斫市，市醫院。

　一男子靜靜肅立在病房窗戶前，他面容清雋，身形消瘦。午時陽光打在他身上，略有些蒼白的臉孔帶起了絲絲紅潤。

　他目光淡漠，從上午十一點就一直站在窗戶邊，一動不動。

　連護士叫他換點滴他都沒有任何回應，直到時鍾走到一點，他沉寂的臉上才有了絲絲不易察覺的起伏。

　男子在笑，笑容很淡，很飄逸，淡雅的眼睛仿佛被點亮，讓人陶醉。

　他伸出手，從病服口袋裡摸出手機。

　手機剛拿到手裡，悅耳歌聲就從手機裡響了起來。他黑眸微動，按下接聽鍵的手指，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小晴。”他的聲音如同他的人般，清雅溫和。

　電話那頭，聽到熟悉的聲音，古初晴眼眶微紅，黑瞳頓時泛起了濕潤。

　“哥，我成功了。”

　喜極而泣，整個世上，唯有古耀最懂她的感受。

　幼年失怙，連最後一個大伯也在她還沒長大成人前就去了，她與古耀一人病弱，一人生死渺茫不知未來，兩人仿佛兩片飄忽在大海裡的浮萍，彷徨無依。

　古初晴很少哭，最後兩次哭，分別是在爸媽去逝和大伯去逝。連四年前，古耀隨大伯母一起離開古宇鎮，她都是笑著送他們離開的。

　可這會兒，她卻再也忍不住。

　她與古耀，終於在這今天擺脫了二十年的枷鎖。

　“嗯，我看見了。”

　古耀眼眸溫柔，方才天空中陽光傾瀉，他長年冰涼的身體突然回暖……他知道，她改命成功。

　“成功了，今年就來斫市過年吧。”古耀並沒有問古初晴最後三天經歷了什麽。

　不管這期間發生什麽事，都過去了……

　古初晴抹了一把眼睛，把包在眼眶裡的水霧揉掉，抿唇一笑，輕快地道：“嗯，等我考試完了，我就過來。”

　古耀：“那我在斫市等你。”

　“好啊……”古初晴沒去問古耀是不是在醫院，心知肚明的事。

　兩兄妹似乎都在避諱著什麽，談了一句就轉移了話題，聊起了家長。

　在快要掛電話時，古初晴話聲一轉，道：“哥，我這裡有一個人，屬烈陽之身，陽氣濃到血都成了靈血，我去斫市時，會帶他去見你……”

　古耀拿著手機的大掌微微頓：“你想……”

　古初晴：“對！”

　古耀：“不可，你破命成功，我也沒事了……”

　“哥不用擔心，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他陽氣重得已經給他日常生活帶來了影響，他出了場車禍，陽血入天靈，開啟了靈眼，天天見鬼，他想讓我封印他的眼睛……我們這樣做，不過是互利互惠。”古初晴打斷古耀的話。

　古耀垂首，語氣不明地道：“再看看吧！”

　他缺失的陽氣不是一星半點，一個人的陽氣，又怎麽能填補得了……還是不要牽連無辜，讓別人也跟著受累。

　古初晴黑眸泛亮，不給古耀任何拒絕的機會，拍板決定：“就這麽說定了，我先把人帶過來你看看，到時候怎麽操作，我們再商量。”

　古耀聽出古初晴有些急切，在電話裡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等人過來，找個借口打發了就事。

　兄妹二人談了幾句就掛了電話，這時病房房門被人推開，一個中年女人提著個保溫桶從門外走了進來。

　“小耀，和誰通電話呢？過來吃飯……”方清把保溫桶放到病床床櫃子上，滿臉關懷。

　這是一個被風霜吹打，卻依舊堅毅不拔的女人。

　她五官清淡，通身都透著一股溫柔，看今兒古耀精神不錯，臉上也帶起了幾分笑。

　“初晴打來的，媽，我下午出院，你去給我辦出院手續吧！”古耀從窗戶邊走到病床前，自己動手把醫用餐桌放到床上，然後打開保溫盒，準備吃點東西填下肚子。

　他心裡裝著事，從前天開始就一直沒怎麽吃東西，接到古初晴報平安的電話後，肚子也跟著餓了起來。

　方清：“出院？醫生不是說……”

