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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夜天[穿越]》第22章
唐家出了個秀才案首, 這可不是件小事, 驚動了唐舉人。

 唐舉人邀請唐慎去唐家赴宴, 專門為他辦了三十席流水宴,擺了三天三夜,宴請姑蘇府的各路街坊, 恭賀新晉案首。唐慎沒有推辭。他與唐家的關系雖說不至於親如一家,但雙方畢竟有合作,已經是一體的了。

 第一日的宴席過後, 丫鬟海棠請唐慎來到唐府偏院, 唐夫人早已恭候多時。

 見了面,唐夫人笑道:“還記得去歲我們第一次見面, 那時我可沒想著,我這侄兒竟有如此驚天的才氣, 得了姑蘇府與吳縣的院考案首!”

 唐慎拱手作揖,謙虛道:“大伯母說笑了, 不過是個秀才案首罷了。”

 唐夫人:“你莫謙虛,你那堂兄比你大幾歲,可這次又沒考上秀才。唉, 也是令我發愁。好了, 今日不說那渾小子,惹你不開心。慎兒,前幾日金陵錦繡閣的方大掌櫃來了姑蘇府,想與我們珍寶閣訂貨。”

 唐慎雙眼一亮:“肥皂?”

 唐夫人搖首:“肥皂、香皂與精油,方大掌櫃都要了!”

 唐慎:“善!”

 唐夫人:“善!”

 兩人相視一笑。

 肥皂已經問世三個月多, 如唐慎當初所說,這是他的殺手鐧。

 有香皂的作用,與香皂長得十分相似,卻比香皂便宜太多。古代也不是沒有肥皂的替代品,這種東西叫做胰子,是將豬胰子碾磨成碎,加入砂糖和草木灰做成的。因是用了豬胰子,終究帶了股不可少的腥氣,且呈現灰黑色,觸手粘膩。在沒有肥皂的時候,胰子是姑蘇府尋常人家洗衣的必用工具,但有了肥皂,肥皂比胰子更耐用,且乾淨漂亮,一下子便成了姑蘇人的新寵。正所謂家中可無酒與茶,家中要有鹽和皂!

 姑蘇府和金陵府相鄰,唐慎早就猜到會有人發現肥皂,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肥皂好做又方便,唐慎沒想到香皂和精油也會有人看上。

 唐夫人道:“你怕是不知曉錦繡閣是做什麽的吧。那錦繡閣是金陵府最大的脂粉鋪子,金陵府最大的酒樓名為錦繡樓,最大的繡坊名為錦繡坊,最好的酒家名為錦繡酒坊。金陵府鄭家,便是錦繡閣的東家,也是咱們江南首屈一指的巨富。”

 唐慎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尋常商賈來到姑蘇府,看到珍寶閣裡的貨物,一定最想要肥皂。香皂和精油雖然好賣,但是比起肥皂,受眾始終窄了一些。如果不是一個龐然大物,萬不敢攬下香皂和精油的生意。但錦繡閣背靠鄭家,鄭家是金陵首富,整個江南的首富!

 只有鄭家有這個膽量攬下香皂、精油生意,覺著能賣出去。

 唐夫人:“如今我唯一猶豫的是,慎兒,我們該如何與錦繡閣合作。這生意終是有你的一半,你有什麽見地,可說來聽聽?”

 唐慎:“大伯母應當已經有想法了吧。”

 唐夫人笑了:“自是瞞不過你。慎兒,我們唐家在姑蘇府有些勢力,可去了金陵就是瞎子抹黑。金陵府是鄭家的地盤,不與他們合作,我們絕不可能在金陵府做生意,哪怕做了,也很難收回成本。所以我是想與他們合作的。但出貨一事,有兩種辦法。第一,是直接走大運河,將我們做好的貨物送去金陵。第二,是咱們直接在金陵府找家工坊,製作東西。”

 唐慎道:“第二種法子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前期投入錢財,後期便可直接盈利。而第一種法子每次運送貨物都需要成本,路上消耗的錢財注定比第二種多。”

 唐夫人:“但是……”

 唐慎:“但是,第二種,將咱們的工坊放在遙遠的金陵府。正如大伯母所說,金陵府是鄭家的底盤,把工坊放在那兒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大伯母選的是哪種?”

