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星的極東, 是一片24小時都吹著暴風的災害地帶。
越是接近東邊,就越能夠感覺到空氣裡的躁動不安。狂風嗚嗚咽咽地奔走在大地上, 石塊被推推搡搡地掀動。
而最東的地方,更是一片群魔亂舞,那裡的風利得像刺刀,一般生命基本無法在其中行走。
當然,這裡的“一般生命”絕對不包括葉滄。
這並不是在強調他有多麽強悍的肉體, 或者說,即便他的龍族之軀真的可以抵禦, 也根本用不上。
因為幾乎是在葉滄進入暴風區的瞬間,那原本嚎得讓人毛骨悚然的風, 便像突然消聲了般。
凌冽刺骨的風刃一下子變做春風化雨的溫柔,親昵地蹭過葉滄的發梢和衣角, 頗有跟著他纏纏綿綿到天涯的架勢。
葉滄半是好笑半是無奈道:“不用在意我,一切照舊就好。”
幸虧他化作巨龍時的飛行速度遠快於飛船,先一步到了這裡。不然這改天換地一樣的異常, 被那些人族看到就麻煩了。
估計現在在那群來客的眼裡,阿木星就是一個北星域下不起眼的附屬星球。他們甚至不知道這裡不久前才到訪過龍族, 否則絕不可能那麽悠閑地來拍戲。
寂靜的天地間,停滯的暴風再度吹起, 鬼哭狼嚎的音效響亮如初。
葉滄能夠感覺到, 他周身的風看似凶猛, 實則還是軟得跟棉花糖一樣,不過這回表面功夫做得足夠到位, 他也就放任了。
“——昂!”
與風暴同時啟奏的,是一聲響亮的龍吟。
只見,一抹火一樣熱烈的顏色,從狂風最為肆虐的中心地帶飛快向這邊掠來。
紅龍巨大的龍身在這片灰白單調的大地上異常顯眼,他一路長翔,乘風破浪。雙翼破開空氣時,就連凶暴的狂風都要退避三舍。
“砰!”
不過眨眼之間,紅龍便到了面前,他落到地上吐出了一口龍息。
葉滄望著對方遮天蔽日般龐大的身影,以及滿目快要燃燒起來的紅色,不由慶幸自己早來了一步。
不然等那群人族正面撞上來,估計不被某位暴君捏死,也要被嚇得心臟停跳了。
——這誰頂得住啊。
紅龍低頭凝視著青年,大約是沒想到對方會來找他,他矜持中帶著點雀躍地扇動了一下雙翼。
葉滄望著被“啪”地拍出一個巨坑的大地,嘴角一抽,忍著沒說話。
明明現在兩個人之間,出於龍形和人形之間的差距,是葉滄在保持著仰視的姿態,可紅龍卻習慣性地低下頭顱,後來乾脆整個腦袋趴到了地上。
葉滄與那雙猩紅的眼瞳對視,微微定了定神,開口道:“阿木星來了一批訪客,是人族。”
“訪客……?”紅龍倏而眯起了眸子,豎瞳微微緊縮,“到底是訪客,還是入侵者?”
他這麽問著,卻仿佛在心裡已經有了決定,氣息變得危險起來,“他們現在在哪裡。”
阿木星,這個荒涼到一無所有的星球,原本是紅龍決計不會納入眼中的存在,甚至僅僅在他面前提及一句,便是對這立於全星際頂端的暴君的挑釁。
只有最美妙的樂曲、最璀璨的珠寶,才有資格讓他去聽,去看。
然而,這一切理所當然的原則,卻因為面前之人的存在而悉數破滅。
如今,紅龍儼然把阿木星當做了一生中最特別的領地——他並不會像以往看中其他星球那樣,粗暴又強勢地去侵襲,去佔領。
他將其視為一朵花,他願意為了一個人收起尖牙和利爪,一同澆灌。最終的目的卻不是采擷與掠奪,而是守望。
現在想來,這究竟是何等不可思議的事。或許也正因為如此,紅龍才過分警惕,執著將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脅掐滅在搖籃裡。
葉滄一下子就感覺到了紅龍暴起的殺意,立馬嫻熟地開口順毛。
“我已經看過了,那些人族沒有威脅力,應該不是衝著東、北星域之爭而來的。我希望雙方之間互不打擾,所以厄迦你最好暫時不要現身。”
不然,處理起來絕對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影響到束河那邊的談判就更麻煩了。
厄迦不屑地冷嗤一聲,顯然對那群人族很是看不上眼:“怎麽,你還真的沉迷那所謂的養老遊戲了?”
葉滄自然地接口,“你天天跟著我照顧菜園不也挺高興的?最近都不挑食了,前兩頓又多吃了兩筐番茄。”他笑眯眯地抬眼,“這樣和和氣氣也沒什麽不好,對吧。”
厄迦一噎,還想說什麽,卻見葉滄突然臉色一變。
“……飛船快要進入可見視野了。”在說完這句話後,葉滄便歉意地抬起手,輕輕按了按紅龍的下顎,“不好意思了。”
“!”
