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旁還坐著另一個女人， 手裡正翻著菜單， 化著淡妝， 穩重大方。四十幾歲的年紀，恰好是一個女人氣質沉澱最為成熟的時期。

　池嘉認識她，因為是母親的閨蜜，以前也常見面，池嘉上前熟絡打著招呼，“小楊阿姨也在， 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 嘉嘉越來越漂亮了。”楊露望了望一旁的池麗舒，又笑道，“我前些天還跟你媽說，約時間我們一起吃個飯，聊聊天。”

　對視時， 池麗舒神情微妙。

　池嘉只是尬笑著，眼前上演著讓她猝不及防的一幕，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挑個地方吃飯也能撞上。

　池麗舒和池嘉的反應一樣，也很意外，短暫頓了片刻，她才問， “你……不是說晚上還有聚會嗎？”

　母女兩都有點心不在焉。

　“我先帶……朋友來吃飯。”

　朋友和女朋友， 一字之差， 天壤之別。

　說完，池嘉下意識扭頭看了眼景芮，原本還緊牽景芮的手現在空垂著，她指尖蹭著褲子，有些無所適從。

　手心的余溫還沒散，就變得空落落了。池嘉松手松得太快，在景芮還沒來得及反應時。

　就這樣被她毫不猶豫掙開了手，景芮心底難免黯然。而池嘉也讀到了她眼神裡的失落，心裡不是滋味，剛剛，為什麽不繼續牽著景芮的手，不松開呢？

　明明不久之前，她還信誓旦旦和景芮說，要跟她媽說她們的事兒，結果，卻連牽著景芮手的勇氣都沒有。別說景芮，她自己都對自己失望了。

　景芮順著池嘉的目光望去，臉上依舊掛著漂亮得體的微笑，餐桌旁坐了兩個女人，年齡相仿，頭髮稍長的那位應該是池嘉母親，因為她們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池麗舒比景芮想象中看起來還要年輕許多。

　“阿姨好，我是池嘉的朋友。”景芮先禮貌打著招呼，說到“朋友”二字時，她特意瞧了瞧池嘉。

　這一眼，讓池小姐心裡七上八下的，她很清楚，景芮雖然在笑，但不意味著心裡不計較。

　“嘉嘉說下午去接朋友，就是接你吧？”池麗舒笑得親和，目光忍不住在景芮身上多停留了幾秒，著實漂亮又有氣質。

　“是的，麻煩小嘉了。”

　池嘉忙說，“應該的”

　兩人一唱一和裝起普通朋友來，倒像那麽回事。

　又安靜起來。

　四人相視看了一陣，氣氛有點怪，但具體怎麽奇怪，池嘉也說不上來。

　“就你們兩個人？”池麗舒也沒看到其他人，在和楊露交換過眼神後，才說道，“一起吃吧？我們也剛準備點菜。”

　“媽……”池嘉下意識就想找個理由拒絕，不過現在的情形也確實尷尬。景芮卻笑著替池嘉答了，“這樣不會打擾到阿姨吧？”

　“怎麽會呢，我們換張桌子。”

　就這樣，從小桌換到了大桌，四人稀裡糊塗就坐在了一塊兒。

　池嘉還是被景芮強行拉著坐下的，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過景芮和她媽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打上交道。

　事實上現在的情況，遠比池嘉想象中要複雜……

　剛坐定沒多久，池嘉可算知道景芮為什麽要留下來一起吃飯，景小姐如意算盤打得不錯，那張嘴更是狡猾的很。因為短短幾分鍾，狐狸精就哄得她媽心花怒放，好感度暴增。

　景芮一上來就誇池麗舒漂亮、皮膚好，又交流起護膚心得，兩個人滔滔不絕，相見恨晚，以至於池嘉都插不上話。

　老婆和老媽在一起相處這麽和諧，池嘉覺得自己是不是該松口氣？

　景芮接手公司生意這麽多年，最擅長就是察言觀色，與人交際，現在對面坐著自己的未來婆婆，自然會十分上心。

　池嘉捧著茶杯，歪頭看看景芮，真是隻天生會哄人開心的狐狸精，不過像景芮這麽優秀的女人，也很難有人不喜歡，現在關鍵就是，她媽能不能接受兩個女人在一起。

　“你和小嘉是同事還是……”池麗舒和景芮聊得越發投機。

　“我和小嘉一樣在L上班，以前工作上合作過，我們都認識好幾年了。阿姨，您叫我芮芮就行。”

　池嘉正在喝茶，聽到景芮突然自稱“芮芮”，差點沒把嘴裡的一口茶噴到對面楊露的臉上，最後還是把自己給嗆了一把。

　“咳……”池嘉一抬頭，刷刷刷，其他三個人同時盯著她，她拿了桌面上的紙巾，輕輕擦了擦嘴，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點了幾道特色的招牌菜，又開了瓶紅酒，因為景芮能聊，所以氣氛顯得沒那麽尷尬。