 “第一種。”

 “我也覺著第一種好。”

 唐慎一直知道姑蘇府城西有條大運河,是前朝開鑿,始於盛京,終於錢塘。南北往來貨物,多從這條大運河上走,但他從未見過這條河。

 和錦繡閣談成了一筆生意,第二日,唐慎和姚三去了大運河邊。

 遼闊浩渺的運河之上,千帆競發,人流如潮。岸邊港口上,數十條大船正在卸貨、裝貨。姑蘇府的茶葉和絲綢是天下一絕,每日都有價值萬金的茶葉、絲綢從這個港口乘船離開,駛向大宋四方。

 姚三道:“我那家鄉也毗鄰大運河的一條支流,只是比姑蘇府的這條主流差得遠,每日停靠的船最多十條。我偶爾會與那些靠岸的船夫說些話,聽他們說天南地北的故事。”

 唐慎:“姚大哥,你還懂船運?”

 姚三羞愧道:“小東家真是抬舉咱了,我哪裡懂這些。只是聽那些船夫說,他們送貨時有一條規矩,是沙幫制定的,也稱沙船製。比方咱們姑蘇府,唐家、王家和孫家都有貨物往來盛京,這路途遙遠,途中恐會遇到風暴、劫匪,三家就會聯手打造三條船。每條船上每家放三分之一的貨物,最後無論是哪家的船到了盛京,三家都將船上的貨物平分。至於沉船損失的貨物,三家也是一起平分。”

 唐慎驚歎道:“古人還有這樣的智慧!”

 十日後,唐慎與唐夫人商定了送貨去金陵的事,他回到家中,姚大娘正在做菜。

 “小東家回來了?正巧,林帳房半個時辰前也來了。您今兒個早晨不是說有事要與他說,他可等您很久了。”

 唐慎:“他來了?在哪兒呢。”

 姚大娘從廚房出來,四處看了看:“是不是去阿黃屋子裡了。”

 唐慎皺起眉頭。

 林帳房終究是個男人,去阿黃屋子裡幹什麽。唐慎走到唐璜的屋子前,他發現大白天的,小姑娘居然緊閉房門。唐慎心中不悅,他沒有敲門,而是在窗外聽了會兒。裡頭的聲音聽不真切,只聽到一兩句“不念這個”、“您再寫來給我看看”這類的話。

 唐慎覺得奇怪,他沒有敲門,一把推開房門。

 唐璜驚叫一聲,嚇得把桌子上的東西一股腦地全部藏在身後。林帳房也嚇了一跳,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默默走到門旁,道:“小東家,你何時回來的,我都沒聽見。”

 唐璜:“哥!你進來不敲門。不是你與我說,要懂禮節,進屋前要敲門!”

 唐慎挑眉道:“我若是敲門了,是不是就不知道你們兩瞞著我,在背後做什麽?唐璜,你背後藏著什麽,拿出來。”

 小姑娘把東西藏在身後,抿著嘴唇,臉色煞白,後退幾步,緊貼著牆。

 唐慎心中疑惑,他走上前:“交出來。”

 “我不!”

 唐慎也不逼她,而是直接轉頭問道:“林帳房,你們在這房間裡乾甚?”

 林帳房猶豫片刻,道:“阿黃,你就拿出來給小東家看看吧。”

 眼睛被淚水憋得通紅,唐璜被逼將藏在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唐慎定睛一看,發現那竟是一本《千家詩》,還有幾張宣紙,上面墨跡都沒乾,寫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字。只是一眼唐慎便明白:“你讓林帳房私下教你讀書?”

 林帳房:“小東家您別怪阿黃小姐,只是識字而已,都是我的錯。”

 唐慎:“你教她讀書而已,為何要藏著掖著,大門緊閉?”

 唐璜和林帳房皆是一愣。

 “小東家?”

 唐璜眨了眨眼,一顆淚珠從臉頰上滾了下來,她啞著嗓子:“哥哥,我讀書,你不生氣?”

 唐慎莫名其妙:“你讀書我生氣什麽。不過我倒也確實要生氣。”唐慎看著宣紙上的字,問道:“林帳房,你私底下教她讀書寫字多久了。”

 “三月有余。”

 “三月有余?那就是我去縣考前就開始教了。唐璜,你看看你寫的這是什麽字!梁先生曾經說過,我長得有多俊俏,字就寫得有多不堪。半年前,我的字寫得比你還差。可這才半年過去,我的字便得到了先生的嘉獎,還拿到了兩次案首!”

