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發生的一切, 林錦文是不知道的。他沒有那麽小心眼, 對著一個手下敗將還時時刻刻讓人監視著。
周安是被皇帝開口軟禁的, 現在他就算是有翅膀也逃不出去, 如果不是周康突然病逝, 林錦文根本想不起他們這些人來。
安昭儀和周康接連死後,宮裡沒有人知道兩人被埋在什麽地方。眾人對此有各種各樣的猜測,有人覺得安昭儀肯定是被扔出宮了,畢竟她可是給皇帝帶了綠帽子, 周康也是如此。
身為私通之子,還妄想登上帝位, 死有余辜。
眾人心裡各種想法但是沒有人一個人敢去問的,他們知道安昭儀和周康沒有被送到皇陵就是了。其余的事,他們也管不著的。
大多數人因此都認為安昭儀和周康被扔在亂墳崗了。也有人說,林錦文讓人把他們掩埋了, 只不過沒有立墓碑。
這個說法被很多人嘲諷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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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林文秀入宮去見顧輕臨時, 從轎子掀開的一角中看到了宮門前的朱雀街上跪著溫老太爺等溫家人。
溫老太爺被貶, 現在已經是布衣之身, 身上的綾羅綢緞已變成了尋常布衣。宮門前人來人往,有溫老太爺熟悉的同僚, 還有他曾經的學生。
那些人大部分都會直接離開, 有一部分想落井下石但因在宮門怕傳到林錦文耳中之輩,愣是忍住沒有開口, 但臉上嘲諷之色,嘴上的嘖嘖之聲卻還是能清楚的傳入人耳中的。
也有曾經以溫老太爺為榜樣之人,看到他們如今這般落魄,心裡忍不住上前詢問需不需要幫忙的。
面對著這些人溫老夫人等內宅之輩神色都有些不大自然,她們以前那般高高在上,如今被人唾棄被人同情,一時讓人難以接受也是能理解的。
比著她們,溫老太爺的臉色卻是相當平靜的,唾棄他們的人他當做沒看到,前來關心他們的人他也能平和的和他們說上幾句話。
他說自己現在已經不是相國了,乃是一介草民,跪在這裡也不過是想要謝皇上和太子的恩情,他們溫家做錯了事,皇上和太子能饒過他們的命,是完全值得讓他們溫家人心生感激的。
溫老太爺最後還讓他們這些朝臣早早入宮,不要為了他們耽誤了時間,他們很快就要啟程離開京城了。
也有人說要相送,被溫老太爺直接拒絕了。
這時不管是什麽樣的朝臣,看到溫老太爺這番模樣,心裡總是有些想法的。
不過時間也的確到了,他們去稟告事情總不好遲到的。
在朝臣離開之時,宮門之內走出了宮人。
溫老太爺的眼睛微微亮了下,看到是玉竹時,他眼底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不過到底沒有完全變成漆黑,還有那麽點微光。
玉竹走到溫老太爺身邊時,她抹了抹眼淚,眼圈紅紅的在溫老太爺面前福了福身體。
溫老太爺忙說:“不敢。”
玉竹則泣聲道:“玉竹是跟著殿下入溫家的,若沒有當日的恩情,殿下恐怕早已經沒命了。如今各位爺雖然沒有了官職,可還是殿下的長輩,也是玉竹的長輩,這禮自然是要行的。”
溫老太爺神色微微一頓,只聽玉竹繼續說道:“今日殿下知道大家要離京,心中悲痛難言,心中實在是不忍親自面見大家,受這離別之苦。殿下沒有其他能幫得上忙的,買了些舊物,湊了些銀錢,還望大家能多多保證身體。”
說完這話,玉竹揮手招來了宮裡的宮女,遞上來一包銀子。
溫老太爺伸手顫巍巍的接過銀子,深吸了兩口氣低聲道:“多謝殿下。”說罷這話,他抱著銀子朝東宮的方向拜了拜。
玉竹錯開了身,把人再次給扶了起來。
溫老太爺望著玉竹道:“望太子和殿下保重身體。”
玉竹含淚點了點頭。
她看著溫老太爺帶著溫家之人消失後,才抹了抹眼淚轉身回了宮。這件事發生在宮門口,很快就傳了出去,不少人覺得顧輕臨這個東宮正君是個相當有情有義之人。