逆鱗所在的地方被毫無防備地觸碰。
即便如今那個火紅的逆鱗被保護在其它鱗片之後,可那塊地方仍舊是龍的禁區。
貿然觸碰無異於拿著刀架在巨龍的脖子上,但凡有點求生欲的龍族必然會瘋狂反噬。
然而,因為碰到這個地方的人是葉滄,紅龍硬生生忍住被激起的本能,甚至做好了忍受不適乃至於疼痛的準備。
可最終,他迎來的不僅不是疼,反而是一種究極奇異的酸爽。
其酸爽度不亞於把一隻貓扔進裝滿貓薄荷的天堂!因為勁道太過了,甚至到達了無法忍受的程度,紅龍急促低吼一聲,逃避似的整個迅速縮小。
等從極速調轉的視角中回神時,紅龍就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了人形,同時被葉滄拖到了一塊兩人高的大石頭後面。
“你……”他怒瞪著對方,張了張口,氣息仍舊不穩。
這手腳發軟、腦袋發飄的狀態,無疑讓一人之下的暴君極其不習慣,甚至感到羞……羞澀?羞恥?羞羞?
厄迦:……羞惱!
然而,厄迦的話還沒說完,葉滄便回頭衝著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葉滄當然不會跟對方解釋,這是他某次偶然發現的新擼龍手法,這可是秘密武器,留著以後超好用。
厄迦在看見葉滄的手勢後立即閉上了嘴,這是幾乎深埋於靈魂中的順從,像一隻秒速待命的忠犬,簡直不要太乖。
厄迦反應過來後:“……”
——TM好氣!!!
前代和現代兩任龍王,就跟做賊似的貓在一塊大石頭後面,一金一紅兩雙眼睛緊盯著遠處逐漸靠近的飛船,一人氣定神閑,一人咬牙切齒。
——真是新奇的體驗。
再說那艘裝載著人族的星際飛船,別的不說,單是它能夠進入暴風區——盡管只是邊緣,也足以說明它獨到優異的質量。
葉滄大概明白了羅桑在很久以前說過的——“人族是四大星域中科技最發達的”這句話。
只見,飛船晃晃悠悠地在暴風中徘徊了一分多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不錯的落地點,緩緩著陸了。
那塊地方的風遠不如中心地帶凶,倒也勉強能夠讓人在裡面呆著。不過被風刮過時,還是會產生不容忽視的刺痛。
飛船上陸陸續續下來的人,無一不是把衣服包緊了全身,遠遠都可以聽見他們的痛呼和抱怨,看來是真的不好受。
旁觀的葉滄放飛思緒。
阿木星本就生存不易,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上趕著來這塊氣候最惡劣的地方……難道是拍戲需要?
不是很懂這方面。
就在這時,葉滄不久前才看見的那個叫做“奧西裡”的男人,從飛船打開的艙門中走了出來,跟他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葉滄聽見眾人喚那位老人為“克勞夫導演”。
在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跟刺人的空氣隔離開的時候,這位導演卻明明白白地露出雙手、梗著脖子,中氣十足地呵道——
“都給我把手腳露出來!一直到第十五場戲結束你們都要在這個環境下工作,現在就縮手縮腳的,之後要怎麽保證效率!?”
“牢記我們是在幹什麽——我們即將創造全星際最偉大的作品,我們在試圖重現遠古的神話,一部波瀾壯闊的傳奇史詩!”
“所有的拍攝場景都必須嚴格甄選,而你們腳下站的這塊地方,就是製作組花費三個月,動用數千人力搜遍全星際資料庫的結果!”
在經過嚴格的比對和核實,阿木星的極東地域無疑完美符合史詩中的描述,簡直就是千年前光景的完美重現。
作為一個嚴謹的、把藝術視為人生的導演,克勞夫不允許任何人質疑!
他宣講般的話語無疑十分有用。
眾人不管是真的受到了鼓舞的,還是明白了無法改變上位者決定的,在糾結了數秒後,都咬牙掏出了揣在衣服裡的雙手,取下了護著腦袋的帽子。
“劈劈啪啪!”
風拍打得一陣響,徹底暴露其中的眾人,表情無一不是異常酸爽。
遠處的葉滄感到十分欽佩,當然,如果他們不是在拍所謂的“人王史詩”,他一定會更真情實感。(心累.jpg)
在葉滄感慨的功夫裡,劇組已經發揮出了高效的行動力。
之前克勞夫導演說的沒錯,阿木星荒涼的大地確實完美符合史詩原著,幾乎不需要額外的加工。於是在搭建好攝像機和取景器等後,克勞夫便招呼主演和群演火速到位。
“奧西裡,站到你應該站的地方去,我給你一分鍾的時間入戲,準備好。”
頭髮花白的老人抬指的動作格外有力,他並沒有因為對方是近幾年星際內聲名鵲起的巨星而顯露出半點遷就。
因為當老人舉起手中的記場牌時,他便已將靈魂獻給了眾神,成了這部史詩的殉道者,那位傳說之王最虔誠的信徒!
“第一場,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