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滄望著眼前持槍而立的機甲, 依稀之間竟與記憶中的那道身影重疊——
千年前古老之國亞什的王子,以人的身份號令異獸的男人, 秉持堅不可摧的意志,手握所向披靡的神槍。
一生歷經重重試煉,終將肉體與靈魂打磨至極,其本身實際已經超出了人類的范疇,滿足了世間對“英雄”二字所有的幻想和憧憬,成為後世傳說中無數英雄的原型。
如今,本來應該已經死去的人,居然再度出現在了面前。葉滄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能夠理解當初龍族見到他時的心情了。
不過, 把飄遠的思緒拉回來,葉滄清清楚楚地掃過那一身黑漆漆的機甲。由於之前的一番折騰,這台機甲已經破損了好多地方, 跟最初遇見的009有的一拚,真是……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剛入手神槍的機甲情不自禁向他邁進了一步, 那代表眼睛的部位飛快地閃過一竄凌亂的字符, 完美地體現出了對方此時劇烈波動的心情。
受到主人的影響,神槍跟著再度發出了耀眼的光來,在周圍全部黑漆漆的宇宙裡,那點銀色不亞於一輪夜晚的太陽。
“什麽, 怎麽了?!”星艦中的人族全部都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邊的動向。
大約是因為一群機甲進入方舟領域的關系, 原本完全不能夠窺及內裡的領域就像半打開了大門,雖然依舊無法細致地看清船上之人的樣貌, 但模模糊糊的畫面終於有了。
眾人緊張地盯著機甲的動作,看著對方握住神槍的手不住顫抖,想到那柄槍的威力,簡直恨不能衝上去在下邊用手托住——大哥,你穩點啊,穩點!!!
而就在一眾人提心吊膽的注視下,他們看見機甲忽然一把把神槍甩開,轉而張開雙臂,擁抱住了方舟上的另一個人。
被丟出去的神槍不知道接受了什麽命令,順勢飛向了宇宙深處,三兩下不見了蹤影。
而方舟上被熊抱的葉滄:“……”
……都坐下,這只是遠古時代表示“哥倆好”的意思,常規操作。
不得不說,“擁抱”從古至今都是一種很神奇的儀式,很多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感,都可以通過這個動作來傳達,以此衍生出——好溫暖,快要窒息了,歡迎回來,好久不見,終於等到你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的淚點與感慨。
然而,葉滄堅持了沒有三秒鍾,他沒忍住一巴掌按在了機甲的臉上:“赫爾,冷死了。”
沒有溫度的機甲軀殼,實在是讓人感同身受不起來,宇宙的低溫完美無缺地染上原本就冰涼的外殼,讓本就感知極其敏銳的葉滄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機甲立馬松開了手,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機甲代表眼睛的部位便淌下了晶瑩的液體——那是它機體內部自帶的冷凝液。
這類似於“哭泣”的模樣,自然不是源自這台機甲本身,而是來自那個操縱著它的人。
“我聽見了……你的聲音……”機甲忠誠地傳達著那道來自方舟星的聲音。
他說,“葉滄,我本來以為我不會醒來。”
這漫長沉睡原本應該抵至永恆。
在久遠的過去,作為人類的壽命達到盡頭時,赫爾特雷斯不曾反抗,坦然接受了死亡。又或者,從他的友人早早逝去的那一刻起,他便不能再算是完整地活著。
可是,過分強大的力量,使得死亡也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死神也沒能帶走他,他仍舊余下了一份精神力,這精神力下意識地附著到他親手刻寫的泥板上,就好像這對傳說中的摯友從不曾分離……
漆黑的機甲忽然單膝跪了下去,堅硬的身體磕在方舟上,帶起一聲沉厚又清脆的響。
他抬頭仰望著青年,以一種虔誠的、安靜的姿態,仿佛廣闊無際的大海,把所有的波濤洶湧都掩藏在風平浪靜的表象下。
而只有其自身,才能知曉那片海底有正在噴薄的火山,盡是把自己都要燃燒殆盡的激昂,燦爛又瘋狂。
“我曾想隨你而死去,如今卻因你而重活,我曾怨憎命運,如今卻感激它。”
“我可以寬恕至今為止所有發生在身上的災難與不公,只求眼前的一切不是夢境。我親愛的友人啊,我終於等來了你,原諒我,竟喜不自禁。”
“我現在隻想抱著你哭泣,把這‘淚水’當做軟弱也可以。”
機甲的發聲系統,與所有器械並無不同,充滿冰冷的電子質感。說話的時候,除了必要的停頓以外,幾乎沒有半點起伏。
然而,不知為何,似乎能夠感覺到某種更深沉的東西,在空氣中醞釀發酵。
葉滄一臉“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伸手輕輕放在了機甲的頭頂,“我有什麽理由拒絕你呢,我總沒辦法拒絕你的。”他微笑著歎氣,“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赫爾。”
遠處星艦上的眾人一眨不眨地望著這邊,總覺得自己好像見證了一個什麽不得了的歷史性大場面,一時間幾乎快要忘記自己是在戰場。
而就在這時,一個坐在星艦操作台前的駕駛員突然發現,有個不明飛行物正在往戰場這邊靠近,看大概的輪廓好像還是一架人族出品的飛船。
駕駛員確定人族沒有派什麽新的援兵過來,於是心道這是哪裡來的勇士,這種時候還敢往這邊湊?!