　古耀抬頭看向方晴：“我沒事，以後不會常來醫院了。”

　方清微愣：“初晴那邊好了？”

　提到古初晴，方清臉上雜過複雜。

　“嗯，好了。”古耀，暗歎一聲：“媽，你別怪初晴，她也是身不由已……”

　“我怪她做什麽，盼了二十年，終於等到今天，你們兩兄妹以後都會好好的。”方清一笑：“你吃飯，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

　說道，方清便轉身往病房外走出，出病房前，她看了一眼埋頭吃飯的兒子，垂頭釋然一笑。

　當年，他爸要用古耀的陽氣為初晴續命，曾征求過她的意見，那時初晴剛生下來，哭聲微弱，跟隻小貓似的，一看就活不下來。

　她要不同意，初晴當晚就會死！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她能怎麽辦，只能點頭同意。

　可不想，她那一點頭，卻害了兒子二十年……

　知道兒子往後都會體弱多病，方清是恨的。

　可該恨誰？

　恨古耀他爸嗎？這事，不是古耀他爸瞞著她做下的。

　恨初晴嗎？初晴那時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什麽都不懂……

　每次古耀發病，她就難受，恨不得時光倒退回那一晚。

　……理智和感情在腦中拉據，她日夜煎熬。古耀他爸死後，一等古初晴滿十六歲，她就迫不及待地逃離了那個地方。

　甚至不願再回去。

　如今，風雨已過，初晴到底還是掙贏了天。

　希望他們兄妹以後都能平平安安……

　——

　古初晴掛掉電話，抬眸看向懸掛天空的太陽，明媚一笑。

　踏出房門，走到西廂房解開先前拍在門上的道印：“出來幫忙收拾一下院子，速度快點，我們今天就回鎮上。”

　“可以離開了？”紀弘修從房裡走出來。

　古初晴“嗯”了一聲：“你們收拾院子，我去後山看看。”

　說道，她跑去雜物室，翻出一把久不使用有些發鏽的鋤頭，甩在肩上，就去開老宅大門。

　回去歸回去，可雜物室裡還有個家夥站著呢，得先挖個坑把他埋了才能回去。

　“要不要我去幫你。”紀弘修見古初晴扛了把鋤頭出來，便問。

　古初晴：“不用，你們把天井裡的東西給搬到雜物室去，然後清掃一下屋子，對了，記得把用過得東西都帶走，不要留在這裡。”

　紀弘修：“為什麽，裝起來，以後還可以用啊？”

　他那些棉被都是新買的，買得還是好貨，他帶走麻煩，正好可以留下，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到。

　古初晴調侃：“怎麽，你們還想再來啊！”

　“不，不，不，不，我以後都不來了。”

　擼起袖子正準備乾活的田昊一聽，腦袋一陣猛搖，連吐了四個不字，可想心理陰影有多深。

　這鬼地方，太特麽嚇人了，他這輩子都不要再來。

　看著田昊那慫樣，古初晴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拉開大門，暖意撲面而來，古初晴還來不及感慨今日風光甚好，就見院外土壩上，一男人彎著身，圍著紀弘修他們開來的車轉啊轉。

　古初晴一看見那人，本來就很好的心情，越好發了。

　“大舅——”古初晴扛著鋤頭，歡呼一聲，扯開雙腿就朝那人跑了過去。

　“欸，你慢點……”范志偉聽到喊聲，赫然轉頭：“你扛把鋤頭要做什麽？”

　“大舅什麽時候來的。”古初晴很驚喜，沒想到一開門就看見好久不見的親人。

　范志偉慈愛地看著古初晴，覺得今兒外甥女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那種感覺說不上來，以前她也開朗陽光，可現在……怎麽說呢，就覺得她似乎比以前更加生動有活力。

　這樣的古初晴，讓范志偉很欣慰。

　他拍了拍古初晴的肩，順手把她肩上的鋤頭取下來：“剛來一會兒，過來看看，沒打擾到你吧……把鋤頭給舅舅，你要做什麽，給舅舅說就是，我去挖。”

　古初晴：“沒打擾，事情已經辦完了。我去後山挖個坑，埋個屍體。”

　范志偉甩鋤頭的動作突兀一頓，有點沒反應過來：“你說啥？”

　他好像聽見外甥女說要埋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