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每一個不同尋常的能力的覺醒, 都需要一個契機。
特修斯覺醒精神力的那年,便是在他六歲的時候——
“老師, 課本上說,星際很多種族都有精神力。統禦一方星域的帝星種的精神力甚至可以被評價為SSS級,就像龍族的龍威,海妖族的歌聲……那麽人族呢,我們人族沒有嗎?”
他的老師望著還十分稚氣的帝國皇儲,笑著回答:“人類僅僅依靠自己的智慧就足以在星際立足,我們不需要這個。”
……哦,那就是沒有了。
年幼的特修斯覺得不公平, 他想,他要是能有精神力就好了。不求多麽強大,至少知道人族的天賦在哪裡, 至少可以看見更多的可能性。
也就在這個時候——年幼的皇子遇見了那塊徹底改變他命運的泥板。
在特修斯的記憶裡,他從沒有見過那位就職於帝國研究院的老師,露出過如此高興的樣子。
只見那位平常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竟欣喜若狂, 表情誇張得甚至有些滑稽。
中年男人隔著一層玻璃觸摸一塊破破爛爛、刻著奇怪符文的石頭塊, 熱烈得仿佛信徒窮盡一生跋涉,終於謁見了神明。
他模模糊糊地聽見對方說:“這就是《人王史詩》的最後一章……找了一輩子……剛出土……終於找齊了!!!”
《人王史詩》?
特修斯知道這個,事實上他不久前的歷史課才學過。緊接著,一種故事裡的東西突然出現在現實的緊張和新奇, 讓他有些興奮。
於是, 他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大膽的事——他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掀開玻璃罩, 把那塊泥板拿到了手裡。
也就在這親手觸碰到泥板的一瞬間,天地變換,日月失色。
除了身為當事人的特修斯以外,沒人能夠知道那一瞬間席卷過男孩腦中的精神風暴。
在那短暫的也許一秒都不到的時間裡,特修斯看見了一個極其模糊的片段,片段裡是一片滔天泛濫的洪水,以及——一艘龐大到接入天地盡頭的方舟,還有,那個站在方舟最前方的男人。
他甚至來不及看清那個男人的模樣,下一秒就被方舟溢散的漫天金芒,以雷霆萬鈞之勢淹沒。
隨即,視野重新回到了現實,年幼的孩子一下子跪倒在地,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一切似乎變回了正常。
但只有特修斯知道,他在這一番前所未有的刺激中,猝不及防——覺醒了精神力。
自此以後,他開始能夠看到一種別人都看不到的、他稱之為“氣運”的東西。
氣運的一般體現就是金光,金光的閃耀程度和大小因人而異。
一般人是頭髮絲一樣的一縷或指甲蓋一樣的一撮。帝國的貴族或者在各領域的闖蕩出名聲的人,要大一點,約莫有一個拳頭大小。
而特修斯見過最閃亮的“氣運”,來自他的父王,有一整朵雲團那麽大。
年幼的孩子一度見了忍不住去觸摸,而這觸碰空氣的動作在別人眼中時常顯得莫名其妙。
特修斯一度以為這就是終極了,然而——
時間回到現在。
特修斯仰頭望著面前的方舟。
這方舟的模樣是多麽叫人熟悉啊……與那艘曾經在記憶中驚鴻一瞥,一度成為他的執念的璀璨光影,毫無二致地完美重疊!
“啊……”
此刻唯一能夠發出的,不過是這一聲無意義的呢喃。
因為任何言語在眼前所見之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只見,方舟的虛影穿透龐大的星艦群。而這原本所謂龐大的星艦群,與方舟比起來其實不過撼樹蚍蜉,冰山一角,遠不能及。
這不是一艘該行駛在湖泊、長河、亦或海洋的船,它該航行在星球之上。
或者——它本身就是一顆星球,承載著千千萬萬代的信仰,從歷史的洪流中逆行而上,披荊斬棘,最終以勢不可擋的浩蕩,航行到了這裡。
於是,這片星海中的人們,便在幾乎誰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與他們一直苦苦追尋的傳說——並肩出鏡了。
誠然,在極少有人覺醒精神力的現在,在場的人族幾乎沒人能看見這艘金光閃閃的方舟。但奇怪卻又不奇怪的是,他們似乎能夠隱約感覺到什麽。
——那是一種說不清的,很奇妙的共鳴。
像是在沙場上浴血奮戰、筋疲力盡之際,陡然看見了千萬奔騰而來的援軍。又像是在瀕臨絕境、準備赴死時,看見了一線奇跡的轉機——是如此震撼的、從死亡再度奔赴新生,讓人忍不住熱血沸騰又淚流滿面的衝動。
各個星艦中的人們一時間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見了一模一樣的激情振奮。
“你突然之間激動什麽?”
“我怎知道,你臉那麽紅幹什麽?”
“我也不曉得,我就是亢奮啊!”
這股莫名的衝動,從他們的腳底心一路直竄上天靈感,躁得臉頰通紅。
眾人一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乾勁滿滿過,一種莫名的衝動不斷驅使著他們,讓他們忍不住瘋狂叫囂著想要做點什麽。
如果葉滄在這裡,或者說即便他現在沒親眼瞧見各星艦中的這一幕幕,他心裡也大概能猜到。
畢竟他頭頂上的方舟可是有史以來最強“人王氣運”的具現,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散發出傳說中的王霸之氣,自帶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追隨臣服的超強力buff!
