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三十分鍾,黑黑在一陣強烈的熱浪及微微刺痛的灼燒感中驚醒。
引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房間, 原本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的木地板上積了層薄薄的灰燼, 窗沒關, 窗簾搖曳得像招魂的幡, 吹進屋中的風彌漫著乾燥嗆人的燃燒味。
天沒黑透, 窗外明晃晃的光將黑黑刺得頭疼欲裂,他微眯著眼坐起身, 看到牆上的鍾面時針已指向五點, 這在臘月的冬城天早黑了, 而這明晃晃的光……
他再次看向窗外, 翻飛的簾子後是厚厚一堵火牆, 不停往上竄的火舌從高大的枯枝伸向被照亮的夜空。
黑黑的神情凝住,跳動的火光讓他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
被火圍困,一如當年。
正在這時,掩著的門響了。
他回過神道了聲請進,對方才斯斯文文的推門而入, 是端著餐盤一臉平和的許照。
“許老師?”黑黑揉著太陽穴, 感覺眼前看到的一切像是幻影般不真切。
許照臉上一如往常溫和斯文的笑著:“抱歉, 擅自把你請了出來, 我手法不熟練,可能你會有點頭暈頭疼的不適症狀, 只能忍一忍了。”
“……?”
“先恭喜你,中獎了。”說著,許照打開開獎頁面展示在黑黑面前, 臉上有種扭曲的款款溫柔,“這次中獎的人有兩個,你和我。”
說出口的話卻和他溫文的態度相反,讓人火大。
黑黑從他的態度裡瞧出點端倪,不動聲色的看著笑容模糊的人:“搞半天幕後大佬原來是你啊?許老師。”
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裡,為什麽許照要說這些,他已經心裡有數了。
許照聲音很柔,柔得惡心:“失望了嗎?”
黑黑:“不敢,只不過賊喊捉賊,未免太老套了。”
許照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我也是煞費苦心的,希望祁先生你別往心裡去。”
黑黑微眯起眼:“別往心裡去?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會在心裡罵死你。”
許照扶了扶眼鏡:“反正時間不多了,別把時間浪費在罵我上。”
說著,他把餐盤往床邊的桌子上一放:“我看冰箱裡還有許多沒料理的惡靈食材,閑著無事就給你做了一頓。”
黑黑淡淡的看他,又看了眼色香味俱全的惡靈料理,氣定神閑:“斷頭飯?”
“請慢用。”
黑黑伸頭去嗅了嗅餐食,即使摻雜了燃燒嗆人的煙味,食物本身還是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他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怎樣變態的人,才有可能在被漫天大火包圍的情況下優哉遊哉處理冰箱剩下的食材,做出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斷頭飯。
這是什麽惡趣味?
黑黑也懶得多說,把餐盤端了起來直往許照臉上砸。
什麽番茄湯咖喱汁糖醋醬糊了許照一臉,黑黑鎮定道:“吃飽了。”
許照的唇角抽了抽,抬手將額前淌著的湯汁擦了擦,又慢條斯理的取下眼鏡,用桌上的濕紙巾一點點把鏡片擦乾淨。
黑黑:“這麽好吃的一頓飯,我自己吃獨食心裡過意不去,讓許老師也嘗嘗。”
許照臉上的笑容消失,眉眼冷了下來:“祁野,我可沒打算把你寫得這麽暴躁。”
“……?”
“無論如何,這麽糟蹋食物都是不好的。”
說著,許照竟然坐了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黑黑:“你猜到了多少?”
窗外火光衝天,其實黑黑經歷過上一世業火的圍困,對火光是有生理性畏懼的,可此刻他卻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平氣和的開口:“你用十一個錦鯉的魂做引子,布下天煞咒,這間別墅天然風水惡劣陰煞極重,做陣眼最合適不過。最後的開獎時刻,你利用天煞陣的力量強行把我從養靈墜裡弄出來,也把你自己傳送至此,如今你我被困於此插翅難飛。”
許照欣賞的看著氣定神閑的黑黑,滿意道:“都對了。”
黑黑:“那我可以問你了嗎?”
許照:“別客氣,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黑黑的第一個問題:“你想對祁野做什麽?”
許照饒有興味挑了挑眉,明知故問:“你說哪個祁野?”