 唐璜愣了半天,反應過來:“哥,你是在誇你自己長得好看?”

 唐慎:“我有這麽說過?”

 唐璜:“你有!”

 “哦,那我也未說錯。你再看看你這字,練字三月,你寫的便是這個?!”

 唐璜委屈極了:“我不敢練字,每次只能等你和姚大哥、姚大娘不在,自己偷偷練,寫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唐慎:“借口頗多!那就再給你三月,我要看看你能寫成什麽模樣。”

 “哥哥……你不反對我讀書寫字?”小姑娘語氣小心,忐忑害怕的模樣令唐慎忽然心疼起來。

 “我為何要反對。”

 “爹還在世時,總說女人無才便是德,不許我和娘碰任何與讀書有關的東西,也不許我們踏進他的書房……”

 唐慎這才想起來,唐秀才好像是有說過類似的話,只是他不知道這話對唐璜的影響如此大。

 唐慎自責地說道:“是我疏忽了。你想做什麽,我絕不會反對。當然,除了殺人放火,你要是敢做,我定然大義滅親。讀書而已,你為何不可讀書?林帳房,今日你也在,不知你是否願意收唐璜做學生,當她的西席。”

 唐璜喜出望外:“哥!”

 林帳房笑道:“小東家開口了,我自然不敢辭。”

 “我哥哥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唐慎被自家妹妹吹捧了一天,唐璜恨不得到碎錦街上,逢人便說一句自家哥哥的好。晚上吃飯時,林帳房留著一起用菜。他道:“小東家和阿黃長得有些像。”

 姚三:“確實,畢竟是親兄妹,他們倆的眼睛有些像。”

 唐慎一愣,還沒開口,唐璜道:“我和哥哥的眼睛才不像呢,我比他大多了。”

 唐慎:“呵,大言不慚,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來也沒我眼睛大。”

 院子裡歡笑一片。

 三日後,唐慎和林帳房登上唐家的貨船,前往金陵府。

 穿越過來一年了,這是唐慎第一次離開姑蘇。起初他還頗有興致,一直站在船頭看兩岸的風景。看了半天實在膩了,便進船艙待著。傍晚時,眾人來到金陵府。唐慎並沒有和珍寶閣的大掌櫃一起去錦繡閣,他和林帳房在金陵府逛了起來。

 千年古都,十裡秦淮。春風拂面柳兒輕,金陵兒女多豪情。

 二人在金陵幾條繁華的街市上逛了一圈,來到江南貢院。

 林帳房:“這便是小東家以後考舉人的地方了。若是考中了……”聲音一頓,“嗨,我說什麽呢,真是說錯話,掌嘴。小東家自然能中舉人。中了舉人後,您便要來這貢院讀書,不來也行,但至少要入了學籍。”

 江南貢院是官家禁地,除了科考時,尋常時候只有裡頭的舉人學生可以進去上課。

 唐慎在外面看了兩眼,覺著這地方和紫陽書院也沒太大分別。

 兩人又去夫子廟、烏衣巷看了一圈。

 唐慎感慨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便是那烏衣巷啊!”

 林帳房一驚:“小東家說甚呢?”

 唐慎:“無事,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詩,隨口念一念。”

 林帳房:“這詩小東家從哪兒聽到的,這不能瞎念。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那謝家也就算了,他們卻有衰敗,不複鼎盛。但那琅琊王氏,卻是世家大族,鍾鳴鼎食的簪纓大家!若是被人聽到您在背後詛咒王謝衰敗,可要出大禍的!”

 “……哈?”

 林帳房:“小東家可別再念了。”

 唐慎連連點頭:“好好好,我不再念了。”

 敢情在這個世界,王謝兩家竟然還沒破產!

 兩人隻逛了一個時辰,便玉蟾懸空,入了夜。唐慎本想先找個地方歇著,林帳房猶豫了會兒,道:“這兒離那秦淮河近得很。”

 唐慎一愣:“啊?”

 “小東家……此次特意來金陵,是想見識見識那金陵一絕,秦淮河上的商女?”

 唐慎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商女是什麽意思。

 他有這麽好色麽!