除了心志異常堅定或者已經有了不可撼動的信仰外,普通人被籠罩在方舟的領域內,大約相當於一個迷路在深山老林裡快要餓死的人,突然聞到了一股飯香。
——那必然是瘋狂想吃!
必然是硬生生憋出了重新站起來的力氣,偏偏又找不到那誘人的源頭,於是隔靴搔癢,跟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轉,暴躁糾結到不行。
此時各個星艦內,所有人被這股突如其來的衝動弄得鬱悶跳腳,他們極需一個宣泄情緒的途徑,極需找點事兒做。
——“保護我方大皇子!”
不知道誰在星艦群的公共頻道裡這麽大吼了一聲。
——咦,對哦!
反應過來的眾人,終於給他們此刻突然過剩的精力,勉強找了個有用武之地的地方。
“大殿下已經失聯這麽久了,一定出事了!我要去找找。”
“快快快,巡邏兵跟著我溜達起來,勢要翻遍全艦!”
“能源不夠了,先去通道裡跑幾圈,等我人力發電噢噢噢——!”
原本死寂的群艦突然變得格外喧囂起來,紛亂的腳步聲一下子活躍在各處,哪裡都能夠看見人族異常亢奮的忙碌身影。
而此時此刻,被眾人當做忙活借口的大皇子,正仍舊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一瞬不錯地盯著葉滄頭頂。
作為唯一一個能夠看見方舟正體的人,特修斯遭到的衝擊力無疑要比其余人高出千百倍。
葉滄能夠猜到對方此時心頭仿佛被一萬隻羊駝奔騰而過的劇烈動蕩,畢竟遠古時代這個技能被觸發時,觸發的人的表情就跟現在的特修斯一毛一樣,而後來那個人就成了他的頭號跟(癡)隨(漢)者。
特修斯:“你是誰……”
那聲音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自語的喃喃。
一直帶著的仿佛面具般的笑容徹底不見了蹤影,面無表情的男人顯得有些另類可怖。
葉滄沒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已經在羞恥邊緣橫跳了幾個來回而鍛煉出的格外堅強的心臟,讓他淡定地無視了自己頭頂上閃瞎眼的金色方舟,平靜得仿若無事發生。
“這場遊戲,是我贏了。”葉滄對著面前這位帝國皇儲,抬眼,“你有想好勝者的獎勵嗎。”
特修斯呆愣的,沒在第一時間出聲,仿佛在斟字酌句地聽入他的話,然後極緩、極緩地消化。
大約過了好一會兒,特修斯倏而咧開嘴角,一手捂住臉低聲笑起來。
“真沒想到,傳說居然都是真的……想想看,一直有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相信,卻不知道現實遠比傳說更加荒誕——人王葉滄到現在都還活著!!!”
“他們如果知道的話,表情一定會相當精彩,不,不要看他們,現在的我已經算得上是相當有趣的戲劇了。”
“不知道我的表現是否取悅到您了呢,遠古而來的傳說之王啊。”
特修斯放下掩著臉的右手,轉而搭上左肩,躬身行了一禮。這一禮標準、優雅、無可挑剔,是已有的傳達致敬的最高禮儀。
而在這完美無缺的表象下,那微微顫抖的身子和抑製不住著迷般眯起的眸子,無一不體現出對方此刻的瀕臨極限的壓抑和克制。
葉滄面無表情,不知道為什麽他越看這家夥越不順眼。
耳旁逐漸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有很多人正在朝這邊趕過來,依稀還可以聽見一眾亢奮的“衝鴨”的吼聲。
葉滄意識到不能夠再耽擱下去了,他問了句:“你身上帶聯絡器了嗎?”
特修斯微愣,隨即眯眼笑著,不知道以什麽情緒點頭說道:“帶了,你要什麽我這裡都有。”
葉滄捉摸不透對方的腦回路,就像他無法搞清楚草履蟲在想什麽一樣。
不過,沒關系。
在絕對的武力值面前,所有的叨逼都是花裡花哨。
無比確認這一點,葉滄緩緩地松了一下指骨,已經變成漆黑的眼眸像一片浩瀚的星海,在上方金光閃閃的方舟的掩映下,是絕不容許凡愚窺伺的壯闊和神秘。
隨後,他斯條慢理向著帝國皇儲走去,下一秒——
起手一頓胖揍!
這狂風驟雨般的“關愛”來得如此猝不及防,葉滄第一次披上人王馬甲,就讓現任帝國皇儲感受到了遠古時代人類的超強身體素質,為日後全人類的研究和進步做出了真實參考和卓越貢獻。
末了,一臉懵逼的特修斯連逼都不裝了,頂著個黑眼圈道:“為什麽攻擊我……???”
葉滄冷笑一聲,指了指飛船的窗外:“看見你要炸的阿木星了嗎——那是我家。”
一分鍾後,眼見著轟炸阿木星的5分鍾指令馬上就要到點了,而理應下達指令的帝國大皇子仍舊不見蹤影,尋找的眾人終於意識到了一點不對。
還沒等他們采取更進一步的措施,就聽見有人慌慌張張地來報:“完蛋了,大殿下被那頭入侵的巨龍抓去阿木星了。”
“???那還不去追!?”
“追不上太快了,要不是那身金太亮,我們連人家的毛都看不見。”
眾人一噎,氣急敗壞道:“那大殿下怎麽樣,有沒有事?”
“從對方開的聯絡器上來看,性命無虞,就是……”
傳信的人想到剛才視頻上看見的畫面,一臉慘不忍睹地別開視線,“就是挨了頓揍,臉腫的不輕,現在說話有些不利索了。”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