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弘修把古初晴和范大舅送到宏陽路,便慢吞吞開車回了自己的家。
單獨一個人開車上路, 紀弘修是害怕的。如果不是知道范大舅不歡迎他, 他就開口讓范大舅收留一晚了。
自從見過周良材後, 他才知道, 原來不是所有的鬼都是用飄的,也不是所有的鬼身上都有黑氣,也有鬼會靠地行走,行動看上去簡直和活人一模一樣。
他心驚膽顫, 生怕自己大意下,人鬼不分, 弄出個車禍來。
所以他離開前, 問古初晴要了兩張符, 用來分辨鬼與人的不同。
有了符,哪怕再來一個周良材,他也不會認錯。
他離家半個多月,家裡的老爺子和大哥打了無數個催促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且找到那姓古的天師, 到底有沒有辦法封印他的眼睛。
對於自己的事, 紀弘修倒是沒有隱瞞家裡人。說古天師有辦法壓製他的眼睛, 但以後會不會再見鬼誰也不知道。
不過, 為了不讓他們擔心,他沒告訴他們封印眼睛有危險。
已是凌晨四點,小區安安靜靜, 連守門的保安都打起了瞌睡。范志偉和古初晴回到家,臥室門緊閉,裡面的人顯然睡得正香。
“我去叫你舅媽起來,幫你收拾一下房間。”范志偉想叫周凌香起來,幫古初晴收拾一下行李。
古初晴拉住范志偉,壓低聲音道:“大半夜的就不要吵舅媽了,明天我自己收拾。大舅,我睡哪間房?”
范志偉拎起古初晴的皮箱:“就客廳旁邊這間。”
范志偉家是三室兩廳的大居室,當初買房他錢不夠,要不然,他還想買四室兩廳的房間,這樣,就可以專門給古初晴留下一間房。
可耐何手上不寬裕,只能買了個三室兩廳。
可就算是三室兩廳,他心裡也想著古初晴,裝修的時候,把小的那間客廳給改裝成了一個小臥室。
客廳改臥室,面積其實不小。改出來後和范巧巧的房間看著差不多大,裡面家具一應齊全,而且還是按著小姑娘們喜歡的模樣裝修的。
沒能為古初晴專門弄個房間,范志偉心裡很難受,裝修時哪怕手上錢不夠,借錢也要把那間房裝修出來。
周凌香當時看他專門給古初晴裝修房間,雖沒幫忙,但也沒說風涼話。
在周凌香心裡,裝就裝唄。
反正再怎麽裝,這房子都范家的,又變不成古初晴的。
再說了,以古初晴那性子,裝好了來不來住還不一定。就算住了,也不會長住。以後等兒子結婚生子,這房間,還不得是孫子的。
范志偉把皮箱放到牆角:“快四點,先睡覺,有啥事咱們明天再說。”
古初晴:“大舅也早些睡。”
范志偉笑呵呵地點了點頭,幫古初晴關上房門。
等他退出去後,古初晴往床上一倒,睜著眼睛打量房間,當看到窗戶邊掛著的一個貝殼風鈴,她明眸帶起了淺淺微笑。
她起身摸了摸風鈴,會心一笑,脫掉衣服,就鑽進了被窩。
風鈴……她鎮上的臥室裡也有一串貝殼風鈴,那是高二時,同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她覺得風鈴撞擊的清脆鈴聲,特別好聽,於是就一直掛在房裡,舍不得取下來。那串風鈴與窗戶邊的這串很像,很像……
——
天光透過厚重窗簾,朦朦朧朧射進房間。
已是中午十一點,廚房裡,范志偉跟著電視裡的節奏哼著小歌,提著鍋鏟熟練地翻炒著菜;周凌香則站在水槽邊,幫忙摘菜。
客廳內,剛才還舒緩的懷舊輕音樂,聲音突兀一變,強勁的鼓聲仿佛是要震穿牆壁,赫然響起。
聲音大的,怕是連隔壁都能聽到。
范志偉額頭一蹙,提著鍋鏟往外瞄了一眼,見閨女范巧巧披頭散發,雙腿盤在沙發上,正在按遙控器。
“巧巧,聲音小點,你表姐在睡覺。”范志偉臉色不虞,覺得閨女有些不懂事。
范巧巧癟嘴:“都快中午,還不起床。”
“你哪天不到中午才起來的,今天早點起來,就了不起了……你睡懶覺,我什麽時候吵過你。再說了,初晴昨晚睡得晚,多睡會怎麽了。”范志偉刮了一眼自家閨女,惡聲惡氣地道:“怎這麽不懂事呢,把聲音關小點。”
范巧巧聳聳鼻子,哼了一聲,到底是有些怕范志偉,把聲音稍微調低了些。
她把遙控器拋到茶幾,臉色青黑,氣憤地往古初晴房間那邊剜了兩眼。
就知道她來了,爸會罵她。
她爸就是偏心,以前她電視聲音開得再大,他也不會凶她。現在倒好,外甥女才剛來,他就開始嫌棄她了。
范巧巧覺得沒意思,踩著拖鞋氣憤地回了臥室,她似是發泄般,砰得一聲,憤然甩上房門。
閨女的舉動讓范志偉有些生氣,他目光一轉,落到周凌香身上,氣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兒,一點禮貌都沒有。”
周凌香甩了甩手上的水,也有些不大高興:“說得好像女兒是我一個人生的……你也稍微收斂點,她這個樣子,一大半原因是你造成的。”
范志偉一聽周凌香這話,就不幹了:“初晴難得來家裡一次,我對她好點怎麽了?”