 唐慎咳嗽一聲,提醒道::“林帳房,我今年才十四。”

 “記得我十四那年,已經與我早去的夫人定親了。”

 “……”

 這天沒法聊了!

 唐慎當然沒想過去秦淮河,事實上他來金陵,是來考察市場的。金陵府的百姓生活狀況、金陵府有那些商賈,都是他要觀察的對象。同時他也打算第二天去錦繡閣一趟。金陵府確實富裕,但是精油、香皂想要賣得好,不是有錢就可以做到。

 唐慎打算去錦繡閣,幫著方大掌櫃設計一下精油和香皂的店面裝幀,就像他在姑蘇府做的一樣。

 然而來都來了……

 唐慎道:“要不去看看?”

 “走吧。”林帳房一臉我就知道你想去的模樣。

 唐慎:“……”

 現在回頭還來不來得及!

 杜牧曾寫過一首七言絕句: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大宋國泰民安,商女們現在唱的自然不是亡國之音,而是盛世之歌。夜幕中的秦淮河上,一條條畫舫隨著水波輕輕搖晃,燈影幢幢,槳聲蕩蕩。唐慎並未登上任何一艘畫舫,他沿著河岸行走,遠遠望著這番盛世景象。

 秋娘們的琵琶聲、琴聲,與秦淮河的水聲交雜摻錯。

 唐慎忽然道:“煙籠寒水月籠沙!是了,這便是金陵!”

 林帳房不明所以。

 第二日,唐慎去了錦繡閣,方大掌櫃早知道他要來,在門外迎接。唐慎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設想的店面裝幀設計,方大掌櫃愣在原地,重複了一遍:“煙籠寒水……月籠沙?”

 “是。”

 “這是唐公子所作?”

 “不是,這是我從旁人那兒聽來的。”

 “這是一句千古佳句,可堪千載啊!唐公子,您且放心,如您所說,那水與白沙我自會找人備下,按您的打算重新裝幀一下我這錦繡閣。煙籠寒水月籠沙,僅此一句我便敢斷言,那精油在咱們金陵府,定能大賣。”

 半月後,肥皂、香皂和精油一起在金陵府售賣。

 這次錦繡閣沒有像珍寶閣一樣,特意藏著肥皂,不先售賣。因為金陵府與姑蘇府離得近,早有金陵人知曉肥皂,甚至還從姑蘇府買過肥皂。錦繡閣將三樣東西一起售賣,同時鄭家還托了關系,請琅琊王氏的人題了字,賦在錦繡閣的店內。

 『煙籠寒水月籠沙』

 落款,王子豐。

 方大掌櫃拿著這張字時,大驚道:“東家,如何請得王相公題字!”

 錦繡閣的東家,鄭家現任家主鄭顥也覺著奇怪:“本是隻想請王二公子題字,以我鄭家與他們王家的關系,應當不費事。恰巧王大公子回家省親,這句詩不知何時傳入了他的耳中,他說了句寫得好,在回盛京前就寫了這七個字,給了二公子。”

 方大掌櫃道:“甚妙,甚妙!東家,我們雖沒有梁大儒親筆題字的《黃金縷》,但有王相公的字,在咱這金陵,可比梁大儒的好用多了!”

 豈止是在金陵府好用,方大掌櫃心想:哪怕把這字掛去盛京,都是絕頂的金字招牌!

 這些事唐慎當然不知道,他隻負責店面裝修,哪裡想到方大掌櫃不愧是生意人,無比精明,連他珍寶閣請梁誦題字這種營銷手段都用了,且用的結果比他還好。

 回到姑蘇府後,離院考只剩下一個多月,唐慎開始發奮讀書。

 後世常說金榜題名,大多人也知道狀元、榜眼、探花,但對舉人、秀才這些低階考試不大清楚,也不知道童試三場的複雜。童試第一場縣考,考過了就是童生;第二場府考,考過了才是秀才。

 但不是說每個秀才都有考舉人的機會,否則江南貢院就那麽多號房,人人都去考,怎麽可能擠得下。秀才想要考舉人,除了一些特殊方法外,大多數秀才都要通過院考,獲得參加鄉試、考舉人的機會。

 唐慎依舊每天寫兩篇製藝、一首試帖詩。要是梁誦在姑蘇府,他就每日送去給先生評閱;要是梁誦不在,他就收著,等梁誦回來再去。

 如此便到了院考前一日,因為第二天要早起去考場,唐慎酉時不到就歇下了。戌時三刻,忽然有人敲門。姚三被驚醒,開了門,一個風塵仆仆的人站在門外。他穿著一件罩衣,將面龐藏在其中,小聲問道:“可是唐慎家?”