隨後,隨著不明飛行物的逐漸靠近,眾人才發現對方大約不是主動來這邊的,因為一柄熟悉的、不久前才飛出去的神槍正大刺刺地戳在人家屁股後面。
而這艘被迫頂著前行的飛船,它的船身赫然刻著一個巨大的LOGO,還附帶一句極其醒目的標語——
“星網購快遞!”
“只要998,天涯海角送回家!”
眾人:“……???”這位兄弟是跑錯頻道了!?
最先發現它的星艦駕駛員立即確認了一下它的坐標,捕捉對方的訊號後開啟公網通話,火速跟這艘畫風格格不入的運載飛船取得了聯系。
在視頻通話接通的瞬間,一張眼淚鼻涕橫流的大臉貼了上來。
這位疑似快遞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嚇傻了,哭著嚎道:“先生您好,我來送快遞——嗚嗚嗚!!!”
一邊說著,快遞員一邊崩潰地巴拉住窗戶,瞅了眼窗外一片壯觀的場景——數萬作戰星艦群,數千機甲軍團,數百龍族,閃瞎眼的巨型不科學方舟……他這是誤入了什麽神仙打架現場?!!
這艘小小的運載飛船就像沉入大海的小蝦米,在一眾深海巨鯨的面前,一個氣泡都吐不出就要被拎過去塞牙縫了。
快遞員試圖強製停下飛船,然而他看不見飛船後面頂著的神槍,於是發現就算他熄滅了能源倉,飛船居然還在跑。這跟汽車沒油了還能開,手機沒電了又突然自動開機一樣……是一件神奇到驚悚的事。
而更可怕的是,他發現他飛到的這個地方,居然跟他快遞訂單的送達地址一毛一樣!
而這個時候,星際目前最先進的全自動運載飛船已經按照設定好的程序,打開了擴音喇叭——
“指定送達地址是北星域阿木星宇宙外。”
“運載飛船已抵達目標地點,請收件人葉滄先生盡快前來簽收您的快遞!”
“您購買的商品——新鮮的番茄和蛋,正在這裡等著您!”
裡面的快遞員一臉想死地縮成一團。
眾人:“……”
葉滄:“……”
“……我什麽時候下的訂單?”
機甲默默舉起手:“我的。”
誰還記得赫爾特雷斯精神力剛剛醒過來佔領AI的時候,登錄的星網購平台——哦,真沒想到,如今人類世界的業務效率已經這麽高了,真是了不起!
赫爾特雷斯:拇指!
葉滄闔了闔眼,隨後微笑著開口:“很好,我希望你選的不是貨到付款?”
赫爾特雷斯:“……”
不管怎麽說,多虧了這艘闖入的飛船,如今眾人已經徹底沒有了對戰的氣氛。
其實原本這場戰爭就快要打不起來了。畢竟造成混亂的機甲大軍已經被控(投)製(敵),而人族想要動手還得顧忌著被當成“人質”的特修斯。
所以,只要龍族也安生下來,基本就沒事兒了。
不過,說起龍族……葉滄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去看那艘運載飛船。
果然,以束河為首的一大波巨龍們,已經往飛船那邊湊過去了。跟自帶屏蔽功能的方舟不同,剛剛運載飛船那麽大聲地喊出了葉滄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吸引了聽力卓絕的巨龍們的注意。
當然,束河等人沒有攻擊的意圖,甚至就目前來看,比起一眾星艦和機甲,他們對這艘飛船的友好度反而最高——這可是王買的東西!
秉持著葉滄不在這裡,亦不需勞煩王前來,不如由他們代領的想法。巨龍們甚至不管自己是不是還在戰場,隻一心一意去完成這在他們看來最為重要的使命。
葉滄見此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不簡單——啊,總覺得如果現在讓他們知道自己就是人王,好像……不,不太妙?
他一直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可好像不是所有人都這麽覺得,或者說,只有他一個人這麽覺得。
葉滄放下了打算踏出方舟的腳,決定先冷靜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一柄銀色的槍突然橫在了眾多正要靠近飛船的龍族面前。
隨即,四周的眾多機甲,緊跟著開始往那邊聚攏過去。
機甲和巨龍同時到達了運載飛船前,兩撥人馬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