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邱美珍腦子裡仿佛有什麽炸開了。
說不上來是什麽。
邱美珍一口老血梗在喉嚨,不上不下,憋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欲要出聲喊,張了張口,喊不出來。
這麽多年,本來就是她對不起菖蒲,現在仿佛她連質問的資格都沒有了,無聲無息的,她的眼淚滑落下來了,胸口劇烈起伏著,仿佛窒息,又仿佛氣到極致。
“怎麽會這樣?”她無聲質問著,看著床上那偎依在一起兩少年,她眼淚就止不住。
許菖蒲聽到些許動靜,醒了過來,房間的壁燈沒關,透過暖黃色的壁燈,他看到門邊站著一個人。
她媽穿著緋色大衣站在門口,似乎在抽泣。
他連忙拉開燈,喊著:“媽?你怎麽回來了?”
在他開燈的時候,遊戲機手柄從他枕頭上落到床上,昨晚他跟晏溯在床上打遊戲,打著打著就睡著了。
他推了推晏溯。
晏溯睡覺習慣很差,就像個八爪魚一樣,不僅手緊緊摟著他,就連腿也架在他身上,他起身得先把晏溯推到一邊去。
晏溯被刺眼的白熾燈光一照,聽到許菖蒲聲音,再被許菖蒲一推,也醒了過來,順著許菖蒲的目光看過去,他看到一個長發披肩大波浪卷的美豔女人站在房間的門口,小聲抽泣著。
他一時之間也挺懵的,連忙打了聲招呼說:“阿姨好。”
邱美珍心裡正傷心煩悶,被這一聲“阿姨好”叫的更是心煩意亂,她好歹也是一個國內知名學校的大學生,她不算孤陋寡聞,這大過年的,她不相信這個少年不回家來陪菖蒲只是簡單的友情,她更不相信兩個人在床上肢體糾纏只是簡單純粹的睡姿,她甚至不覺得許菖蒲脖子上那牙印痕跡只是一不小心。
難怪許菖蒲不願意去她家裡過年,也難怪那天這個少年肯在遊樂場陪著菖蒲,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種下了因,只是她這個當母親的太不合格了,竟然沒有察覺到兒子的異樣,也沒察覺到兒子竟然喜歡男的……
許菖蒲也沒想到他媽突然回來,看著他媽朝著客廳走去的失落背影,他連忙下床穿了拖鞋跟了上去,開口問著:“媽,你什麽時候……”
啪——邱美珍轉過身就甩了許菖蒲一個巴掌。
許菖蒲愣住了,臉上迅速浮起紅腫,這一巴掌打得他一陣懵。
邱美珍也愣住了,看著兒子,眼淚就像開了閘似的大顆大顆的掉著,這麽多年,這個大兒子雖然在學校打架鬧事,但是不會做出什麽不靠譜的事情,她對他一直很放心。
沒想到現在,未滿十八歲的他竟然早戀……還……還跟一個男生在床上做出這種事情……
看著許菖蒲迅速浮腫紅起來的左半邊臉,邱美珍偏過視線不敢看,不知道是愧疚還是惱怒。
晏溯聽到巴掌聲連忙從房間衝出來,看著母子僵持的局面,他緊張的將許菖蒲拉到身後,說著:“阿姨,您怎麽能打他呢?”