“呵呵……”周凌香不陰不陽地呵笑。
雖然老舅疼外甥不稀奇,但好歹有個度。
可自家這個,凡是遇上古初晴的事……那簡直就那跟啥似乎的,老婆孩子全都得靠邊站。
“行了,你愛怎麽就怎麽著吧,菜炒的差不多,你去叫初晴起床吃飯,我去看看巧巧。”
周凌香不想和范志偉多說,反正自家男人這德性,她已經領教了二十年!
再怎麽偏心,古初晴都還是姓古。
前些年她還為了自已的小家和他鬧,現在……古初晴如今一不問他要錢,二不需要他養,他再怎麽補貼,最多也就買幾件衣服,塞點零花錢。
這點小錢,她還出得起。反倒是他在巧巧與古初晴之間的區別對待讓她生氣。
倒也不是說范志偉對閨女不好,平日裡他也很寵巧巧,可巧巧和古初晴一旦放在一起,往往巧巧就成了被忽略的那個。
這才是讓她生氣的……
哪怕當著面一碗水端平,她也不會和他發火。
周凌香推開門,看范巧巧黑著一張臉,鬱氣沉沉的坐在床沿邊,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走過去,摸了摸范巧巧地頭:“和你爸置什麽氣,行了,收拾一下,去吃飯。”
“吃什麽吃,氣都氣飽了。”范巧巧氣哼一聲,回頭又道:“媽,你說我爸到底怎回事……我才是他親閨女。”
周凌香其實沒有說錯,范巧巧討厭古初晴,泰半都是范志偉造成的。
真要說起來,范巧巧和古初晴之間並沒有什麽仇怨。兩家相隔著遠,倆女孩長到二十歲,見面的次數一雙手就能數過來,可偏偏在這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范巧巧都能明顯感覺到,她爸對古初晴比對她好……
如果有那條件,她爸怕是連天上的星星都會摘下來送給古初晴。
最重要的是,每次她和古初晴發生衝突,不管誰對誰錯,她爸連原因都不問一下,就直接拿她開刀。
這無疑又加深了范巧巧對古初晴的厭惡。
周凌香看著氣得紅了眼眶的女兒,心裡微歎:“你爸欠你姑父一個情,天大的情!因為這原因,你爸這二十年也不好過,你小姑和姑父不在了,他把那份愧疚放到古初晴身上……”
范巧巧詫異:“什麽情,我怎麽不知道?”
周凌香:“陳年舊事,誰沒事掛在嘴邊。這個情,我認。那時候如果不是你姑父家倆兄弟出手幫忙,你爸他……有沒有你都還不知道。”
周凌香其實並不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麽事。
她只知道,古初晴出生那晚,她男人全身是血的跑回家,一身傷,臉色也很不好,同時,還帶著劫後余生的慶幸。
她問他出了啥事,他又不說,隻說他欠古家欠大了,他的那條命,是孩子他姑父從閻王殿上搶回來的。
從那以後,他對古家就越發親近,特別是在對待古初晴時,仿佛那個孩子是他的命換來的一般,格外珍惜。
甚至能為她做到忽略自己一雙兒女的程度。
周凌香不清楚當年的細節,但卻知道,自家男人那晚肯定是碰上了什麽邪門事,讓古家兩兄弟救了,且還間接造成小妹早產,提前生下古初晴。
這份情她記得,也承認沒他們,自己男人說不定就死了。
可事情究竟沒發生在自己身上,感觸就不會太深。周凌香認下這份情,但卻做不到像范志偉那樣,為了一份人情,而忽略自己的家人……
范巧巧聽得迷迷糊糊,很好奇:“媽,到底啥事啊?”
