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中, 池塘邊, 一輪明月倒映在水中, 微風拂過,蕩起陣陣漣漪。
唐慎把點心盒子放在桌上,王溱朝他伸手示意, 道:“坐。”
唐慎坐在石凳上。
自古君子愛風雅,美人善琴棋書畫。這不是說,君子就不能擅長琴棋書畫了, 當世有許多才藝雙絕的才子, 其中名氣最大的,如今就坐在唐慎面前。如果是下棋、寫字、作畫, 唐慎還能依葫蘆畫瓢,一樣來一點, 附庸風雅。但要是彈琴,唐慎真的是一竅不通。
他穿越五年, 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讀書考科舉上了,哪有功夫去學琴。
唐慎乖乖坐在一旁,看王溱調試琴音。試完後, 王溱問道:“小師弟想聽什麽?”
唐慎脫口而出:“《高山流水》。”
這不能怪唐慎庸俗, 實在是《高山流水》在後世太過知名了,都成了成語。唐慎哪裡聽過什麽古琴曲,只能說出一個《高山流水》。
王溱頓然失笑,他歎氣道:“高山流水是兩首曲子,分為《高山》與《流水》。”
唐慎:“啊, 這樣?那師兄兩首都彈嗎?”
“高山流水的古琴譜在太祖時期,因為戰亂,已經失傳了。現在留存下來的只是殘譜。”
接下來王溱沒再問唐慎,他直接自己彈了首《廣陵散》。
唐慎摸摸鼻子,知道師兄這是看出自己沒這個文化,懶得再問自己,免得自己出糗。他聽著這首《廣陵散》,其實也沒聽出是那首曲子,隻覺得旋律還算動人。唐慎身為一個現代人,往常聽的都是流行歌曲,從未聽過這些典雅的古琴曲。他壓根欣賞不來。
然而,望著王溱月光下撫琴的模樣,唐慎漸漸有些明白了。
“或許撫琴,聽的不只是曲子,更是那個撫琴的人吧。”唐慎在心中感歎。
師兄真的又風雅超脫出了一個新高度!
這時要是吹一陣風,或許他王子豐就能隨風而去,羽化登仙了。
彈奏完一首《廣陵散》,王溱讓書童把古琴收走。師兄弟二人在月色下品茶賞月,王溱道:“小師弟今日怎的想的起來,到我這尚書府了?”
唐慎心道,你明知道我的來意,況且我來的時候都說了,我收到你的禮物,知道你把玻璃精油送給皇帝,許給我一個皇商的位子了。王子豐這人真是拐彎抹角,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他偏不說,非得讓你自個兒跟倒豆子似的,全部說清楚。
唐慎只能在心裡吐槽,表面上對王溱投以敬仰的目光:“今日聖上叫我去垂拱殿,將琉璃瓶給我看了。”
王溱歎氣道:“也是巧合,那日被聖上看到了。聖上十分喜歡,我只能將之送人。小師弟,你不會怪我吧?”
唐慎:“……”
大尾巴狼,還裝!
唐慎立即道:“自然不會,我感激師兄還來不及。聖上命我用這透色琉璃,將垂拱殿的窗戶都給換了。自此以後,這琉璃生意便落到了我唐家頭上。”
王溱笑著給自己斟茶,他抬頭詢問唐慎,唐慎把自己的杯子也推了過去。
唐慎:“只是我始終不明白……師兄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我是什麽人,小師弟忘了嗎。”
唐慎一愣:“師兄?”
王溱品了口茶,神色淡然:“我是當朝戶部尚書啊,小師弟。”
唐慎恍然大悟。
對其他人來說,想安排一個皇商,讓唐家能堂而皇之地進入皇帝視線,並不容易。但對王溱來說,他本就是主管這一事務的,這件事由他來做,天經地義。然而王溱說得輕松,以趙輔多疑的性格,他能做到這一點,必然用了唐慎想象不出的手段。
兩個月的計策謀劃,只是一句“戶部尚書”,定然不能掩蓋。
然而唐慎還想再問,王溱卻不再說了。
唐慎思索片刻,明白了王溱的意思。他送給王溱一瓶玻璃精油,換來了王溱這麽大的回禮。他本就感恩在心,又遇到王溱這樣的態度,他定然會更感激。皇帝講究恩威並施,權臣當然也如此。王子豐其人,官場手段使得淋漓盡致,真不愧是梁誦說過的他生平所見,最會當官、最能當官之人。
不過,唐慎哪怕想明白了,也對王溱十分感激。
或許籠絡他的心,只是王溱的一個目的。另一方面,王溱對自己的好,唐慎看在眼裡。只為了籠絡一個四品官員的心,王溱沒必要做到如此。他為自己絞盡腦汁、籌謀劃策,更是因為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師弟。
唐慎道:“那瓶黃金縷已經在陛下手中,恐怕再回不來了。我給師兄再做一個,可好?”
王溱眸中帶笑,他等的就是唐慎這句話:“好。”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天色已晚,第二天還要上朝。小廝進入亭子,收拾了桌上的點心、茶水。
王溱:“雖說晚了兩個月,但我送的這份新年禮物,小師弟可還喜歡?”
