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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怖》第204章 海上燃犀圖17┃雞。
濃重的黑暗像是被抽油煙機抽去的濃煙,團簇著滾滾而去。

 黎明的微光投入中廳的時候,在漫長且恐怖的黑暗中僥幸存活下來的人們,彼此沉默地相望。

 “於隆……”方菲看著自己身邊空蕩蕩的位置,愣了一陣後,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雪格走了。”柯尋出門,拿起雪格留在甲板上的竹簡,把它展示給眾人看。

 一時間眾人顧不上再去慶幸自己的存活和去唏噓死去的人,齊齊湊過來向著竹簡上看。

 竹簡上只寫了一個字,字跡非常潦草,而且似乎還差幾筆才寫完整,眾人辨認了半天,才認出那是一個“雞”字。

 “……什麽意思?”衛東迷茫地看向牧懌然和邵陵。

 兩大智囊一時也不明白,各自陷入思索。

 “事先說好了,讓她留下最關鍵的提示,”朱浩文說,“那麽這個‘雞’就一定是最關鍵的。”

 “所以說,昨天晚上點燃犀角之後,雪格看到的是一隻雞?”衛東一臉荒誕,“這也太不搭邊兒了,茫茫大海上會出現一隻雞嗎?雞從哪兒來?海裡來的?”

 “還是說,是以雞字打頭的某種東西,”秦賜思索著,“這個雞字她都沒有來得及寫完整,說不定真正的東西是一個詞組,我打個比方,比如說雞冠花,或者是雞毛撣子,這就是和雞完全不同的東西了。”

 “不,如果是這樣,我會直接寫‘花’或‘撣’,”朱浩文一邊用手指在自己的腿上劃拉著字,一邊說道,“這樣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寫出重點。”

 “那也要看情況,”秦賜說,“在緊張或危急的情況下,人們的第一反應是按平時的習慣來,而根本來不及去分析要怎樣寫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直指重點。”

 朱浩文沉思了一會兒,點頭:“你說得有道理,那麽看來,雪格昨晚所看到的,十有八九就是以‘雞’字打頭的東西。”

 “所以海裡會有一隻雞嗎?雞冠花和雞毛撣子也不可能啊,”衛東說,“那要不就是雞字打頭的魚類?這個我可就完全不了解了,你們誰了解魚類知識?”

 正說著話,忽見一直在旁邊怔愣的方菲站起身,邁步就要往外走。

 柯尋起身攔了她一下,他覺得這女孩兒臉上的神情不太對:“去哪兒?”

 “下海,”方菲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但神色已經平複,異樣的平靜裡透著一股子決絕,“去找於隆的屍體。”

 柯尋就沒再攔,隻叮囑了一聲:“腰上拴繩子。”

 雖然知道她終將一無所獲,但讓她借此發泄一下也好。

 “你們昨晚的幻象是什麽?”衛東望著方菲的背影,有些唏噓。

 “我不想提。”柯尋說,眉目間帶著一點火氣。

 衛東比誰都了解他,心想昨晚的幻象指定是讓他非常的不爽了。

 就把聲音壓得極低地道:“多虧了牧大佬提出的警示物的法子,不然我昨晚就真中招了——一開始出現了好多蠱惑我離開原地的幻象,我都撐過去了,後來我感覺時間過去了好久,幻象漸漸消失,又過了一大會兒,就聽見柯兒說了一聲‘天快亮了,沒事了’,黑暗裡頭就有腳步聲開始移動,浩文兒還說了一聲‘我去廁所’。

 “我其實也憋著一泡尿呢,先開始也想跟著出去解決,但一想天還沒徹底亮,還是再等等再說。然後就聽見大家開始說話,結果於隆和方菲一句話沒說對付就吵起來了,於隆可能是惱羞成怒,上手就打他女朋友……

 “那小兩口一直鬧著別扭,我就沒懷疑,而且一切都實在是太逼真了,方菲被打得直接摔在我腳邊,我下意識扶了她一把,後來‘柯兒’生氣了,我知道柯兒最看不上的就是打女人的人,然後‘他’就和於隆打起來了。

 “於隆邊打邊罵,罵得太難聽,我實在受不了這股子火——整個過程都太過逼真、太能觸發我的怒點和逆鱗了,我一個沒忍住就想站起來上手。

 “幸好我手上拿著筆——我真要是出手,得先把筆扔下吧?我頭腦發熱的時候正想扔,忽然我就想起上學的時候發生過的一件事兒。

 “那是學校附近的小流氓團夥,跑到我們學校來找麻煩,目標是我和柯兒的一個共同的好友,柯兒就要跑去幫忙,我也正想跟著去,被柯兒給摁下了,柯兒當時對我說:對方都是社會上混的,動起手來沒輕沒重隻往狠裡去,你別來,你這隻手是拿畫筆的,將來還要用它掙錢養家。

 “想到這件事,我這筆就放不下了,我攥著這支筆,漸漸地冷靜下來,隨後才意識到,這些很可能都還是幻象——天還沒有亮呢,就算不是幻象,就算是現實,我也決定要等到看見天光的時候再放松。

 “事實證明那幻象真他媽是狡猾,幸好我拿了這筆,否則我就交待在昨兒晚上了,還害我憋了一肚子火和尿!”

