他的義務，他只是路過而已，又是下班的時間，只要幫忙叫人就好了，為什麽要不顧一切的下水呢？”

　衛星河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小飛又想起了他的父親。

　“所以，你爸爸是因為救人死的？”

　項飛輕輕地應了一聲，“那天，他已經下班了，也是這種剛入冬的天氣，他本來是要去菜市場買菜回家做晚飯，可是菜放在路邊，卻再也沒能被拿起來，我最終也沒能吃上那頓飯。”

　項飛的聲音有些縹緲，他定定的看著河水繼續說：“你知道嗎，這河水可真冷啊，那麽冷。我才知道我老爸死的時候有多痛苦，河裡頭一點亮光都沒有，黑漆漆的看不清，他救了三個人，但自己卻沒有上來。”

　“當時天黑了，救援隊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到了第二天一早才在下遊發現的，身體都凍僵了。”

　項飛哆嗦了一下，似乎還心有余悸：“我那時特別不理解，恨不得把他拉起來問他，為什麽要做這樣力所不能及的事，為什麽都不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我難道不比任何人都重要嗎？”

　“我那時真的天都塌了，我媽才走了一兩年，他接著又沒了，我竟然就成了孤兒，那麽大的一個城裡，我連個親人都沒了。”

　“做夢見到他，我都還在問，那天為什麽要下水。以前我總覺得他沒有人情味，心裡只有別人，永遠沒有我跟媽媽，好像路邊隨便的誰都能讓他拚命，誰都比我要緊。”

　“可是。”

　“可是剛才我看到那個落水的小女孩的時候，我也沒有多想任何事情，只是出於本能就這麽選擇了，就算可能事後會有什麽樣的結局，那時的我根本就沒有去想過。”

　“我現在才明白，有時候人不是不能做利弊分析，不是不愛家人，而是……本能讓他們這麽做了，根本不存在後果的權衡，因為這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這是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的良知。”

　項飛抬手抹了一把臉，揉了揉眼睛低聲說：“我老爸活著的時候有很多人都尊敬他，經他的手辦過的案子沒有一個不妥當，以前在第一線更是很拚命。他總是告訴我，他為自己的職業而驕傲，他對得起肩上的徽章，沒有辜負國家，沒有辜負頭上的軍帽。”

　“可我那時候不懂，以為他無情，以為他不愛我跟媽媽，現在才懂，他不是不愛，只是肩頭的責任更重罷了。”

　項飛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痛哭。那時他老爸的單位老同事在他老爸的葬禮上流著淚給他安撫，被救的幾家人還送來了“見義勇為”的錦旗的時候，他都沒有掉過眼淚，只是面無表情的盯著那錦旗看。

　錦旗有什麽用呢？它除了給人一種虛偽的稱讚頭銜外，帶不來任何實質性的東西，起碼他老爸的生命就不可能回頭，項飛並不稀罕。

　可是時隔幾年後的現在，項飛卻在天黑的河邊終於哭出了聲來。

　“你知道嗎，那水真的太冷了……我老爸腿上曾經有過槍傷，每到陰天下雨的時候就會很疼，那時候泡在水裡一夜，一定也很疼吧。”

　項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一個無助的孩童一樣，緊緊地抓住衛星河的手：“我並不想要那個什麽見義勇為的狗屁錦旗，我隻想他還在家裡待著，我還沒有跟他好好地說說話，他還說等我中考結束就帶我去西藏走走，可他沒有再回來過。”

　“我其實……特別想他……”

　項飛眼淚落在衛星河的手上，整個人似乎是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再也提不起一點精神。

　衛星河眼中微微發熱，他伸手把項飛抱住，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輕聲說：“沒事的，你還有我，我陪著你。”

　項飛靠在他身上，感受著他隔著衣服傳來的體溫，默默地掉眼淚。

　他想起那天他老爸臨出門前的背影，微微跛的右腿，就這麽消失在陽光下。

　他想起自己七歲小學一年級時，老師問全班同學們將來長大的願望，他那時站起來驕傲的抬頭挺胸的說以後要像爸爸一樣當一個出色的警察，抓捕壞人保護弱小，他要像爸爸一樣偉大。

　那時候的理想是真的。

　現在，也是真的。

　這就是傳承，他骨子裡流著的鮮血就是他爸爸的延續。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