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默一瞬,祁野沒有插話, 耐心的等對方繼續開口。
許照放下筷子, 雙手交疊搭在桌上:“剛開始收到讀者私信時我當是惡作劇, 畢竟經常有這樣的事, 讀者把書裡一些我虛構出來的東西, 在現實生活裡對號入座了,然後或真心或玩笑跟身邊的人分享...當然, 被這麽多人記得, 這也是我的榮幸。”
“這位私信的讀者一上來就氣勢洶洶的質問我, 為什麽會寫出抹殺錦鯉這種設定, 我當做挑事的沒回復, 畢竟腦洞靈感這種事也解釋不清楚。隔了沒多久,他又發了私信,是一張車禍現場的照片,躺在地上的人被卷進卡車裡,直接被碾爛了…我當時沒心理準備, 嚇了一跳。”
說到這裡, 許照抿了抿唇, 似在竭力忍耐回憶起血腥場面的不適感, 祁野暗中觀察了他一陣,發現許眠這個從小脫離禦靈圈子的作家哥哥, 是實實在在的普通人,即使寫靈異多年也對屍體血塊很敏感,這要放在許眠那兒, 能一邊看惡鬼剖屍一邊大口吃刺身。
“我當即就把這個私信的人拉黑了,當晚他又用小號給我發信息,出乎意料,第一句話就是跟我道歉。他說,他也是怕極了做事才這麽沒分寸,那張車禍現場的照片,血肉模糊的…是他同桌,半個月前同桌剛在微博中了一萬元的大獎,當時開心壞了做了各種花錢計劃,沒想到隔天出了車禍,整個人被卷進運水泥的卡車裡,當場死亡。”
“我當時認為這位粉絲剛巧喜歡我的書,所以很容易就代入現實對號入座,也沒真正的覺得有問題。”
祁野點頭:“這確實不能說明什麽。”
許照不置可否,深吸了口氣繼續說:“沒過多久,我又收到了類似的私信,這回對方沒有唐突到直接給我發死亡現場,只是用文字告訴我說,他家人在中了現金抽獎之後,意外從樓梯上滾落撞到後腦杓,沒救活。”
祁野:“……”
“後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他們都是在中獎之後死亡的,死法五花八門,車禍、墜樓、溺亡、急病、甚至謀殺!如果一兩次是巧合,那麽六七次就不那麽簡單了吧?我雖然當時很喜歡自己這個錦鯉殺的設定,但是…放在現實裡,我接受不了!沒有誰受得了吧?”許照臉上血色褪盡,握住酒盞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祁野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冷靜:“你有查過這些私信者的IP吧?”
許照此時無力的垂著頭,肩膀微微聳著晃了晃:“不光查過他們的IP,就連死掉這些人的中獎記錄和死亡信息我都一一核對過,越是核對我越覺得詭異。”
他下意識的拿起杯子,又喝了口涼掉的酒,突然苦笑一聲道:“那種感覺就是,我在虛幻中製造了一台殺人的機器,原本只是供人茶余飯後觀賞娛樂尋找刺激,突然有一天,它出現在現實裡並且開始按照我教的方法,肆無忌憚的吃人!”
一向斯文克制的許照因情緒激蕩,不自覺抬高了說話聲,以至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靜得局促。
這時,和室的門響了,是來送餐後小點心的服務生。
“請進。”
許照迅速收攏自己的情緒,心平氣和的讓門外的服務生進屋,在對方放置餐食的過程中兩人一言不發。
和室的門再度合上,許照的情緒已經徹底沉澱下來,五官又顯得模糊平淡。
“因為家庭的緣故,我從小聽了不少詭異的故事,這些很多都成了我的寫作素材,可這麽近的發生在身邊,還是第一次,就像是……我以前用它們做素材,如今它們反噬了我,真真實實的浮現在我眼前。”
祁野這會兒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面前的栗子布丁上,隻用余光注意對方的舉動神情:“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你認為有人按照你的設定,對這些錦鯉下手?”
他這會兒從容得有些不近人情,反而讓對方覺得可靠安心:“這個…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因為我。”
“據我所知,捕殺錦鯉收集運氣這些,在禦靈界確實沒有先例,不過我書看得少,也可能是看漏了。”祁野很嚴謹,分析完不忘給自己貼上學渣的標簽。
許照苦笑著搖頭頭:“不瞞你說,這次回國我天天通宵泡在家裡的典籍室內,就想看看有沒有類似的案例,幾乎翻遍了一樓二樓的典籍,確實沒發現相似的。”
祁野對幾天不睡覺熬夜查資料的許照露出欽佩的目光,許照沉浸在理不出頭緒的線索裡,喃喃道:“不過,我倒是看到有關字靈的說法,想過會不會是…”
“字靈的力量沒這麽大。”祁野立刻否定了,所謂字靈,就和言靈一樣,文字和言語都是具有力量的,雖然這股力量微弱且無跡可尋,但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年深日久形成一股暗流,天時地利人和下有可能推動事情的發展。
但這一切都是理想化的推斷,實際上尋常人的文字和言語力量很難改變什麽,就比如一個長相普通的人天天對著鏡子說自己好看,即使會影響氣質,但遠不如動刀子對外貌的改變來得快。
心理暗示也是門玄學。
更不用說僅僅一本靈異就能改變磁場,孕育出一批錦鯉殺手月黑風高執行錦鯉抹除計劃了。
坐在對面的許照卻不那麽認為,在被祁野否定這個可能性之後,他抿了抿唇,又有些著急的開口道:“可是,如果很多人看過這些文字,他們的想法相似又強烈,這些讀者的期望會不會無形中推動了書中、甚至現實世界的發展……?”