“這個世界的。”
許照語氣淡淡的,搖頭:“不會對他做什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合理的,而且我的任務也不包括他。”
“任務?”黑黑狐疑。
許照:“對啊,我的任務是剔除多余的角色,讓這個世界的劇情線回歸正軌。”
“什麽意思?你把我們理解為角色?”
許照莞爾:“你不需要理解太多具體的含義,放心好了,我不會無聊到去動這個世界的祁野,把你弄走就可以了。”
黑黑:“所以,你的目標是除掉我?”
許照歪了歪腦袋:“答對了。”
不知為何,黑黑松了口氣,這變態搞了這麽大陣仗,還好不是針對祁野的。
許照繼續道:“不過很麻煩的是,根據這段時間我的觀察,如果把你弄魂飛魄散,祁野怕是也消停不了,就這點比較頭疼。”
黑黑:“……”
“不過這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之後他們如何,與我無關了。”
黑黑:“大費周章的布下天煞陣,是誰在背後幫你?”
許照歎了口氣,攤手:“哪有人幫我?我都是靠的自己,可費勁了。”
黑黑心中登時了然,原來許照沒靈力這件事也是迷惑選項,可為什麽連許家人都沒察覺呢?
許照看出他的狐疑,笑微微道:“我想要隱藏的東西,你們誰也不可能覺察得了。”
畢竟,他作為穿越到書裡完成任務的‘穿書者’,擁有特定的技能卡和隱藏權限。
也就是說,在一定程度上他可以為所欲為。
不過他這人怕麻煩,而且時間有限他不會做多余的事。
接到的任務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把黑黑從這個世界線弄走就好了,而達到這個目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其灰飛煙滅。
如果任務失敗,他自己就要死在這個世界裡,連同現實一並被抹除。
所以不能怪他,為了保命人都是自私的。
當年他寫下祁野被穿書的設定,最後為了圓回故事讓祁野詐屍,成為厲鬼祁黑黑,又騷操作讓祁黑黑再次被業火灼燒,最後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雖然被無數讀者寄刀片,但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放逐到這本書裡。
還是一本已經嚴重ooc的書,故事裡的祁黑黑回到所謂的、其實根本不存在的原書,穿上馬甲作為鬼守在無知無覺的祁野身邊,一路開掛。
他接到任務時曾經有過無數種猜想,祁黑黑當年下場淒慘,起手一副好牌卻因設定打得稀爛,作為一個“祁野”的失敗品,他必定內心不甘導致性情陰鬱。
如果一個把自己活得很失敗的人,面對時間倒轉,獲得洗牌重來的機會,一定會竭盡所能的讓自己避開所有錯誤選項走上人生巔峰吧?
而黑黑確實這麽做了,可他卻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幫助曾經的自己這麽做。
為什麽不取代這個世界的自己,以他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呢?這樣就解決了一個世界線兩個祁野共存的問題。
穿書的許照想不明白,在他的認知裡黑黑的所作所為是極度不合理的。
直到他因為任務,利用許照的身份接近他倆,才知道他們彼此的關系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不是單調的‘我’和‘我’,也不是簡單的‘我’和‘你’,而是一種更複雜的共生。
“你早不是許照了吧?”
“彼此彼此,我們都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許照回以溫文的笑,“你是從上次手機解鎖密碼那兒察覺到了?”
黑黑坦誠:“只是有所懷疑,沒想太多。”
“9月23,是我真正的生日,用習慣了改不掉。”
黑黑冷笑:“…這可不是好習慣。”
許照不置可否,繼續用一種曖昧得惡心人的語調發問:“你不好奇,為什麽我要和你一道兒中獎一道兒赴死嗎?”
黑黑理所當然道:“正常,如果你不死遁,之後祁野不會讓你好過。”
許照哈的一聲笑:“我的台詞,可真是都讓你說了。”
黑黑懶得搭理他,就像在說無關緊要的事一樣冷靜道:“那你說說,如果我極力反抗,要突破天煞咒活著出去,概率是多少?”