周凌香戳了戳范巧巧的頭:“問那多幹什麽,反正你爸那條命是你姑父撿回來的。所以,你爸才會對古初晴那麽好。行了,行了,再怎麽好,古初晴也只是外甥女,你才是閨女。”
周凌香不想讓范巧巧知道古家是幹什麽的。
她活了半輩子,所接觸的都是用科學了解世界,哪怕當年范志偉當說的斬釘截鐵,她也不相信。
如果不是古初晴他爸媽出事,她親眼看到古初晴和她那個體弱堂兄無火點香,身子一縱五六米高,她怕是永遠也不會相信。
那時她看得真切。
古初晴與古耀送妹夫兩人的牌位回古家老宅,手輕輕一抖,手裡的香就燃了起來,點完香後,十二歲的古初晴仿佛被大俠附身,拿著他爸用過的木劍,腳一跺,就飛到了六米多高的房梁上……
六米多高啊……正常人哪能一跳就跳得上去。別說正常人,就是專業運動員也做不到不用外物就跳這麽高。
可偏古初晴就跳上去,而且還跳得特別輕松。
她到那會兒,才開始正視鎮上的流言。
古家……是趕屍家族。
雖然當年被古初晴那一手震撼,可周凌香到現在對鬼神也還是半信半疑。
畢竟,她從來沒有遇上過。
可甭管信不信,周凌香對古初晴都有幾分忌憚。她不希望范巧巧和古初晴硬倔,十二歲古初晴就那麽厲害,自己的閨女就是個嬌嬌女,真要鬧起來,古初晴一根手指就能摁得閨女翻不了身。
范巧巧拉著周凌香的胳膊:“媽,你給我說說,說說唄,到底發生了啥事?”
周凌香:“說啥說,這事你自己問你爸去。反正,你就算不喜歡古初晴,也得自己憋著。別和她鬧,鬧上了,吃虧的只會是你。”
范巧巧嘟嘴:“別以我不知道,你也不喜歡她。”
“我不喜歡她是我的事,但你卻不行……再不喜歡,那也是你表姐,你小姑唯一的女兒,你倆身上有一半的相同的血。”周凌香頓了頓,軟聲勸解道:“你羨慕她做什麽,你瞅瞅,她十二你小姑和姑父就沒了,十四歲古家唯一的一個長輩也沒了……你有爸媽,她沒爸媽,就剩你爸一個人疼她。你要覺得你爸疼她心裡難受,回頭,你也去舅舅家,讓你大舅二舅疼你,讓你表哥表姐們也跟著你一起難受下。”
“我表哥表姐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才不會和我計較。”范巧巧嬌瞋了一眼周凌香,癟癟嘴:“不說不知道,一說……古初晴好像挺可憐的。”
可不就是可憐,沒爸沒媽,連個叔伯都沒有,只有她爸這個舅舅……所以,她這些年到底是在羨慕妒忌什麽?
算了,看在她小可憐的份上,就不和她計較了。
說好不和古初晴計較的范巧巧一到飯桌上,才說的話就被狗吃了。
他爸對古初晴那股熱乎勁,真的讓她妒忌的牙癢癢。
這頓飯,范巧巧吃得食不知味,猶如嚼蠟。暗地裡,不知道甩了古初晴多少冷刀子。
范巧巧吃得鬱悶,古初晴也沒好受到哪裡去。一張桌上四個人,除了范志偉打心底裡開心,她和另外兩個都覺得很尷尬。
周凌香不熱情,也不生疏,一直不鹹不淡地笑著,而范巧巧……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她不歡迎古初晴。
這也是古初晴不大願意來范志偉家的原因。每次她和舅媽表妹湊在一起,那就是冰火兩重天,氣氛都特別的窘。
這種尷尬場面,一直到吃完午飯,紀弘修來接古初晴才得到緩解。
古初晴掛掉電話,回房穿上外套,朝廚房裡洗碗的兩人喊道:“大舅,舅媽,我出去了。”
“晚上早點回來。”
范志偉甩了甩手上的水,叮囑著走到古初晴跟前,摸了五張大紅鈔票遞給她:“這錢你放在身上,想買啥自己買。”
“不用,我身上有錢。”古初晴推搡拒絕,拉上羽絨服拉鏈,逃也是的跑出了范家。
范志偉:“這孩子,還和我客氣什麽!”
范巧巧湊上來,眼珠子一轉:“爸,她不要給我唄。”
“不給。”范志偉剜了眼范巧巧,嘴上說著嫌棄,手上動作卻很麻利。
他抽了兩張遞給范巧巧:“省著點花……”
范巧巧高興地接過錢,一轉身,跟個戲精附身似的,臉一瞬間就拉聳了下來。
什麽嘛,給古初晴就是五百,給她就兩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