許照的一雙眼睛稍稍露出光彩,可惜隔著鏡片,這層光彩被打了折扣,祁野沒注意,他隻覺得這許照不愧是寫書的,腦洞夠大,聽得他雲裡霧裡:“推動發展指的是?”
許照停頓一瞬,聲音沉了下來:“比如,因為讀者的強烈怨念,書裡死去的角色在另一個世界重生,這種。”
祁野:“……?”
“如果換個角度,書裡的設定因為本身力量強大,出現在現實裡,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這…不是我能理解的范圍,很抱歉。”對方興致勃勃的解釋了一番,祁野還是沒聽懂。
“是我又放飛了,祁先生不要在意,”許照斂了情緒清淡的笑了笑:“我考慮事情的方式還是太天馬行空了,有時候就會往虛無縹緲的地方鑽牛角尖,也許沒有力量倒是好的,眠眠這樣的反而比較可靠。”
別人的家事祁野也不方便開口說什麽,這話他沒接。
“祁先生,我的情況大抵就是這樣,想委托你幫我查一下這些死亡事件和當事人中獎、甚至我的書有沒有關聯。這些事我又不能報警,警察可能會把我當惡作劇處理吧…所以只能拜托你了,調查費先按一百萬定,如果事情真是與我有關,可能還需要委托祁先生幫忙解決,錢的話都好說。”
一百萬?空是調查費?這會兒祁野切身體會到,許眠說他哥哥有錢是個什麽概念了。
這麽看,比起這種從小脫圈自主創業的,禦靈人確實窮。
許照看祁野不答話,以為自己給少了惹對方不高興,忙道:“調查費也是可以往上調的,我不懂行情,說錯話祁先生不要怪罪。”
“這個價已經夠高了,再往上,你弟弟可能要記恨我一年。”
聽到這話,許照終於稍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笑了:“聽說祁先生也有個弟弟?”
提到寧驍,祁野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神色:“對,阿驍他現在倒是整天圍著你弟弟轉了。”
“啊,說起來我好像見過,前幾天剛回國的時候,我看眠眠帶了個男孩子回家通宵打遊戲,很可愛,眠眠一直阿驍阿驍的叫他,原來是你弟弟。”
同為人兄的許照聽祁野聊到弟弟,難得來了點興致,可祁野臉色卻暗暗的沉了下去,寧驍已經背著他去許眠家裡過夜了?!
……
回來的路上許照本要親自送祁野回去,祁野拒絕了,許照知情識趣也沒太堅持,叫了輛車,看對方上車了才離去。
祁野並不討厭這個許眠的哥哥,除了思維過於天馬行空這個職業病外,處事待人進退有度,不會讓人尷尬難堪。
到家後祁野難得對寧驍沉著一張臉,寧驍沒見過這樣的哥哥,有些慌了,忙問黑黑到底發生了什麽,黑黑還沒回答,祁野就答道:“你問他和問我有什麽區別,他也是你哥。”
寧驍一言難盡的撓撓頭,對黑黑也叫了聲哥,黑黑苦笑,像祁野一樣拍了拍他肩膀:“還是像以前一樣叫黑哥吧,不然都搞混了。”
寧驍得救了般松了口氣,故意喃喃道:“果然還是黑哥疼我。”
其實剛開始黑黑不讚成在寧驍面前脫面具,怕嚇著孩子,奈何祁野堅持要他以真面目見人,還說這是寧驍的運氣,一下子有了兩個哥哥。
黑黑摘面具的一刻,寧驍嚇得魂不附體,詢問的話噎在喉嚨裡半天說不出來,後來在許眠的開導解釋下也漸漸接受了現實,並且是很開心的接受了。
祁野裝作一副冷淡的口吻道:“這孩子,現在有了兩個哥哥,倒會撒嬌了。”
黑黑撇了撇嘴:“嗯,阿驍撒起嬌來,比你可愛。”
祁野終於憋不住笑了,一手托著黑黑的背,一手托起他的腳彎將他打橫抱起,湊到他耳邊低低道:“胳膊肘往外拐。”
說著,一人一鬼進了臥室,獨留在客廳的寧驍一臉鬱悶,他怎麽就成了被胳膊肘拐的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