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而昏暗的巷子內密密麻麻出現無數手持武器的戰士。
鄙視而厭棄的目光從兩側建築的屋頂,窗戶,小巷射出,匯聚到街心站立的那個孤獨的身影上。
冬城城主桓聖傑從另一端的街口走出,國字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看起來很有一點正義凜然的領導者模樣。
“你這個殺人狂魔,竟敢來我春城,我作為一城之主,決不允許你這樣的魔王滯留在我城中。傷害城中人們的性命。”
葉裴天抬起頭看他,寒冰似的目光從那額發的陰影中透出。他一言不發地掰了掰手腕,空中開始泛起若有若無的黃沙。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桓聖傑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甚至都有些結結巴巴。
“不要怕,我今天給留你們都留個全屍。”人魔冰冷的聲音仿佛從地獄中傳出。
巷子內黃沙彌漫,光線越來越暗。
沙塵中那位孤獨的魔鬼駐立在街心,被滾滾黃沙縈繞。
異能的光芒四處亮起,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一起混雜在昏暗的塵土之中。
街口穿著白色襯衣的男人,是桓聖傑花了巨大的代價請來的外援。
這位麒麟軍團的團長辛自明是眼下已知人類精神系聖徒中最高階的存在。
他的身前身後不經意的圍繞著許多人,或明或暗地保護著他,還有一個防禦性聖徒,單獨為他撐起一個小型防護罩。
狂沙風暴中,辛自明不為所動地站立著,風沙掀亂他的額發和衣領,那個男人的雙眼變為一片銀白,高懸在空中的巨大銀色眼睛圖文緩緩轉動,隱隱泛著異彩,對上了黃沙中的人魔。
葉裴天眼前的景物再度消失殆盡。
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明亮的實驗室中。
那個空落落的屋子內只有一張蒼白的手術台。
一個男人被束住手腳,蒙住雙眼,封住口腔,像一條砧板上無力反抗的活魚,被緊束在那張實驗台上。
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冷漠地圍著他,殘忍地對他伸出各種恐怖的器械。
實驗台上的那個人掙扎著,從喉嚨發出痛苦的嘶鳴,蒙在眼上的繃帶在非人的折磨中潮濕了。
沒有人理會他的痛苦,甚至沒有人把他當做一個人來看待。
葉裴天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冷笑了一聲。
“你們以為我還會怕看這個?”
他蒼白的手指凌空一抓,空間像是畫布一般撕裂,卻又迅速重組切換成另外一幕場景。
一幀幀一幕幕,電影畫面一般的場景不停從他眼前飛過,
葉裴天冷漠地看著自己慘痛而黑暗的過往。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被強製拉進了敵人創造的幻境,在這些時空中,時間看起來過得很慢,但在現實中不過只有短短一瞬間。
只要他不在任何一個記憶的畫面中沉浸停留,這些都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夢境,破除之後,外面的時間幾乎沒有流逝。
但是如若他被其中任何一個回憶的情緒所抓獲,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他現實中的身軀將會毫無反抗之力地陷入敵人的攻擊,也許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那些人大卸八塊。
他像是一個穿越時空的過客,漠然而平靜地看著那些流動的畫面。
全是無邊的黑色,沒有一點光亮,
蒼白,黑暗,鮮血,折磨,魔物。
突然間昏暗中出現了一點光,一點微微的光,那團朦朦朧朧的白光之中,轉過來一張笑著的面孔。
葉裴天在那一瞬間呆住了,停下了腳步。
那人在白光中轉過身來,伸出一隻潔白柔軟的手,緩緩摸了摸他的頭。
葉裴天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離開,不知為什麽依舊呆滯地沒有移動腳步,
他很明白自己應該撥開那隻手,但卻不忍心。
那手摸到了他的臉上,和他記憶中一般柔軟,溫柔,帶著點濕潤的溫度。引起他肌膚的一陣戰栗。
那人在向他笑。
他的腹部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即便如此,他甚至還有點不願意醒來。
夜色之下,桓聖傑欣喜地看見葉裴天果然陷入了辛自明的精神力控制。在一瞬間失去了神志,進入恍惚狀態。
他抓住了這個時機,終於一刀貫穿了葉裴天的腹部。
他手中的這柄刀是他耗費了大量的財力物力購買罕見的魔軀打造,不但鋒利無比,還帶有強橫的腐蝕效果,但凡擦碰,敵人的身軀將被持續腐蝕,難以複原,是他抓捕葉裴天最為倚仗的利器,
桓聖傑還來不及高興,就看見圓月下的那個人魔突然睜開了那雙冷冰冰的眼睛,
那人一手握住了貫穿腹部的長刀,紅色的血液從他的手掌順著鋒利的刀面流下去。
那人裂開嘴,不怒反笑,笑聲在蒼白的月色下陰冷而桀驁,
桓聖傑心底發毛,他想拔刀,卻拔不動,
周邊無數同伴攻擊的光芒已經亮了起來,密集地向著葉裴天飛來。
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應該不得不放開自己的刀。
桓聖傑心中轉過了這個念頭,在棄刀逃跑還是繼續一拚之間猶豫了一瞬間。
那個男人不顧穿過腹部的長刀,向前走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衣領,低下頭,貼近他的額頭看著他。
“想和我比一比誰死得快嗎?”
