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芮眼神從池嘉臉上移開， 視線轉向幾米外的汽車， 柔聲道了一句，“走吧。”

　這時，路口拐過一輛出租車，輪胎碾過濕漉漉的地面， 濺著小水花，池嘉眼快，冒著雨上前一步，招手便攔了下來。

　正好是輛空車。

　上車前， 池嘉回頭看向景芮，道，“我自己打車回去。謝謝。”

　以前她們話不投機的時候反而顯得親密，現在禮貌寒暄時， 反而疏遠。

　池嘉鑽進車裡，頭髮微濕，再看向窗外， 景芮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裡。她今晚心裡太亂了， 需要冷靜，她怕自己和景芮親密， 又做出什麽衝動的事來， 又讓她們之間的關系變得不倫不類。

　景芮緊了緊手裡握著的傘柄，靜靜在雨中站了會兒， 寒意蝕骨， 方才回到車裡。

　坐在車上， 景芮走神想著之前同寧淺的對話，那晚她們一邊喝酒一邊聊感情問題，談了許多。

　“……接受自己喜歡女人的事實是需要時間的，而要下決心選擇和女人在一起更需要勇氣。你肯定看得出來吧，池嘉對你很認真，你要是心裡也放不下她，應該給人家這個時間，再多給人家一點勇氣……”

　寧淺在這方面有充分的發言權，她被掰彎時還是青春期，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也就踏上了這條路。可越成熟越難以有年少時那種勇氣，家庭，社會，種種現實的羈絆，能讓人畏畏縮縮的實在太多。

　對於池嘉的心情，寧淺特別能理解，總能在池嘉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影子，景芮要是敢玩弄池嘉的感情，她即便是個局外人，也要第一個上去把姓景的罵個狗血淋頭。

　“你碰上池嘉是好事，我總覺得這個小姑娘會教會你，什麽叫愛，哈哈哈……”

　“你喝多了。”

　“我才沒喝多，”寧淺當時都喝趴在桌子上，還死不承認，看著景芮嘴裡一直呢喃，“喜歡她她又不接受你，是不是特憋屈特難受啊，景芮，我懂你的感覺，特懂……”

　那晚上，寧淺醉醺醺的這番話戳到了景芮心坎上，她沒說什麽，但陪著寧淺喝了很多酒。難受憋屈，在那天池嘉對她說“以後互不糾纏”時，都湧上了心頭。

　看著窗外紛紛落著的雨滴，景芮思緒又回到當下，想著池嘉剛才臉上倔強的神色，心情落寞，池嘉一再逃避，不敢面對她，只是時間問題嗎？

　從來不願意在感情上花費過多時間的景芮，竟然開始思考這個。

　——

　溫堇離婚了。好在她從來沒放棄過自己的事業，經濟從來都是獨立，離婚於她而言，是真正意義上的解脫。

　深夜十點，辦公室裡燈火通明。

　連續熬了兩個夜晚做項目策劃書，寧淺要是不帶妝，就快成為“國寶級”人物。一陣倦意襲來，寧淺下意識想要秘書倒杯咖啡，抬頭才發現辦公室裡隻留著她一人在加班。

　寧淺才將咖啡送到嘴邊，溫堇便站在門口，囑咐道，“晚上了別喝太多咖啡。”

　“我讓保姆煲了些湯和粥送來，你還沒吃東西吧？”溫堇提著好幾個保溫盒，已經走進了辦公室，“先吃點。”

　寧淺抬頭看向溫堇，又垂了垂頭，不知說什麽，以前溫堇這般貼心照顧她，她都樂得找不著北，但現在，這算什麽？溫堇越對她好，她心裡越不是滋味。

　從寧淺出院以後上班，溫堇便每天讓秘書給她送中飯，那次陪寧淺去過醫院後，溫堇才知道她總是飲食不當，又飲酒過度，才把胃折騰成這樣，還不是第一回 往醫院跑了。

　“工作不用急，別加班。”

　寧淺這麽認真工作，是想年後就能正式離開AS，她和溫堇之間發生了那些，怎麽還能像以前一樣面對溫堇？

　那一夜過後，寧淺似乎想明白了許多，自己為什麽要執著這麽多年，溫堇始終不喜歡她，她單方面執著又有什麽用，只是傻。

　寧淺不敢表白，就是怕溫堇拒絕，自欺欺人，覺得沒拒絕就是還有希望。可那天早上，溫堇毫不猶豫就拒絕了她，她心都碎了。

　這一段時間的折騰，突然讓寧淺覺得很累很累，累到沒精力再執著下去。

　“你以後別給我準備這些。”寧淺也不明白，溫堇為什麽還要這樣靠近自己，明知道自己喜歡她，發生這麽多，溫堇還想著要自己跟她繼續做普通朋友麽？

　溫堇一頓，又繼續低頭盛粥，再遇寧淺，她已經把寧淺當做自己最親密的朋友，雖然她們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某些變化，但溫堇還是想照顧她。

　“趁熱喝。”溫堇將粥遞到寧淺手邊，“小心燙。”