 姚三警惕道:“正是,你是何人。”

 唐慎被吵醒了,批了件衣服走出屋子。

 來人道:“我名徐慧,是梁大人的表侄。你去告訴唐慎,他自然知道。”

 “愚之?”

 徐慧抬起頭,看見唐慎。

 唐慎:“先進來吧,有什麽事屋裡說。”

 徐慧進了屋子,神色嚴肅,遲遲不肯開口。唐慎明白他的意思:“姚大哥,你去院子裡吧。這是徐愚之,先生的表侄,許是先生有事找我。”

 姚三點點頭,離開屋子。

 唐慎問道:“可是梁先生出了什麽事?”

 徐慧搖首:“未曾。大人還在金陵府,恐怕過幾日才能回來。”

 “那?”

 徐慧躊躇片刻,道:“大人還未回來,但是有一件事,我卻是等不及了。唐慎,你恐怕不知,大人這半年來三番屢次去金陵府,是為了救一個故人。大人的那位老友在天牢中關了二十五年,半年前不知何故,大人得到消息,似乎有人想要謀害那人。”

 唐慎心想,不就是鍾巍鍾大儒麽。

 表面上他裝作不知道的模樣:“何人要害先生的好友?”

 “我也不知。但是今日清晨,有一個人從盛京回到姑蘇府,為他一個親戚奔喪。他隻停留兩日,我來不及通知大人,且大人恐怕也沒有法子應對。”頓了頓,徐慧道:“唐慎,我與你交底,此人和當今聖上有些關系。世人皆知,當今聖上癡迷修仙,獨寵那妖道李肖仁。我查到的消息便是,李肖仁的一個俗家弟子回到了姑蘇府。若是想打聽盛京的消息,揣摩聖聽,他是最好的途徑。”

 唐慎皺眉道:“你希望我幫你打探消息?”

 徐慧歎氣:“我也是走投無路。大人清貧,別看大人是姑蘇府府尹,他在姑蘇府的勢力和關系怕是還沒你們唐家大,所以我只能來求助你,希望你能找唐舉人試試。”

 唐慎沉吟片刻:“很急嗎?”

 “那人明日傍晚就走!”

 “好,你且跟我來。”

 唐慎換了件衣服,跟徐慧出了門。徐慧以為他要帶自己去唐府,誰料唐慎和姚三繞了兩圈,竟然沒去唐府,而是來到一個大院。

 姚三敲開一扇門,一個身材精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見面便道:“小東家,姚兄弟。”

 唐慎:“劉大哥,若我沒有記錯,同德巷的物流生意是由你管著的吧?”

 劉號子道:“是。小東家有事要吩咐?”

 唐氏物流的生意早已步入正軌,三個月前唐慎特意挑了一些比較精明的夥計,提拔他們為主管,管理一片坊街的物流生意。這劉號子就是其中之一。

 唐慎:“若是要你打探一戶人家的消息,可能做到?那戶人家就住在同德巷。”

 “三日後,我能告訴小東家,那人當日的內衫穿的是什麽顏色!”

 “如果只有一天呢?”

 劉號子一愣:“隻可盡力而為。”

 “好,那明天一天你便聽這位先生使喚,他說什麽,你便去做。”唐慎將徐慧介紹給劉號子。

 劉號子連連點頭。

 徐慧感激地看著唐慎,拱了拱手。

 唐慎和姚三動身離開。

 是的,從一開始,唐慎決定做物流生意,就是給自己在姑蘇府安插了眼線。他上輩子讀過一本書,裡面講述了一個傳奇家族羅斯柴爾德家族。十九世紀,羅斯柴爾德家族憑借強大的消息網,在第一時間得知了滑鐵盧戰役的結局。他們利用時間差狠狠賺了一筆,從此成為世界巨富。

 信息,是製造金錢的最強大工具。

 第二日清晨,唐慎拎著長耳書籃,進入考場。他端坐在書案前,神色平靜,仿佛昨天晚上沒有被人敲開門,聽人說過二十多年前的朝廷政變。唐慎氣定神閑地翻開試卷,賈亮生就坐在他面前,期待地望著他。

 童試小三元,對唐慎是個榮耀,對他賈亮生也是個不錯的文名。他第一年來姑蘇府任縣令,要是出了個小三元,說出去也是一件祥瑞喜事。所以為了不讓唐慎寫跑題,他這次院考特意出了三道簡單的題目。

 唐慎啊,這你總不會出錯了吧?