本來邱美珍面對菖蒲的時候還有點兒愧疚,現在面對晏溯,她那心裡的憤懣取代了愧疚,她指責晏溯說著:“你……你這個無良少年,都是你把我兒子帶壞了,你自己不要臉,我們家菖蒲可是要的,你家長呢?你怎麽能這樣……”
她私心裡偏向許菖蒲,把所有的過錯全部怪在晏溯的頭上,她覺得是晏溯帶著她兒子誤入歧途,她覺得一切都是晏溯的錯,不然以許菖蒲的個性,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出格的事情。
看著晏溯護在許菖蒲面前,她雙目赤紅,上前去推了一把晏溯,說著:“你給我滾,不要再來我家了,你這個壞孩子,我的菖蒲都因為你毀了,不知廉恥,下三濫……”
許菖蒲臉色煞白,他媽媽是個鋼琴老師,平時舉止端莊優雅,連說一句重話都得考慮對方,更何況是髒話,她媽大概是把她這四十多年學來的髒話全罵了出來,全部用在晏溯的身上。
晏溯前所未有的好脾氣沒有跟她起爭執,只是擋在許菖蒲面前,隨便邱美珍怎麽罵。
這沒由來的讓許菖蒲內心裡升騰出一股憤怒,那麽端莊優雅的一個人,現在全然不顧一個十七歲孩子成長的心理,指責謾罵著。
許菖蒲冷冷的看向他媽說著:“這還是您家嗎?您家不是在新冶區嗎?怎麽在這裡了?您七八年都沒回來過,您有把這裡當過家嗎?”
邱美珍質罵聲戛然而止,她看向許菖蒲,許菖蒲除了那巴掌印紅腫外,臉色白的像透明,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冷漠。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兒子這樣質問,還當著一個外人的面這樣質問著,以前許菖蒲從來不會忤逆她,也絕對不會對她說一句髒話,而現在,在她心裡,是許菖蒲為了晏溯在頂撞她。
她惱火的又一巴掌甩過去,晏溯看形勢不好,連忙擋在許菖蒲面前,那一巴掌結結實實的扇在晏溯的肩膀上。
並不疼,就咚的一聲。
邱美珍打完之後看到許菖蒲那冷冷的眼神,那眼神盯著她,就像看一個路人一樣。
她心裡恍然,她知道,這一巴掌,打盡了他們所有的母子情。
第一巴掌許菖蒲眼神裡只是有點兒懵,而這裡他只剩下冷漠,看她就如同路人,甚至還不如個路人,他看路人不會這麽冷漠。
許菖蒲聽到那巴掌扒著肉的聲音,就像那一巴掌扇在他心頭上,比扇在他臉上還疼。
晏溯這人雖然好事不做,壞事經常,也從來不怎麽靠譜。但是晏溯的父母從來沒打過他,現在一到他的家裡,他媽媽掄起巴掌就扇,他媽媽如果扇他的話,那是應該的,生他養他,打一兩巴掌沒什麽,但是晏溯並沒有對不起他媽媽,也不是他媽媽的孩子,他媽媽沒有那個資格也沒有立場去扇晏溯。
許菖蒲看著他媽媽,跟他媽媽冷漠對視著說:“這裡是我家,只有我有資格讓晏溯走。”
他這句徹底與邱美珍劃清了界限,也仿佛在指責邱美珍不應該擅自進他的家門。
邱美珍被許菖蒲這麽一瞪,心裡說不上是愧疚還是害怕,亦或許是惶恐,她哽咽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你怎麽會這樣?是我的錯嗎?你這是在怪我嗎?”
“我這樣不是你的錯。”許菖蒲說,“我以前覺得我對男女都沒感覺,現在我發現,我對晏溯有感覺。”
晏溯難以置信的看著許菖蒲,許菖蒲神情很冷淡,但是很認真。
這算是表白吧,我擦嘞,別說挨一巴掌,再來一百巴掌把他扇成陀螺,他都願意啊。
邱美珍:“所以,你這是在怪我了?”
許菖蒲煩躁說:“你每次問我怪不怪你,有任何意義嗎?除了讓你自己心安理得,還有什麽?對於我,我只會覺得的很煩。你明知道我不想你再婚,你不也在我爸死了不到一年就結婚了嗎?你哪怕給我三四年緩衝期讓我適應了也好,可你呢,你有為我想過嗎?你明知道我不想去寄宿學校,你還不是把我留那裡,□□年不管。你明知道我不需要上各種輔導班,你不要命的砸錢給我報各種輔導班,為的不就是怕我回家之後跟你丈夫家鬧得不愉快嗎?就好比,你明知道我會怪你,你還不是去做了,既然做了,怪不怪已經沒有意義了,你每次那樣問,就不會心虛嗎?”
