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寧宸去上學了， 家裡突然就有了一種能讓人窒息的寂靜，林願一下子適應不了了。

　季醫生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問起了莫寧宸上學的事情， “是他自己提出來要上學的？”

　林願心不在焉地說：“是啊。”

　季醫生沉吟片刻， 問：“最近他有沒有什麽和平常不一樣的舉動？”

　林願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沒有。”

　季醫生有些不信，“你再好好想想， 有沒有什麽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林願有些狐疑， “你幹嘛問這個？”

　季醫生說：“你只要回答我就好。”

　林願又仔細想了想，“沒有什麽和以前不一樣的。”

　除了被朝恆教壞了，沒什麽不一樣， 不過這種話有點**，沒必要和季醫生說。

　季醫生沒說話。

　林願聽著他那邊平穩的呼吸聲，輕聲問：“你為什麽問這些？”

　季醫生頓了一下，回答：“莫寧宸這種情況並不是個例，美國有同樣的案例， 一個加州的少年撞傷了頭部， 導致淤血壓迫控制思維模式的腦組織，讓他出現了智商驟降的情況， 思維年齡也倒退到了五歲以下，但是他在經過一系列的治療後成功恢復。”

　“林願，我和你說這些， 只是想告訴你， 他是有可能恢復的， 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會想看到這種情況發生，如果他恢復了，必然會對你產生反抗的情緒。”

　林願聽到他的話，很突然地有了一種違和感，“你……”

　電光火石之間，他脫口而出，“你不想他恢復？”

　季醫生笑了起來，“我當然想，但不是現在，我擔心你。”

　林願愣了，心底湧出一陣暖流，“謝謝你還知道擔心我。”

　他停頓了一下，整理了一下剛才知道的信息，心裡又產生了新的疑惑，“莫寧宸這種情況，能通過治療恢復，為什麽不給他治療？”

　季醫生思考了片刻，對他托盤而出，“事實上，是我姨夫，也就是莫寧宸的爸爸，他不願意給他治療。”

　林願錯愕，“什麽意思？”

　季醫生便和他解釋了一下其中的厲害關系，他的聲音漸漸帶上了一股蠱惑的味道，“我讓你進莫家，不僅僅是為了幫助你，同樣也是為了幫莫寧宸，莫梁對他的態度並不是表面那麽簡單，你不做這件事，也會有別人欺騙莫寧宸，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沒人會幫他，站在他身邊的也許只有我，現在還有一個你。我能看出來，你們關系不錯，他信賴你，依靠你，你是他的朋友，他的寄托，所以你要幫助他。”

　林願說：“我怎麽幫他？我總不能幫他乾掉莫梁吧？這不現實。”

　季醫生似乎被他逗笑了，“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讓你……多多注意他的情況，他的情況算好的，認知能力和學習能力在這五年裡都在增長，不像那個美國孩子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停留在五歲，我相信只要方法得當，莫寧宸會恢復得更快。”

　林願沒有說話，莫寧宸恢復，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但是他總不能阻止他恢復吧？

　莫尊維對於他來說，似乎已經不成威脅了，他在這些日子對莫尊維這個人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他可能是面冷心熱，雖然總是一臉莫測深沉地盯著他，卻從不對他做什麽。林願鬥膽和他搭話，他也會回答幾句，態度不算差，對他似乎也沒有什麽探究和深交的**，和林願保持著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那是一種讓人很適應且無法產生警惕性的安全距離。

　有些時候，林願都已經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了。

　但是現在問題又來了，莫寧宸如果恢復，他豈不是要完蛋？

　他只要一想起莫寧宸會對他橫眉冷對的場景，心裡就很不舒服，莫寧宸對他太好了，不說百依百順，至少他說什麽話都會聽，要是有一天落到了那種看一眼都眼紅的地步，他真的……大概會很傷心。

　現在光是想想，就覺得很窒息，很難受了。

　但又不是他的錯，他也不是故意騙他的，他沒有選擇，一來到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欺騙他的角色，他難道要和莫寧宸說“騙你的人不是我”這種鬼話嗎？

　這種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

　“……季醫生，我爸爸怎麽樣？”林願問。

　他說出“爸爸”這個詞的時候還有些別扭，原主對家人很看重，但是在林願看來，他的家人對他都太苛刻了，連一點溫情都沒有，他實在不想叫那種人爸爸，但是都佔有了這具身體，心裡濃重的愧疚感讓他不得不擔起了這份責任。

　季醫生說：“他很好，你不用擔心，醫藥費我會一直打過去，他那邊不會有問題。”

　林願又問：“那我姐姐呢？”

　季醫生笑了一下，說：“這個你也放心，她不會來騷擾你。”

　林願松了一口氣，他已然沒什麽好說，季澤秀察覺到他的情緒，溫和一笑，說：“你好好休息吧。”