 唐慎翻開卷子,看著上面的題目,猛地怔住。

 第一題:“學而時習之。”

 唐慎呆了一會兒,下意識地翻開第二題。

 第二題:“知之為知之。”

 唐慎:“……”

 得,不用看第三道試帖詩了,肯定又是耳熟能詳、絕不可能寫跑題的題目!

 唐慎悄悄地抬起頭,目光與賈亮生相對。

 賈亮生眼神殷切:好好寫,不出錯,你就是本屆案首!

 唐慎:“……”

 古代考場潛規則,真是害人啊!他明明沒想拿案首,怎麽還有人趕著給他送案首。唉,那就只能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唐慎低下頭開始答題,嘴巴卻偷偷地咧到了耳根。

 嘿嘿……

 嘿嘿嘿嘿!

 第一場考試結束,唐慎交了卷子,賈亮生迫不及待地拿著他的卷子看了起來。他仔仔細細地看過兩篇製藝和一首試帖詩,頻頻點頭。

 唐慎也松了口氣,不出意外,這次院考自己估計又是案首了。

 “我果然是個天才吧!”唐慎心想。

 晚上回家,唐慎也沒掩飾自己的喜悅,他直接對姚三道:“把林帳房一家請來,咱們慶祝一番。”

 姚三:“慶祝什麽?”

 唐慎笑道:“慶祝我通過院考。”

 姚三完全沒想過這才考了第一場,還有四場,唐慎怎麽就無比確認自己能過院考。他非常信任唐慎,高興地邀請了林帳房一家。

 林帳房是有經歷的,他捋捋胡子,道:“看來小東家很自信,今日答得很好。”

 唐慎笑而不語。

 姚大娘燒了一桌好菜,眾人吃菜慶賀。姚三和林帳房喝了兩杯,林帳房喝多了,說唐璜最近又背了三首詩。小姑娘一點不怕羞,非常驕傲地當場背起詩來。

 夜色深了,唐慎離開人群,悄悄開了門。

 只見劉號子站在門外,兩人互視一眼。

 唐慎問道:“徐愚之要你查的消息,查出來了嗎?”

 劉號子道:“小的查了很多消息,不知道他要的是哪個。但是徐大人沒說不好,應當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你和他都說了什麽,與我一一說清楚。”

 劉號子將今日探得的消息又對唐慎說了一遍。

 “……那花道士說是道士,卻娶了三個媳婦,在同德巷也是有錢人家。他昨日回來的時候與他夫人提過一嘴,說想找個法子離開盛京,回姑蘇府。因為半年前隕星墜地之夜,他的兩個師兄正在宮裡當差,那天晚上就沒從宮裡回來。”

 唐慎:“隕星墜地之夜……咦,是那天晚上?”

 劉號子:“小東家還有什麽事嗎?”

 “無事了。你回去吧,你且記得今日我讓你做的事,你一個字也不可說出去。”

 “是。”

 關了門,唐慎想想還是不行,他叫來姚三:“你拿五十兩銀子給那劉號子,讓他立刻動身離開姑蘇府,從此以後不要回來了。”

 姚三猜測和昨晚上的事有關,他點頭應是,拿著銀子出門了。

 十日後,院考放榜。

 孫嶽與唐慎一起來到書院門口,同時在場的還有紫陽書院的大半同窗。

 天還未亮,星子布空。唐慎有些困,他打了幾個哈欠,孫嶽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書院大門。

 唐慎:“有把握考過院考?”

 孫嶽:“沒把握,但萬一就撞上大運了呢。這次題目如此簡單,很難寫得出彩,但也寫不出錯。你看咱們書院的那些老秀才,他們雖說文采比我好,但寫‘學而時習之’,他們未必就比我寫得好。這東西,我也能寫!”