溫家犯了事,得罪了林錦文,他本可以不認這層關系。可是他沒有,甚至在關鍵之時還主動送了銀子給溫家,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這事一出,顧輕臨的名聲好上了不少,他太子正君的位置比著以往更是牢穩了幾許。當然,也有人覺得顧輕臨自己不出現,隻讓一個身邊的丫頭前來送銀子就代表了他本人的態度,溫家日後怕是不能起複了。
至於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玉竹帶人回到東宮時,宮門口的事已經傳開了。這一路上打探她的視線不在少數,玉竹一直表現的很沉穩,直到入了東宮,她眼中哪裡還有淚水。
她去見顧輕臨時,顧輕臨和林錦文正在和林早早說話。
林早早嘴裡吐著泡沫,偶爾啊啊那麽應和兩聲。這是林早早不想睡覺時的常態,不過他還小,玩一會兒就會覺得困了。
顧輕臨每天都要陪林早早很長一段時間,事實親力親為。林錦文手頭上的事再怎麽多,他每天也會抽出一點時間來看望林早早。
王婆是見過很多當爹的人,疼愛兒子的也不在少數,但很少有人能像林錦文這般陪護孩子。王婆因此還曾玩笑的對玉竹等人說道,見慣了林錦文這樣的男子,日後挑選夫婿的眼光怕都是要高上幾分的。
雖然當時玉竹等人都有些羞澀,不讓王婆繼續開口說這些,但她們心裡也都清楚的很,王婆說的倒是事實。
不過玉竹等人是打心眼裡為顧輕臨高興,心裡也有羨慕,但對林錦文並沒有其他想法。
她們很了解顧輕臨,看似很好說話,卻是一個眼睛裡容不得任何沙子的一個人。
顧輕臨看到玉竹,知道事情辦妥了,他神色平靜並沒有為此多說什麽。
林早早又啊啊了幾聲,然後開始眯起眼,不多時便睡著了。
等他睡熟了,林錦文和顧輕臨才直起身,顧輕臨輕聲道:“把小殿下抱回房內去。”
王婆上前把林早早給抱了回去。
林早早因為早產的緣故,林錦文和顧輕臨對他的冷熱相當細心。林早早從出生到現在歷經一個寒冷的冬天沒怎麽生病,也是他們十分用心的結果。
林早早現在白嫩的可愛,因為身上長了肉,摸上去舒服極了。
林早早睡著了,顧輕臨和林錦文便離開了。
他們身後跟著一串子的宮人,離兩人的距離有點遠。
林錦文看著顧輕臨沉默的樣子,笑道:“怎麽,不高興?”
顧輕臨抬眸望向他道:“他們這般算計,你不生氣嗎?”
林錦文無所謂的說:“這有什麽好生氣的,這世上每個人都會為了自己的前途拚盡全力。溫家現在沒什麽依仗,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他們有這樣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說來溫老太爺帶人跪在宮門口的事傳入宮裡時,顧輕臨的臉色當時就變了。溫家的罪名已定,悄無聲息的離開京城也未嘗不可。
如今卻這般大張旗鼓的跪在宮門前,無非是想要逼迫顧輕臨出現,同時再次在大家心底加深太子正君是他們溫家親外孫的印象。
顧輕臨如果親自出現送他們離京,那對溫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最關鍵的是溫老太爺熟知見面三分情這話,溫家現在落魄到如今這番境地,在宮門前有人會不屑會嘲諷的。
顧輕臨出現看到了,心自然就會軟的。就算是一時的心軟,那對溫家來說也夠了。
可是顧輕臨沒有出現,只是讓玉竹給溫家拿了些銀錢,數額比他當年在溫家所有的花費要多些。和溫家設想的要差別很大,但也算是聊勝於無吧。
現在林錦文雖然這麽說了,顧輕臨心裡仍然有些不是滋味。也許溫老太爺就是天生的陰謀家,在這種時候還在想著算計,想著絕地重生,也算是夠沉得住氣的人了。
林錦文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溫相這種人做事哪只能看表面,他想讓你出現,讓你記得溫家是一,大概還想借機鞏固你的名聲,讓你這個太子正君的位置坐的更安穩。”
溫老太爺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了,得意時邁得開腿,失意時豁得開臉。
顧輕臨聽了這話,心情更複雜了。
