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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怖》第374章 山海28┃勇敢。
“所以也許我們可以試著捕捉到這裡的因時空錯亂而產生的裂縫,或者說是隧道,然後像懌然和柯尋那樣穿越回去……”朱浩文的語氣卻不似平時那樣堅定,帶著明顯的不確定和猶豫,甚至悲觀。

 捕捉時空隧道?怎麽捕捉呢?

 穿越回過去?會穿越到過去的哪個時間段呢?昨天?入畫事件最初?還是,上古的山海世界?

 這又不是公交車,想在哪站下車就在哪站下車。

 顯然大家也都很清楚實現這一設想的困難程度,一時陷入絕望的沉默。

 直到朱浩文垂著眼皮,徹底放棄:“我們沒有任何辦法。”

 沒有辦法,不可能僅憑人力空手做到,何況,來不及了——龍卷風柱形成的穹窿頂部突然發出一聲刺耳欲聾的撕裂般的銳響,眾人慌忙仰頭看去,卻見那狂風滾卷處,一根巨大的、難以形容外觀的黑色物體像蠕動的肉芽一般從風膜裡鑽了出來,並以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方式扭曲著,想要徹底地從風膜的破漏處脫出!

 “妖鬼出來了——”李小春震駭又絕望地一聲大吼,吳悠和顧青青相繼發出恐懼至極的尖叫。

 “來不及了——沒有辦法了——只有死——只能死——”衛東抱著頭,絕望地望著頭頂的上空,羅勏在他的身旁癱倒,蜷縮成一團哭得撕心裂肺。

 “懌然……”柯尋難過地看著牧懌然,微微地搖了搖頭。

 牧懌然緊緊蹙著眉,抬眼盯著頂上的旋風,他還在思考,還不肯甘心,還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就這樣吧。”朱浩文一直緊繃的身體忽然松懈下來,帶著死心絕念的釋然,看了眼柯尋,笑了笑,“在另一個維度見吧。”

 柯尋說不出話來,悲傷地看著他。

 另一個維度見。

 一句只有入畫者們才明白的訣別詞。

 衛東目光渙散地轉過頭來,看了眼大家,苦笑了一下:“真可笑啊……我曾經還以為咱們就是九鼎這麽高端的神器呢,原來大家只是個卑微的獻祭品,本來還想著,就算死,也得是為了拯救世界而死,沒想到拯救世界的不是咱們,而是《山海圖》,咱們只不過是巫蠱術裡被針扎的那個小偶人兒,真正殺死對方的是那個施術的、做偶人兒並往上面扎針的人……咱們其實就是天選的犧牲品,注定的炮灰,卑微的道具……就只是道具而已……”

 衛東揩了把臉,提了口氣上來,一邊仰起頭看著那風體裡猙獰鑽出並扭動著向下卷來的詭怖怪物,一邊用手在兜裡顫抖著摸索:“我一直都很膽小懦弱……從小到大都是躲在柯兒的身後,從來都是被他罩著,護著。但這輩子,我想要勇敢一次……”

 這麽說著,掏出了自己的那把美工刀,“這一次,就讓我先來為大家打頭陣吧,柯兒,大家,”衛東笑著說,“另一個維度見。”

 說著抬起手,用美工刀鋒利的刀鋒,顫抖著,卻用力地,割向了自己頸部的大動脈。

 “——東子——”柯尋嘶吼著撲過去,卻隻堪堪將衛東噴湧著鮮血跌倒的身體接在懷裡,柯尋緊緊地抱著他,一時間竟無法再發出聲音,只有胸腔裡細微地撕響著痛不欲生的哀鳴。

 大家震駭又痛心地僵在原地,看著衛東的血在他身下的祭台上四溢流淌,這濃熱鮮灼的血液仿佛有著自己的意識般,不斷地噴湧出來,然後散開,形成一個個血紅的鬼文圖符,湧動著,四散著,迅速地覆蓋著祭台。

 “小衛……小衛身上的骨相在變淡……”嶽岑骨子裡的堅強和從容,讓她比大家更冷靜地察覺到了衛東屍身上的變化。

 “這些血圖符……就是骨相的能量具現化後的表現。”朱浩文第二個強迫自己冷靜回來,他抬頭向著上方看,“剛才那個鑽出來的東西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硬摁回去了。”

 “是骨相,衛東的骨相化成的血圖符,對妖鬼加諸了一些製約,”邵陵也仰頭看上去,“但顯然這個製約的力量還不夠強,那東西又快要重新突破了……”

 “所以……所以我們還得繼續……繼續死……”華霽秋喃喃地道。

 “岑姐,手槍借我用一下。”方菲的聲音響起來,見她拿過嶽岑別在腰裡的備用槍,轉身走到十幾步外,抬手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另一個維度見。”

 槍聲響過,方菲的身體就像她一慣的性格那樣,乾脆利落地倒在了祭台上。

 “不——不——”吳悠崩潰地尖叫,抱著頭蹲了下去,拚命把臉埋在膝上,混亂地揪扯著自己的頭髮。

 柯尋忽然從衛東的身邊站起來,他將他安放好,轉頭大步走到吳悠身邊,伸手罩在她的頭頂,聲音沙啞卻又帶著異樣沉定地道:“吳悠,抬起頭,看一看東子,或者方菲,用看骨相的方式,看看能不能看到什麽。”

 吳悠癱坐到地上,哭得滿臉都是鼻涕和淚,發絲紛亂地粘在上面,卻仍依著柯尋的話,竭力地控制自己面對死去的同伴屍身幾度崩潰的情緒,顫抖地盯著他們看。

 可……

 “我看不到……對不起……我什麽都看不到……”吳悠大哭,“我不頂用……我什麽都看不到了……”