邱美珍被兒子說得十分愧疚,縱然愧疚,她也沒法接受兒子竟然喜歡男的,就懇求說著:“菖蒲,能挽救嗎?你聽媽媽的話,你別喜歡男生……”
“媽,我一個人孤零零久了,我也想要個人陪,陪我一年一月一星期,哪怕是一個除夕都好。”許菖蒲說,不知怎麽地,他看著他媽哭了,他也忍不住,眼眶紅了,眼淚打著轉兒,遲遲倔強盯著他媽看,不肯落下來。
“是因為我的陪伴少了才造就你這樣嗎?媽媽保證,以後來陪你,你能不能……你總不能讓你爸爸絕後啊……”邱美珍說著說著就哽咽了,哽咽了之後近乎哀求般的懇求許菖蒲,甚至搬出許菖蒲的爸爸。
許菖蒲深呼吸一口氣,說著:“我八歲那年失去了父親,需要你陪伴的時候,你在哪兒?你立馬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你說他陪你走出了失去丈夫的陰影,我理解你,可是那個時候,誰陪我走出失去父親的陰影?我去寄宿學校讀書,因為太孤僻,沒人跟我玩,老師也不喜歡我,那個時候,你在哪兒,你忙著生孩子照顧家庭,我理解你,我不給你添亂。放寒暑假,我冒著嚴寒酷暑在外面補課,從沒人關心我穿得暖不暖吃沒吃早飯,那個時候,你在幹什麽?你忙著調和親戚之間的關系,我還不夠理解你嗎?我還不夠孝順你嗎?為什麽你總是能堂而皇之的給自己找各種理由,從來不正視自己的問題。”
他頓了頓,繼續說:“以前我需要你陪的時候,你總是各種迫不得已,現在我有人陪了,你又跟我談條件,更何況,我喜歡男的這件事跟你陪不陪我是兩回事,就算你以後陪我,我也還是會喜歡晏溯,喜不喜歡一個人不是我能控制的。”
邱美珍哽咽著,眼淚一顆顆的掉。
許菖蒲抽出一張紙給她說著:“媽,你已經四十多歲了,不需要我教給你做人的道理,我也不懂什麽大道理,我的過去,您參與很少,所以,我的未來,您也別乾預。”
邱美珍擦了擦眼淚:“我沒法接受啊,菖蒲,你能明白我的吧,我沒法接受你跟……跟一個男生在一起……而且你這麽小,才十六歲,你怎麽能早戀呢,還跟一個男生早戀……”
許菖蒲點頭,表示能理解他媽,可是他說出來的話,決絕到讓邱美珍心裡生寒:“我知道您沒法接受,可是你也不跟我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您生活在那個家庭,所以接不接受對您來說,不過是眼不見為淨的事情,更何況,您對我,也眼不見為淨了這麽多年,也就只需要幾天適應適應。”
邱美珍渾身一震,菖蒲這話倒像是在埋怨她,不,應該是恨她。
她終於明白菖蒲眼神裡那冷漠到極致是什麽了,是恨她。
就如同菖蒲所說,他的過去,她很少參與,他的未來,她也沒有資格乾預。
愧疚是把刀,長年累月的吞噬著她,她以前尋得心裡安慰,在今天遭到滅頂反噬,將她整個人嚴密包圍,一絲一毫都沒法掙脫。
她在他的面前失去了底氣,縱然她心裡覺得許菖蒲這樣很荒唐,可她依然沒辦法對他大吼大叫讓他去死罵他不知廉恥,因為她愧對,所以她失去了先機,今晚大發雷霆風狂暴怒的本該是她,現在她倒像是個做錯事情的孩子無法抬起頭來。
她看了晏溯一眼,還是覺得沒法接受。
可是她自己的兒子她明白,鐵了心的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她沒辦法勸說回來,更何況菖蒲那話,就像無數個巴掌掄在她臉上。
這時候,她手機響了。
她接聽了,緊接著臉上一絲絲的不耐煩與焦急。
她的公公婆婆吃年夜飯喝高了,公公肺病犯了,婆婆在給公公倒水的時候,不小心摔倒,現在兩都老人被送到醫院搶救,估計搶救過來也會終身癱瘓、口不能言。