　說著，便掛斷了電話。

　這次季澤秀沒有給他主動掛斷電話的機會。

　不過這種小心思林願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丟掉手機，倒在了床上。

　莫寧宸恢復了嗎？

　林願回憶了一下他最近的樣子，搖了搖頭，絕無可能，要是恢復了，早就恁死他了，還能那麽乖巧軟萌地和他撒嬌，做夢呢這是。

　傍晚，莫寧宸背著書包回來，家裡的保姆阿姨給他做了一頓非常豐盛的補腦餐，連帶著林願也沾了光，從出月子後，難得吃了個盡興。

　程秋雪笑吟吟地問：“寧宸啊，重新上學感覺怎麽樣啊？有人欺負你嗎？”

　莫寧宸搖頭，蹙眉，帶著些許的不滿道：“沒有人欺負我，就是老師總點我回答問題。”

　程秋雪說：“這是好事啊，老師點你回答問題，說明相信你能回答出來。”

　莫寧宸哼哼道：“要是我沒有回答出來，他們會笑我。”

　程秋雪看他這憨傻的情態，笑容真切了許多，“那你得加油，不能讓人家笑你。”

　莫寧宸沒有說話。

　莫雨欣停下了扒飯的動作，嘟囔道：“二哥，你幹嘛不來我學校啊？為什麽要去朝恆那破學校，我過去看了看，又不好，還很破，居然連體育館都沒有，一點意思都不好玩。”

　這話說得朝恆有點不太開心，他嘴唇動了動，放棄了辯解，他那學校是公立的，各方面設施已經不錯了，但莫雨欣念的私立貴族式小學，和她那學校比，的確比不上。

　莫寧宸念的是朝恆那中學的附屬小學，也算不錯了，不過在莫雨欣眼裡，估計什麽都不是。

　莫寧宸說：“我去上學，又不是去玩，而且我喜歡和朝恆一塊上學。”

　這話說得莫雨欣也不開心了，“就算上學，也是我學校好啊，你怎麽這麽笨，這個都不知道。”

　莫梁製止了他們無意義的對話，“好好吃飯，別說話。”

　莫雨欣臨閉嘴前又吵了一句，“你以後別後悔。”

　莫寧宸不理她。

　飯後，莫寧宸拉林願出門消食，因為天氣漸漸冷了起來，林願換上了長褲，披上了一件絨布質地的外套，裡面穿著一件略顯寬松的毛衣，還是高領的，他的下巴陷進了領口，只露出了秀氣筆直的鼻子和漂亮柔美的眼睛。

　莫寧宸拉著他的手，看天空，輕聲說：“今晚沒有星星呢。”

　林願也抬起頭，看了一眼，“烏雲把星星蓋住了。”

　莫寧宸唉聲歎氣道：“好可惜哦。”

　“可惜什麽？”

　莫寧宸低頭，目光湛湛地看著林願，笑了起來，“沒什麽，我就是想看看星星。”

　林願想起了他的天文望遠鏡，問：“你喜歡天文？”

　莫寧宸“唔”了一聲，“喜歡，好像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媽媽——不是現在這個媽媽，是我的媽媽，她很喜歡天文，總和我講星星的故事，還送了我望遠鏡，所以我也喜歡星星。”

　林願沒有說話，他想起了季醫生和他說的話，抿了抿唇，小心地試探道：“那你以後會做科學家嗎？”

　莫寧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什麽啊，喜歡星星不代表會做科學家啊，我才不做科學家，科學家要戴眼鏡，我戴起來好醜，莫雨欣說像青蛙。”

　林願被他逗笑了，“那你是青蛙裡的青蛙王子。”

　莫寧宸若有所思地地盯著他說：“青蛙王子要靠公主的真愛的吻才能解除魔法。”

　林願警覺地捂住了嘴巴，悶悶地說：“不準親。”

　莫寧宸看著他，笑得聲音沙啞起來，“我不是青蛙王子，你也不是公主，我才不親你呢。”

　林願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都怪你以前總這樣。”

　莫寧宸看著他，又移開了目光，語氣輕柔起來，“你又不喜歡，所以我不做這種事情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親你，我親朝恆都不會開心，親你會像吃了糖一樣開心。”

　林願心臟漏跳了一拍，“……你親朝恆幹什麽？”

　莫寧宸看了他一眼，無辜地說：“我不知道。”

　林願抿了抿唇，又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撇開了腦袋，“你不要親他，男孩子和男孩子不能親，你要親女孩子才對。”

　莫寧宸說：“朝恆也說了，不能親他，只能親老婆，但你不讓我親，你們誰說的是對的？”

　林願為難地看著他高大的身影，過了半晌才說：“朝恆說的是對的，我說的也是對的，但是我……”我又不是你的老婆。

　他吞掉了後面的話，繼續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莫寧宸笑了起來，在黑夜裡，他的眸光是深邃幽暗的，然而林願看不見他的表情，“為什麽？”

　林願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但隱約能感覺到莫寧宸在笑，他有些止不住的羞惱，乾脆就含糊地說：“沒為什麽，你還小，不要總想這些事情，等你都懂的時候，就會慶幸我現在攔住你，沒讓你掉火坑裡。”

　莫寧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林願聽了，想問他知道什麽了，但話到嘴裡，又什麽都沒有吐出來。

　剛才的試探也無所謂了，莫寧宸這個樣子，哪像是恢復了呢。

　林願松了口氣之余，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躁動，這種躁意叫他耳朵都燙了起來。

　他的潛意識裡隱約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