春城城主桓聖傑瞪大了眼睛,他看見漫天煙火般璀璨的異能仿佛慢動作一樣在葉裴天的身後亮起,他甚至看見了葉裴天飛濺的鮮血。
這個人總該放手了把。
他的腦袋轉過這個想法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視野在逐漸升高。
他看見了葉裴天的那雙眼睛,那眼眸在月色下反著光,像是萬年不曾融化的寒冰。
他的視野又在逐漸降低,一路落下。
他看到了那插進葉裴天身軀的利劍,看到那雙染著血液的雙腿,那踩在黃沙中的短靴,最終是布滿紅色血液的地面。
得到葉裴天,意味著什麽您知道嗎?
他就是鑰匙,有了不死的藥劑,永生近在眼前,您將最終成為這個大陸的最強者,成為神一般的存在。
地面的砂礫已經變得血紅,桓聖傑的臉貼到地面的最後一瞬,看見了自己那斷了頭顱的身軀在眼前緩緩倒下。
……
黃沙中電閃雷鳴,透出各種異能交錯的光。
堆積如山的屍體上站著一個消瘦高挑的男人,他的腹部破了一個大洞,滿頭滿臉都是血,但他似乎毫不在乎。
黑暗中剩余的殘兵敗將們在驚恐中不停後退。
葉裴天一腳踩在成堆的屍體上,把一個跪倒在他面前的男子拖起來。
鼎鼎大名麒麟傭兵團的團長辛自明,眼鏡破碎,滿面鮮血,被他提著衣領,半跪在地上。
“這是什麽?”葉裴天伸手扯斷他脖頸上的掛墜,冷淡地在手指上翻轉了一圈。
一直一言不發的辛自明突然抬起頭,伸出染血的手指握住了葉裴天的手腕,
“不,請不要弄壞它。”他的聲音極度沙啞。
葉裴天的手微微一動,那片堅硬的鱗片彎了起來,只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輕易將這鱗片掰斷。
“請還給我,這是我朋友唯一的遺物。你可以殺了我,但請不要弄壞這個。”
“遺物?承載著美好記憶的事物?還給你,憑什麽?”葉裴天把那個敵人提了起來,“你們這些人給我的全是痛苦,還想讓我把美好的東西還給你!”
他想起了這個男人帶給自己的痛苦,給自己看的種種痛苦的畫面。
那些畫面的最後,出現的是那個人。
葉裴天突然愣了一下,他的手松開,把半死不活的辛自明摔在地上。
他突然覺得毫無滋味,將那片黑色的鱗片丟在了那個鮮血淋漓敵人身上。
葉裴天轉過身,慢慢從滿地的鮮血中離開,身後充斥著各種哀嚎和痛苦的呻吟聲。
他本來可以殺死這些人,將這些揮舞著武器,釋放著異能,叫囂著要將他驅逐的人全部用黃沙碾死。
但不知為什麽,他突然就沒了這樣的心思。
驅逐,對,他本不該來到這樣熱鬧的地方。
坍塌的石塊動了一下,灰頭土臉的小追,從廢墟中鑽了出來。
他的目光對上了葉裴天,雙唇呐呐地抖動了一下,露出了一臉畏懼的神色。
葉裴天不再看他,從滿地粘稠的血液中抬起腳,一步步向著巷子外走去。
平日裡買包子菜粥的店鋪在戰鬥中毀壞了大半,那個看見他就笑眯眯的老板,此刻縮在倒塌了的炤台後,用一種看著魔鬼的眼神,驚恐地看著他。
滿頭白發的吳婆婆被壓在了一塊倒塌的石壁下,正不斷地呻吟。
葉裴天面無表情地經過,身後的黃沙卷了卷,把那一塊巨大的石壁掀起。吳婆婆拖著受傷的腿腳,以最快的速度窸窸窣窣爬著逃進她的窩棚。
兩個瘦骨嶙峋地小男孩從建築的縫隙中伸出腦袋,悄悄向外看了一眼。
他們母親枯瘦的手從後伸出,一把將他們拉回了陰影的深處。
“別過去,那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女人極其細小的聲音從縫隙中傳出。
葉裴天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離開這個浸泡著鮮血的修羅地獄。
——
“圍剿誰?”楚千尋坐在窗台上和剛剛回來的高燕一起吃著肉包子。
她盯著窗外的那棵梧桐樹想著心事,沒聽清高燕口中說的話。
高燕豎起一隻手指在嘴邊,“噓,小聲點,這可是內幕消息。”
“你再說一遍,圍剿誰?”
“就是那個,那個人魔。”高燕壓低了聲音,靠近楚千尋小聲地說道,“他不知道為什麽出現在我們春城,城主召集了全城頂尖的高手,還邀請了麒麟傭兵團的團長,在黑街打起來了。”
她的話沒說完,看見楚千尋詫異地轉過頭來,看了她半晌,把吃剩的半個包子往桌上一丟,單手撐著窗台,從窗口一躍而下,幾個起落向著遠處奔去。
“誒,你這是去哪?還沒吃完呢?你不吃我可吃掉啦?”高燕喊她不及,那個不甚高大的身影已經在街角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