 “不,這跟你沒關系,不是你的問題。”柯尋沉聲道。

 “也許,只有將死之人才能看到。”邵陵將自己汗濕的發絲捋向腦後,嘴唇也在輕微地發著抖,“咱們似乎忽略了最後一封遺箋,那位姑娘寫的內容,咱們以為只是一封普通的絕筆,我想其中應該也透露了一些訊息,比如她提到的那位叫‘宛玉’的姑娘,說她險些就要死了,然後又緩了回來,醒來之後就對她講了一段‘胡話’,說是飄到了半空,看到了身上長滿人臉的蟲子……我不確定……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線索,也許真的只是臨死前的幻覺,但也不排除是真的看到了什麽的可能……”

 “如果一個生命體是由肉體和意識組合而成,”朱浩文的目光裡透著蒼白,“那麽在這個人的生命體征極度不穩定的時候,肉體和意識發生分離的現象,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二者本就不是同一個維度的物質。意識跨越維度,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但這個時候它又和肉體藕斷絲連,回到肉體中後,意識所看到的信息就傳入了肉體裡,於是肉體醒來後還記得意識看到的東西。”

 “但……想要達到這個效果,恐怕得讓人……瀕死才行。”華霽秋看著兩人。

 也就是說,需要有人不那麽痛快乾脆地死去,這個人,得在慢慢死去的過程中無比痛苦地掙扎,痛苦著的同時,還要盡力地,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傳達給大家。

 而這個方法,不見得就會成功,沒人知道得瀕死到什麽程度才能看到,到了那個程度是否還能強撐一口氣把信息傳達出來,也許完全沒有機會說話就已經徹底死去,也許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任何東西,一切都是純粹的幻覺……

 最為殘酷的是,無論這個方法成功與否,這個人都將在無比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而不能選擇一個痛快的,不需要過多痛苦的死法。

 “我來。”柯尋說。

 “不行!”朱浩文斷然一聲,見柯尋看著他,便轉頭指向牧懌然,“……他還在想辦法,如果說我們真的能像每一幅畫那樣九死一生,那這唯一的一線生機,就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你現在不能死,你死了,他肯定沒有辦法再冷靜思考,或者,就算還能冷靜,你死了對他來說一切也都沒了意義,不是嗎?就當是,就當是為了盡量找到徹底終結的辦法,就當是為了不再產生下一批入畫者,你,你這一次,這一次走在後面,可不可以,柯尋?”

 沒有等柯尋開口,忽聽得嶽岑的聲音有些艱難地傳了過來:“你們……最好有人……離我近一些……”

 幾人忙循聲看去,卻見嶽岑正一手費力地撐著拐杖,另一手捂著腹部,刺目的血從指縫間滲出來,她的腳邊掉落著一柄沾了血的水果刀。

 “岑姐!”幾個人衝過去扶住搖搖欲倒的她。

 嶽岑急促地喘息著,示意大家幫她坐下,聲音虛弱地道:“我的……疼痛耐受力比一般人都強一些……就是……怕到時太虛弱,沒有辦法說清楚我看到的……你們……仔細聽著點……”

 “我聽著,我聽著,岑姐,你……”顧青青拚命地咬著牙憋住自己的哭聲,怕干擾到嶽岑的說話聲,她下意識地想要說“你忍著些”,卻又反應過來這句話的不恰當。

 這樣的忍受無疑是最殘忍的虐待,且就算忍著些又能怎樣呢?人是必須要死的,即便忍著能活下來,也還是要再次把自己弄死……

 嶽岑費力地笑了笑,看著圍在身邊的眾人:“大家……不要太著急,盡力……拖一拖時間,你們看……方菲犧牲後,風中的怪物又……又消停了一些,雖然很短暫……但我們……我們可以盡量拖延一下……給……給小牧留出盡量多的時間,大家盡可能地……拖到怪物快要衝膜而出時,再……”

 眾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紛紛痛楚地點著頭。

 “我不知道……要到什麽程度才行……”嶽岑更加虛弱,已是氣若遊絲,“你們……注意著……如果我來不及說話……就暈過去,不要顧及……想辦法把我弄清醒……”

 顧青青哭著點頭,彎下腰去,把自己的耳朵輕輕貼在了嶽岑的頰邊。

 秦賜在嶽岑的另一邊蹲跪下來,伸手輕輕地搭住了她的脈,垂下眼簾,默默地感受著她的心跳速率。

 直到指尖下的脈博越來越弱,越來越慢,嶽岑已經閉上了眼。

 “岑姐——岑姐——”顧青青難過地搖晃她的身體。

 秦賜解下背在身上的藥箱,原本帶著它上來,只是想做為自己的陪葬,這隻藥箱是祖父留下來的,祖父曾是一位中醫,這隻藥箱也算是個祖傳之物。

 可惜,自己還沒有結婚,更沒有孩子,這隻藥箱,也只能就此和他一起終結在這裡。

 秦賜從藥箱裡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針劑,以相當熟練和迅速的手法吸取藥液,為嶽岑在注射部位消毒,扎針,推液,拔針。

 這是搶救針,通常在病人心跳停止的時候注射,以期達到起死回生,或暫時性的起死回生之效。

 秦賜知道這麽做很殘忍,他在延長嶽岑的痛苦,他把她從死亡的安寧裡硬拉回來,繼續接受痛苦的折磨。

 可,她也一定不願意讓自己白白受了這番折磨而無為死去。

 她的堅強,理應得到饋還。

 嶽岑重新有了微弱的意識,但已經沒有再度睜開眼睛的力氣,她翕合著嘴唇,幾不可聞地說著什麽。

 顧青青盡力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卻沒能多聽哪怕幾秒鍾的時間。

 嶽岑終於還是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這一次,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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