她看了許菖蒲一眼,擦了擦眼淚,縱然她無法接受晏溯,在心裡還是心疼偏袒許菖蒲的。
她匆匆從包裡拿出一個紅包丟在茶幾上,說著:“以後我不會再給你壓歲錢了。”
說完這句話,她又哽咽了一聲,她沒法做到接受兒子,能做的就是視而不見。
“嗯。”許菖蒲說。
邱美珍把自己那串家門鑰匙重重摔在茶幾上,說著:“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許菖蒲:“嗯。”
這一聲“嗯”就像一句把她趕出家門的話,那家鑰匙徹底交回去了,而她在除夕夜被兒子趕出了家門,連一聲挽留都沒有。
邱美珍看了看兒子,她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許菖蒲很冷漠,她想這個兒子在內心裡是很恨她的。
她到現在才察覺到這個兒子內心的恨意。
她轉身朝著門口走去,她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許菖蒲,最後什麽也沒說,拿著包就走了。
許菖蒲目送著他媽媽消失在門口,他知道他媽媽的個性,他不指望她能接受,就如他所說,他的人生不希望別人乾預太多,畢竟人生是自己的,接不接受是他媽媽的事情,與他無關。
晏溯站在旁邊一直插不上話,他怕自己一開口,許菖蒲媽媽就會將所有的怒氣全部發泄到許菖蒲身上,而許菖蒲又那麽孝順。
讓他意外的是,從始至終,許菖蒲都站在他這邊。
“寶貝兒,以後你難產了,我肯定保大不保小。”晏溯從身後一把抱住許菖蒲,膩膩歪歪說著:“你是不是答應我了……同意重新跟我交往了嗎?”
許菖蒲這次不僅頭疼,臉也疼。
其實那天在長江大橋上,他就已經答應了,他不答應,他不會問那麽多“如果”與“或者”,就晏溯這二愣子,愣是沒聽出來。
少年那稚氣未脫的感情純粹又帶著點兒清新,仿佛能把夜晚遠處的鞭炮聲都能釀成蜜糖。
晏溯從身後麽麽噠了一下許菖蒲,許菖蒲扭過頭來,不耐煩看了他一眼。
晏溯看著許菖蒲那浮腫起來的被扇過的臉,心疼的問著:“疼不疼啊?來,我親一口,親一口不疼了。”
“滾遠點,你當你口水是人參湯啊。”許菖蒲轉身朝著臥室裡走去。
晏溯追了上去:“比人參湯管用多了。別躲,我就親你一下。”
許菖蒲懶得理他,在他走進房間的時候,晏溯一把把他撲倒在床上,然後壓在他身上,從上往下打量著他說:“寶貝兒,你真的答應跟我交往了嗎?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不會跟以前那樣渣,也不會讓你再有理由去找奸夫。”
聽到奸夫,許菖蒲腦闊比臉疼,他推了推晏溯說著:“起開。”
晏溯正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之中:“我以後保證改掉以前那些壞習慣,只要你說,我都改,我發誓,以後沒你的允許,我都戴套,不會跟以前一樣不戴套,牌子口味隨你喜歡……”
“滾——”
咚!
陶醉在自己深情之中的晏溯被許菖蒲一腳給踹到床下。
他摔在地上的時候,屁股先著地,咚的一聲響。
許菖蒲家的臥室跟他臥室不一樣,沒有地毯,是瓷磚地板,摔在地上,那是結結實實的疼。
晏溯疼得吸了一口氣:“你謀殺親夫啊,等你以後難產,我決定保小不保大。”
作者有話要說:
菖蒲:渣男!
剛追到手就開始作死的溯哥:你完了,以後保小不保大,你已經失去了本寶寶的愛了!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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