林錦文握著他的手朝前走很是隨意的說道:“想那麽多做什麽,就當是他們還你的恩情吧。畢竟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們溫家會不會被滅九族還說不定呢。”
溫老太爺今日這番行為,算是在無聲的示好。不過即便是這樣,林錦文也不會對他們網開一面的,顧輕臨也不會。
害了人的沒有把懲罰受完,他們是不可能被人輕易原諒的。哪怕那些後人與這些是無關,那也不行。這世上沒有人能做到完全的公平,不遷怒。
溫家是這樣,顧輕臨是這樣,林錦文更是如此。
不過不管如何,顧輕臨被林錦文這番話給安慰住了。
顧輕臨還想和林錦文說些什麽時,三七前來稟告,說是林文秀到了。
林錦文則道:“皇上身體不適,我去看看他,你去見她吧。”他和林文秀在林家時都沒有說過幾句話,現在更是沒話可說。
林文秀的來意他也清楚,這種事讓顧輕臨出面就是了。
顧輕臨點頭嗯了聲。
林錦文帶著元宵等人直接離開了,顧輕臨等他出了殿門後,才轉身去見林文秀。
林文秀這些日子並沒有受什麽罪,只是她心裡有事,臉色比以往疲憊了很多。見到顧輕臨,她表情有些拘謹的行了個禮。
顧輕臨讓人給她搬了個把椅子,然後便沒有吭聲了。
林文秀來之前,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她無論如何都要替周安爭取一下的。可是真的到了顧輕臨面前,她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輕臨其實也不知道該和林文秀說什麽,他只知道,如果林文秀開口為周安求情,他肯定是不答應的。因為他心裡清楚,今日贏的人是周安,那他根本不會有機會站在林文秀面前。
周安不會讓他去見林文秀,去求她開口放過他們,周安設計好了一切,林錦文是替他背黑鍋的人,他根本不會讓林錦文活著的。
而顧輕臨現在願意見林文秀,是因為她沒有害過自己,也是因為當初在皇帝壽辰之上,齊鎮國公把一切都推到林錦文頭上時,林文眷起身說的那句不可能。
這些事林錦文和他事後雖然沒有再提起過,但他們都看在眼裡的。
所以林家在林松仁死了之後,林錦文借機免去了林文眷的刑罰。只是對於林老夫人和梅氏,林錦文沒有赦免她們。
不過沒有刑罰可以任意走動的林文眷,在她們流放途中是能護著她們的。
這是林錦文的仁慈也是懲罰。饒過了她們的死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林文眷為她們受苦受累。
林文秀沉默了下低聲道:“殿下,昨日二皇子說要放我回府。”
顧輕臨眉毛動了下,他道:“太子說過,林家犯下的罪禍不及其後人,你若是回去,那也好,你哥哥還在等著你。”
林文秀笑了下,道:“哥哥是要去嶺南護著祖母和母親的,我跟著去只會連累他為我操心。再者說,我既然已經嫁給了二皇子,哪能在他受難之時離開。”
顧輕臨沒有接這話。
林文秀垂下眼繼續道:“再者說,母妃如今身在冷宮,二皇子若是出了什麽事,總要有人替他收拾一番的。”說罷這話,她站起身恭敬地朝顧輕臨拜了拜道:“我自幼不愛說話,不得母親喜歡,哥哥向來疼愛我。此時他怕是還在等著我回家的消息,還望殿下幫忙帶句話給他,就說我這輩子有他這個哥哥很開心。”
顧輕臨訝然的望著說這話的林文秀,看得出她一開始並不是想說這些,不知為何最後又改口了。不過他也順著話道:“這話你可以和他當面說的。”
林文眷現在身上沒有罪名,去見她也是可行的。兩兄妹之間歷經了這些,見一面說說話也好。
林文秀搖了搖頭,她道:“還是不見了吧,免得徒增傷心。”
顧輕臨看她神色堅毅,他微微垂下目光。
在他記憶中林文秀一直是個不愛吭聲有些怯懦之輩,後來也是被逼到了絕境,人開始慢慢的有所變化,她這樣的神色還是很少見的。
林文秀沒在意顧輕臨的失神,她道:“多謝殿下今日肯見我這個罪婦。”她其實是想說說周安現在的狀況,他沒了右臂,日後也沒有了登位的機會。
可是這些可憐的話對著顧輕臨她說不出口,要說可憐,顧輕臨也是個可憐的人,然後她站起身離開了。
顧輕臨讓玉竹送她出了東宮。
顧輕臨曾無數次感謝老天爺讓他遇到了林錦文,這次也是。林文秀就沒有他這般幸運了。