許照沉吟片刻,言簡意賅:“零。”
黑黑點頭,又道:“那如果,祁野趕來救我呢?假如我沒猜錯,這會兒他應該差不多到了。”
許照遊刃有余一笑:“你沒猜錯,中獎的消息一曝光,祁野就往這邊趕了。”
頓了頓,他的笑容加深了:“不過,做為人,他是進不來——”
許照話音未落,黑黑手上的鬼刃已經削了過來!
今時不同往日,他鬼力不濟,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把鬼刃,雖然刀刃沒有以前鋒利也沒以前的戾氣,但黑黑出手毫不含糊,若非許照避閃得快,他的腦袋早被削掉了一半。
即使知道得手的概率為零,黑黑也不可能坐以待斃,他不依不饒提著鬼刃如飛虹一般掠出,身行化作虛影朝許照刺去,可對方隻掏出一張連符咒的算不上的卡片,當空輕輕一劃,灼熱的空氣立刻張開一道屏障,為他把鋒利的鬼刃凜冽的殺意隔絕在外。
任黑黑如何用鬼刃切割穿刺都無濟於事。
許照輕微的歎氣:“我說了沒用的,你省點氣力吧。”
他可是有特權的人。
說完這句話,許照似嫌棄黑黑的鬼刃晃得他眼睛生疼,不耐煩的打了個響指,屋子四周的玻璃窗齊刷刷的四分五裂,砰的一聲無數碎片朝黑黑襲來!
黑黑知道要避閃,可身體卻像被灌了鉛般動彈不得,最後隻得任一股強大的推力將他按到牆上,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玻璃碎片穿透四肢,將他像個耶穌一樣釘在屋子裡的油畫上。
鬼雖然沒有血,也無所謂傷口,但是對疼痛的感知卻不比人類少,特點情況下甚至更強烈。
黑黑疼得身體猛的抽搐,卻自始至終沒發出半點聲音。
許照撤下結界走近被釘在牆上融進畫裡的黑黑,自下往上認認真真的看著他,沒戴眼鏡的眸子裡閃過病態的狂熱:“我沒想到過真有一天能看到這個畫面,怎樣?和你上一世被業火燒得灰飛煙滅的情形很相似吧?”
黑黑疼得目光都散了,咬緊牙關發問:“你完成任務之後…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
許照聳聳肩:“不怎麽樣,沒了你我,這裡的時間線照常推移。”
黑黑盯著他手裡的卡片:“你的特權裡…包括抹除人記憶的數據嗎?”
聞言,許照先是怔了怔,旋即不可思議的笑笑:“你是想讓我抹除祁野的記憶?”
黑黑:“……可以嗎。”
如果他不能回到那孩子身邊的話,讓他忘了自己比較好吧?不然以他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不得把自己折騰死。
黑黑非常清楚祁野能做出什麽來,可以說…他做出什麽都不稀奇。
許照歎了口氣,像看什麽稀奇事物似的盯著黑黑看:“你可別忘了,你自己也是祁野啊。”
黑黑:“……”
“誰不想讓自己多留下點痕跡,讓更多的人記得呢?即使我在扮演許照的角色,也在盡力對眠眠好,希望他以後回憶起我來,不全是討厭的記憶。”
黑黑:“……”他不想和這個變態解釋,解釋了變態也不會懂。
許照看了看系統顯示的行蹤記錄盤,突然斂了笑,臉上出現大惑不解的神情:“不是我不願幫你完成狗血的劇情,而是——”
黑黑看他分了神,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咬緊後槽牙將手臂從玻璃釘中生生拔出,皮肉連著筋骨被扯下一大片,他忍著劇痛從許照手裡奪走那張什麽都沒寫的卡片,他猜測,這就是對方所謂的‘特權’。
他需要‘特權’,無論是為了繼續活在這個世界,還是清除祁野記憶的數據。
可就在他奪過卡片的一瞬間,大地開始劇烈震顫,直插入雲霄的火牆迅速坍塌,火浪從四面八方洶湧而至,隻刹那,被結界保護的別墅整個吞沒於火海之中,所有一切頃刻化成飛灰。
連帶著許照最後驚愕交錯的神情。
直到最後一刻,黑黑也不知道許照究竟是看到了什麽露出那種詭異又驚訝的神情。
那張‘特權卡’被高溫灼化,和黑黑一道化作了飛灰。
應該說,和他的灰燼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