　“你別再對我這樣行不行……”寧淺不想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繼續接受溫堇對自己的好，以前是無可奈何，現在那層窗戶紙被戳破，一切都不同了。

　寧淺將手一擋，卻不小心掀翻了粥碗，碗裡的粥還冒著熱氣，撒在了溫堇手上，潑了一地。

　“啊……”溫堇的手皮膚細滑，又白，馬上便被燙了一片紅，疼得倒吸涼氣。

　寧淺比溫堇還要緊張，她拉過對方的手，托到自己嘴邊溫柔吹著，又開始心疼得要死，對自己剛才的行為只有後悔，“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特別疼？我錯了……”

　在溫堇面前，寧淺哪能狠心得起來，盡管心裡狠心說要忘了溫堇。

　“沒事。”溫堇低眸認真望著寧淺的臉，她眉心緊蹙，滿臉都是在乎自己，溫堇看著看著，忍不住道，“我希望你留下來，別走。”

　寧淺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告訴溫堇，“留下來，還像普通朋友一樣陪著你嗎？溫堇，也許你做得到，但我做不到了，我真的做不到了。”

　溫堇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寧淺，她心底想留下寧淺。那晚，她知道吻她的是寧淺，但她竟然不反感，可這能算喜歡嗎？

　“我沒辦法跟你做普通朋友，我也不能跟你一樣，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你明白嗎？”寧淺今天一股腦，對溫堇說出了心底的想法。

　“如果……”溫堇思慮了良久，才望著寧淺的眼睛，緩緩道，“我們都當它發生過，不逃避呢？”

　寧淺反覆揣摩溫堇這句話想表達的意思，她低下頭，掐著手裡的鋼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需要因為那晚而這樣。抱歉，是我打擾到了你的生活，我已經決定要走，你別再說了。”

　她當然希望溫堇不把自己當普通朋友，但絕不是因為那晚上過一次床，她希望溫堇是打心底對她有感覺，才給她們機會。

　就算再喜歡溫堇，寧淺也不願讓溫堇以一種看似“妥協”的姿態，開始她們新的關系。

　溫堇攔不住寧淺，她先走了，說是有點累。溫堇站在原地，疲累地揉了揉額，剛結束一段糾葛，似乎，又掉進了新的漩渦。

　——

　一月底，公司開始放年假，AS的年假很長，接近半個月。池嘉拚死累活一年，就等著這半個月好好放松休息，工作客戶什麽的，都見鬼去吧。

　收拾好東西，滿滿兩大行李箱，一箱是池嘉自己的，另一箱都是給她母親的禮物，護膚品化妝品還有衣服，應有盡有。

　別的小年輕都是不想在家裡待太久，交流有代溝，但池嘉卻迫不及待想回去陪她媽，畢業以後，畢竟一年也就回去一次，她媽又一直一個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每周給她媽至少打三個電話，視頻一次，池嘉從來沒漏過，只有多沒有少。

　不過過年還是有過年的煩惱，池麗舒覺得池嘉還小，倒是不急著人生大事，但抵不過三姑六婆的熱情啊。

　本來年底還交了個男朋友，結果愣是沒扛到過年就分手了，池嘉心中感歎，命中注定逃不過那些劫數。

　“媽，想我了不？”一到家，池嘉就迫不及待給池麗舒一個熊抱。

　“瘦了。”池麗舒抱著女兒從頭到腳打量，眼睛都笑彎了，“還越來越漂亮了。”

　“那當然，像你唄。媽，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你待會兒慢慢拆。”

　“每個月都給我打錢，還給我買這麽多禮物，嘉嘉，你自己也存點錢，我上班工資夠用。”

　“小時候你給我零花錢，現在我給你零花錢，天經地義，老池，你就別客氣了。”池嘉調皮笑笑。

　池嘉和池麗舒的關系好得沒話說，外人都說她倆相處的不像母女，像是姐妹。

　“沒大沒小。”池麗舒笑著在池嘉臉上揪了一把，就像小時候一樣，“先洗手，我去給你下餃子。”

　“嗯！”

　晚飯過後，母女倆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

　“明天去你小舅家，你還不知道吧，你哥回來了。”

　“我哥回來了？！”池嘉意外，還記得她哥當年交了個男朋友，弄得雞飛狗跳，她哥為了出櫃還和家裡斷絕了關系，一斷就是好幾年沒回家。

　“可不，他男朋友跟他一起回來的，聽說都已經在國外領了證。”

　“小舅和小舅媽不氣麽？”池嘉都不敢去回憶當時小舅媽尋死覓活的模樣，怪嚇人的，“之前還說和哥斷絕關系。”

　“唉……”池麗舒歎了一聲氣，“畢竟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能說斷絕就斷絕，你哥也是吃了不少苦。”

　“嗯……”池嘉盯著無聊的電視節目，心不在焉看著，越想越多，都不知道電視裡的人嘴一張一合，在說些什麽。

　“媽，”池嘉朝池麗舒轉過身，佯裝做嬉皮笑臉的模樣，“我如果交了女朋友，你是不是也要和我斷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