咦?現在又不裝了?
唐慎摸不清王溱的套路,他想了想,決定說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喜歡!”
王溱笑了:“喜歡便好。”
出乎王溱意料的是,唐慎並沒有就此走了。他來到王溱的書房,道:“師兄的字筆力雄勁,落筆之處,如龍驚鳳舞,我雖然學的是師兄的字,卻遠遠不能勝及。我想向師兄求三個大字。”
王溱挑起一眉:“哪三個字?”
“百寶閣。”
王溱意味深長地看了唐慎一眼,接著他用一隻狼毫毛筆,蘸上墨汁,信筆揮毫,寫下了“百寶閣”三個大字。
唐慎一看,確實寫得極好,等墨汁幹了後,他趕緊收下。
臨走時,唐慎從袖子中取出一隻小巧精致的錦盒,塞到王溱手裡。王溱詫異地看他,唐慎道:“給師兄的一些小禮物。”
王溱微笑道:“小師弟總是給我送禮,又說不是賄賂,那我隻得回禮。看來我今晚又要輾轉難眠,思索要給小師弟回什麽禮了。”
“師兄不是已經把禮物給我了麽?”
“哦?”
唐慎揮了揮手中的字,道:“明日早朝再見,師兄莫要送了。”
目送著唐慎遠去的背影,等唐慎走遠了,王溱才轉身回了尚書府。他換了一身衣服,洗漱一番後,坐在書案後,打開了唐慎塞到他手裡的那隻錦盒。將錦盒打開一看,王溱竟愕然地怔在原地,良久,他才歎氣道:“我還當是什麽玉佩香囊,原來是一張契約。”
百寶閣一成股份的契約,就這樣被王子豐放在了桌上,等睡覺前,將它放在了臥室中的密盒裡。
另一邊,唐慎回到家中,卻有些睡不著。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今天他給王溱送了一份大禮:百寶閣一成的股份!
或許別人還不明白這一成股份代表什麽,可能連王溱都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一筆財富,但唐慎就這麽輕輕松松地送出去了。他沒有心疼自己的錢,其一,把百寶閣的股份送給王溱,是他對王溱的謝意。王子豐待他的好,他都看在眼裡,無以為報,只能送上一成股份。其二,王溱可謂是盛京的地頭蛇,還是專管商賈的戶部尚書。有他做靠山,百寶閣更是無所畏懼,所向披靡。
讓唐慎失眠的,是他今日看到王子豐撫琴時候的樣子。
明月皎皎,青衣玉冠。
如果說所有人都說王子豐長得好,皮相出眾,氣質也非凡,那唐慎絕對同意:他家師兄都是快要成仙的仙人了,哪裡是其他凡夫俗子比得了的。但今天晚上的王子豐,更是妙出了一個新境界。
“彈琴果然是耍帥一大利器,我以後要不要也去學個琴?”
唐慎想了想,趕緊放棄這個不靠譜的念頭。
王子豐那叫撫琴如仙樂,輪到他恐怕就是彈棉花似鬼哭,還是別瞎折騰了。
胡思亂想的小半個時辰,唐慎才終於入睡。
三月初,正陽門大街上,連在一起的三家鋪子同時被神秘買家盤下,閉店重修。
盛京是大宋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正陽門大街的繁華,自然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但即便是盛京的正陽門大街,也很少看到有人會一下子盤下三個鋪子,開一家店。
“這麽大的店面,到底是要做什麽?”
斜對面一家酒樓的夥計想道:“或許是要做染坊,染布料?”
掌櫃無語道:“誰家染坊會開在正陽門大街?這可是寸土寸金的寶地,哪個人腦子被驢踢了,都不會把工坊開在這兒!”
夥計嘿嘿一笑:“那掌櫃的,你說這是要作甚呢?三家店面的,全給盤下了,到底是要作甚?”
掌櫃道:“做什麽都和咱們沒關系。正陽門大街上這麽多家酒樓,哪怕是那千裡樓,都不敢這麽大手筆,擺這麽大的店。這肯定不是做酒樓的,那就隨他去了。”
盛京人從正陽門大街上路過,都能見到這三家鋪子連著一起裝修的場景。酒樓掌櫃和夥計能產生好奇心,這些路人自然也能。然而等了半個月,都沒見著這三家鋪子有什麽動靜。
到了四月初二,有人見到細霞樓的陸掌櫃走進這家鋪子。
“咦,這不是細霞樓的陸掌櫃麽?難道說,他要在正陽門大街上再開一家做撥霞供的酒樓?”
“那定然是不成的。自細霞樓以後,盛京也陸續開了幾家隻做撥霞供的酒樓。雖說味道不如細霞樓,小二的態度也比細霞樓差遠了,但盛京不差做撥霞供的酒樓,陸掌櫃怎麽可能又開一家這麽大的!”
“那他到底是要作甚?”
細霞樓到底想做什麽?
又或者說,唐慎到底想做什麽?
王溱手持百寶閣一成的股份,難得也興致盎然,產生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