林文秀也是個相當聰慧的女子,她被林松仁利用以為自己要嫁給個傻子,但她並沒有認命,也沒有嫌棄周安。
她想把自己的生活過好,只可惜周安的心在朝堂,在皇位。現在林文秀又被周安牽連,她完全可以離周安而去,可是她沒有。
在知道事情沒有回旋余地時,她也只是借機在他跟前提到了林文眷。
林文眷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甚至在有些時候還幫過他和林錦文,林文秀這是想讓他們對林文眷網開一面。
顧輕臨沒想到林文秀會這麽冷靜,他想過林文秀會如同溫老夫人王氏那般指責說,他們明知道裡面有陷阱,卻眼睜睜的看著她跳進這個火坑。
甚至借機瞎胡鬧騰,讓林錦文放過周安。
可是她沒有,她甚至不覺得這是火坑,這是在受苦。在知道結局無法改變時,也沒有自艾自憐,對於這樣的人,顧輕臨心裡還是很佩服的。
想到這些,顧輕臨揚聲喊了江海進來。
江海走入殿內後,他道:“林文眷她們還沒離京吧,你去告訴林文眷,讓臨走時見見林側妃。”
江海應下。
這廂顧輕臨在處理這些事,那廂林錦文在乾清殿遇到了三皇子周祥和四皇子周容,不,現在應該稱呼他們為四皇子周祥和五皇子周容。
周祥看到林錦文渾身就是一抖,眼神也發虛的厲害。
相比之下周容就淡然陰沉的多,許是他現在已經這模樣了,什麽都不在乎了。
周容斷了一條胳膊,人也消瘦了幾分,衣服穿在身上十分寬大。周容以前是個相當不起眼之輩,人很斯文,現在整個人都顯得格外陰鬱。
周祥同周容跪在地上給皇帝請安,皇帝半眯著眼看著他們。
林錦文看到他時挑了挑眉道:“四……四弟、五弟今日怎麽想著這個時候來見父皇了?”
在皇帝壽辰那日,林錦文被皇帝親口承認是三皇子,又被皇帝當場松口封為太子。周祥自打那時就開始避著林錦文走。
林錦文前來看皇帝的時刻,周祥絕對不會出現。
至於周容,林錦文覺得他這人這時出現很有意思。
周容在皇帝壽辰當晚出乎意料的斬斷了周安的胳膊,讓周安變成了和他一樣的廢人。許是周安犯下的罪太大,事後皇帝只是讓周容閉門思過,並沒有追究他動手之罪。
現在他突然出現,時機有點微妙。
周祥聽到林錦文的問話吞了吞口水聲音有些顫抖道:“太子這話什麽意思,難不成只能你這個時辰來看父皇,我們就不行?你這樣也太霸道了吧。”
林錦文垂眼輕飄飄的看了周祥一眼,周祥恨不得自己縮成個團,但往日的蠢笨支撐著他即便是渾身顫抖也沒動一下。
林錦文哼笑道:“四弟這話說的,你的雙腿又沒斷人也好好的,想什麽時候來看望父皇自然都是可以的。”
周祥聽了他這話,隻覺得這是在威脅,他的雙腿不由的發涼發寒,似乎要遠離自己了。他直著脖子想說什麽,最後又咽回肚子裡了。
他朝周容看了一眼,周容挺直了背脊,他道:“太子,今日我來見父皇是想提前去封地。”
“去封地?”林錦文一臉訝然道:“什麽封地?”
周祥這時頭腦一熱,又嚷嚷開了,他道:“父皇當初封四弟……”
“嗯?”林錦文拉長聲音出了聲氣兒。
周祥立刻從善如流的改口道:“父皇當初封五弟為肅王,封地在邊南肥沃之地,父皇可說了,到時就封四……五弟為邊南王,太子殿下該不會不想承認吧。”
“邊南王。”林錦文念叨著這三個字,他對著周祥微微一笑道:“四弟說的有道理,這邊南王孤還真沒打算承認。”
說罷這話,他朝皇帝看過去慢聲道:“父皇現在還是這打算嗎?”
皇帝動了動眼睛,滿眼火氣。
林錦文攤手道:“你看父皇也是不同意的。”
周祥這時心裡的怒氣抵過了對林錦文的懼怕,他臉紅脖子粗的道:“太子殿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肅王這稱號是父皇親自封賜的,邊南也是父皇給的,是為了彌補四弟受的苦和罪,怎麽到了你這裡就不管用了。你是不是覺得父皇不能給我們做主了,就想在這宮裡一手遮天?”
林錦文冷笑了兩聲,他直直的望著周祥一字一句溫聲道:“孤就一手遮天了,你當如何?”
周祥沒想到林錦文會這麽痛快的承認,他啊了一聲啞火了。
眼睛和臉上都帶了委屈,最後整個人都堆在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