 衛東說著就站起身,看向柯尋:“我這會兒去廁所應該沒事了吧?”

 “帶我一個啊東哥!”羅勏的聲音從角落裡悶悶地傳過來。

 衛東走過去幫他解身上的繩子。

 邵陵抬起眼看向牧懌然:“幻象的欺詐性越來越高明了,先以一段幻象來迷惑我們,讓我們先入為主地以為這是正頭戲,等這段幻象過去,在我們放松警惕的時候,又接著祭出更具迷惑性的一段幻象。”

 “你是被幻象從暈厥中喚醒的麽?”牧懌然淡淡問他。

 邵陵垂眸,“嗯”了一聲。

 顯然他選擇的暈厥法並未起到作用。

 “我認為,每夜的幻象也不是按五感來製造和疊加的。”牧懌然又一句淡淡的話拋出來。

 邵陵抬眼盯住他,這個人再一次否定了他之前所作的推斷。

 “昨晚的幻象並沒有特別針對嗅覺和味覺來製造情節,視覺就更不必說,”牧懌然沒有介意邵陵盯著他的充滿審視的目光,“而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繼前一夜我們所有人都經歷了讓自己厭惡的幻象之後,昨夜似乎我們全部經歷的是會令我們情緒失控的幻象,更確切一點的說,是一種惹怒我們的幻象,當然,這一點還需要問過所有人之後才能確定。”

 “我的是這樣的,”坐到了他身旁的柯尋說,“幻象捏造了一段讓我最無法控制憤怒的情節。”

 “我的也是這樣。”朱浩文接道。

 “我也同樣。”秦賜點頭。

 “那麽,你的推論是什麽?”邵陵看著牧懌然,“第一晚是信任,第二晚是惡心厭惡,第三晚是憤怒?”

 “不,”牧懌然語聲清晰地,緩慢平靜地道,“第三晚是怒,第二晚是惡,第一晚,是愛。”

 邵陵怔了怔,正要開口辯駁,牧懌然卻沒有給他機會,繼續說道:“愛,惡,怒,如果照這樣看,幕後的那股力量不是根據我們的五感來製造幻象,而是根據人的情緒——人有七情六欲,所謂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如果所料不錯,在此之後的四個夜晚,將會以喜、哀、懼、欲這四種情緒來製造幻象。

 “人是有情動物,只要是正常健康的人類,就會有情感,只要有情感,就會有精神弱點,而只要有精神弱點,就有可能會被幻象影響情緒、被情緒左右思想和行為。

 “幻象依次利用人類所擁有的七種情緒,來尋找我們精神上最脆弱的那個點,現在還存活著的人,不意味著是精神上的強者,很可能只是因為還沒有被觸及到那個點。

 “或許我們應該仔細自省一下,自己的精神弱點是什麽,什麽事情會令我們‘喜’難自禁,‘哀’痛欲絕……只有承認和直面自己的弱點,才有可能抵擋得住對它的攻擊。”

 話音落後,眾人都沒再作聲,各自垂眸,探究自己內心深處最薄弱的地方。

 牧懌然的目光卻落在那寫有“雞”字的竹簡上,再次陷入沉思。

 “那麽你認為,是否點燃犀角的人都難逃一劫?”邵陵問他。

 “我不能確定,”牧懌然看向昨晚雪格所在的地方,“說得冷酷一點,雪格這樣本就壽命無多的人,任何情緒可能會對她造成一定的干擾,但能令她無法忍受從而失控的,只怕可能性不大,當然,萬事無絕對,也許她的……‘消失’,是因為受情緒干擾,也許是遇到什麽不可抗力,又也許,是她已徹底放棄了生存的信念,順水推舟地把自己了結在了這裡。”

 “那麽今晚呢,”邵陵看著他,也看著圍在旁邊的其他人,“由誰來點燃犀角?”

 “我來。”

 接話的聲音平靜得不似在面臨生死,它來自從門外邁進來的方菲。

 “姑娘,逝者已矣,沒有必要因此而看輕自己的生命。”秦賜醫者父母心,憐惜地看著紅著眼眶,卻始終沒有顯露出任何脆弱的這個年輕的女孩。

 “別誤會,”方菲容色平靜,“我不是因為於隆,我只是受不了再這樣被動等死了,這不是我的性格,我並不害怕死亡,否則我也不會選擇潛水員這項高危的充滿未知的行當,我只是無法忍受這種被玩弄的感覺,死亡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我的畢生所求,就是挑戰死亡和自然。”

 這個勇敢不屈的女孩兒,讓在場的男士們肅然起敬,羅勏不由建議:“廚房不是有刀嗎,要不小姐姐你今晚拎上一把,看到那什麽雞的時候給它一刀試試?”

 “如果要這樣的話,方菲只怕就不能和我們在同一間屋裡了,”邵陵卻仍然理智冷靜,“否則恐怕會在幻象的影響下捅到我們這些人,甚至說不定就算我們不在同一間屋裡,由於幻象可以讓我們突破空間限制,而導致身在船頭的人也能誤傷到身在船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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