 唐慎笑了,老神在在地說道:“祝你拿倒數第一。”

 孫嶽也不氣惱:“倒數第一好啊,倒數第一多好。倒數第一也是進榜,進了榜我可就是貢生了,可以去江南貢院報道,來年可以參加鄉試了!”

 “你可就這點出息!”

 唐慎嘴上罵,心裡卻也希望孫嶽能考上。孫胖看上去不靠譜,但是讀書卻是極認真的。每日他都認真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課,從不打折扣。紫陽書院所有的富家子弟中,他是最用功的一個,唐慎都自愧不如——畢竟他還要管珍寶閣和唐氏物流的生意。

 院考的第一名和最後一名其實沒什麽差別,都是貢生,都能參加鄉試。如果不是已經拿了兩次案首,唐慎對這第三個案首也沒什麽興趣。案首又不值錢,每年有三個呢!

 終於,寅時到,兩個官差和一個學政拿著紅榜,來到書院前。

 紅榜緩緩張開,有人痛哭,有人狂喜。這般癡狂如夢的景象,在華夏大地出現了上千年,年年如此,從未間斷。科舉考試著實迂腐不堪,八股製藝扼殺學子們的思想,令他們被四書五經束縛。但這又何嘗不是古人能做到的最大的公平!

 無論富貴貧寒,所有人皆在一個考場考試。

 這是最好的改變人生的途徑,這是一條放在世人面前的康莊大道。哪怕垂垂老矣,也絕不放棄。

 很快,有人向唐慎報喜。

 “恭喜,唐小三元!”

 “唐慎恭喜恭喜!”

 “唐小三元,你可要去千秋樓請客。”

 唐慎笑著拱手:“多謝諸位同窗,明日中午,千秋樓見。”

 過了一會兒,唐慎發現孫胖不見了。他找了找,在人群中找到孫嶽。

 “怎的,中了嗎孫嶽?”

 孫胖緩緩回過身,唐慎驚駭得發現,這胖子竟然哭了。孫嶽激動不已,一把撲上來抱住唐慎,一身沉甸甸的肥肉差點把唐慎撲散架:“倒數第一,真的是倒數第一!唐慎,你真是金口玉言,你下次一定要說我能中舉,我中倒數第一就好!誒對,你剛才說明天中午你要去千秋樓請客?不許!各位同窗,明天中午我孫嶽在千秋樓請客,我來請客!”

 唐慎哭笑不得。

 院考放了榜,唐慎與書院的同窗們又聚了會兒,他回到家中,竟然見到了一個人。

 唐慎大驚,急忙過去:“先生怎的來了。”

 這還是梁誦第一次來他家。

 梁誦坐在院子中央的木椅上,笑道:“這是你妹妹?”

 唐慎看了唐璜一眼:“是,她叫唐璜,今年十歲。”

 “唐璜,是哪個璜?”

 小姑娘立刻道:“黃色的黃。”

 唐慎:“璜玉的璜。《周易·大宗伯》有言,以玄璜,禮北方。先生,是這個璜。”

 唐璜錯愕地看著自家哥哥。

 梁誦將兄妹二人的反應看在眼裡,頷首道:“璜,美玉也,是個好名字。”

 唐璜呆在原地,良久,她激動地跑去廚房,一邊跑一邊道:“姚大娘我有名字了,唐璜,不是黃色的黃,是璜玉的璜!梁大儒都說是個好名字……”

 唐慎捂住臉,不就有了個名字,這丫頭怎麽就不能矜持點,在先生面前丟份!

 梁誦站了起來,道:“唐小三元?”

 “啊,先生已經知道了。”

 “嗯,比你早知道一晚。走吧,唐小三元,咱們出去走走。”

 “是。”

 兩人出了門,沿著街坊走了起來。

 唐慎租的這處宅子旁邊就是一條小河,姑蘇府處處可見小河,兩人沿著河流走了會兒。

 梁誦道:“前幾日愚之來找過你?”

 唐慎默了默,道:“是。”

 作者有話要說: 小唐郎:搞什麽,王家還沒破產啊?!

 王家的老老少少:喵喵喵???大少奶奶,您…………???

 隔壁·今天還是沒出場·老王:內子敗家,諸位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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