　“芮芮，那你是做什麽工作？”

　“做投資管理，自己開了家小公司。”

　池嘉瞄了景芮一眼，小公司，景老板還夠謙虛的。她媽也是，一口一個芮芮叫得親熱，很難想象這兩人是第一次見面。

　“自己創業可不容易，”池麗舒和景芮意外的投緣，聊著聊著，還是忍不住大加讚歎，“真是又漂亮又有能力，你現在……”

　池嘉還以為她媽下一句要給她家狐狸精介紹對象，瞬間就急了，在池麗舒還沒說完的時候，她抬起頭打斷，“媽！她名花有主了！你別操心！”

　景芮見池嘉一副火急火燎的緊張神情，笑著抿了口紅酒，這會兒倒是知道急了。

　“我是讓你多向人家學習學習。”池麗舒瞥向池嘉，“瞧瞧你，二十五歲了，還跟個沒長大的一樣。”

　“我就喜歡嘉嘉，可愛還特別懂事。”楊露誇著池嘉，接著，又半開玩笑說了一句，“我要是有這樣一個女兒就好了。”

　“咳……”池麗舒突然清了清嗓子，再投以眼神示意。

　“媽，小楊阿姨比你眼光就好多了，我給她當女兒算了。”池嘉笑說著，端起酒杯和楊露碰了碰，開了車來又不能喝酒，便用橙汁代替。

　“好呀。”楊露勾唇笑著，然後親昵蹭了蹭池麗舒的手臂，朝她挑挑眉，聲音不大不小地問到，“聽到沒，你有意見嗎？”

　“你要是願意，我沒意見。”

　“我當然願意。”

　話裡有話。

　池嘉瞧著她媽，納悶，說這麽幾句話，有必要笑得這麽開心嗎？

　景芮眼尖又敏感，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耐人尋味的蛛絲馬跡。

　既然剛剛繞到了找對象這個話題，池麗舒順便問了池嘉，“你打算什麽時候帶男朋友回來，讓媽見見？”

　池嘉夾菜的手僵住了，心想著，我“男朋友”正在你對面坐著。

　池麗舒這個問題才剛問完……

　“呃……”池嘉皺眉倒吸著涼氣，她扭頭看向景芮，景芮正面帶微笑雲淡風輕吃著菜，要多優雅有多優雅。

　桌子底下，景芮一腳踩在池嘉腳背上，毫不留情。不坦白是女朋友也就罷了，還說是男朋友。

　其實這也不能怨池嘉，她只是坦言自己有了對象，男朋友完全是池麗舒默認的。

　“怎麽了？”

　“咬到舌頭了……”池嘉隨便找了個理由，然後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她媽，“我還想問你，什麽時候讓我見見未來老爸啊？”

　“別胡說。”池麗舒眼神警告池嘉。

　池嘉以為池麗舒是現在不方便談論這個問題，就擠眉弄眼的，“反正你懂我的意思。”

　幾人邊吃邊聊，一個小時後才結束，走出餐廳，池麗舒聽景芮是住在酒店，便邀請她去家裡住。

　景芮還沒說話，倒是池嘉拒絕得快，“酒店都訂好了，你就別操心了，我知道怎麽安排。”

　池麗舒理解年輕人的心思，住自己那去反而拘謹，所以也沒再多說什麽。

　“媽，那個……”池嘉攏了攏頭髮，再一次撒謊撒得自然，“我們晚上還有其他聚會，我可能晚點回去。”

　景芮笑盈盈挽住了池嘉的手臂，扭頭賞了一個眼神讓她自己慢慢去體會。

　池小姐秒懂，求生欲爆棚，立馬向池麗舒補充一句道，“如果太晚……我就不回去了。”

　池麗舒目光打量，“你和芮芮一起？”

　池嘉點頭，“我們一起。”

　聽到是和景芮一起，池麗舒也沒那麽擔心，只是交待池嘉，“玩歸玩，可不許喝太多酒。”

　景芮笑道，“阿姨放心，我會看著她的。”

　“她跟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這一幕多麽和諧，池嘉真希望她媽知道她跟景芮的關系之後，還能笑著說出這句話。

　池嘉依舊開池麗舒的車，楊露也開了車來，“小楊阿姨，那就麻煩您送我媽回去了。”

　“再見。”

　天空中下著點點小雪。

　寒意襲人。

　池嘉和景芮肩並肩站在街頭，目光都追隨著不遠處池麗舒和楊露手挽手離開的背影，各有所思。

　以前池嘉一直擔心她媽感情沒著落，現在可以放心了，起初池麗舒說自己過得很好時，她還不放心，但現在的確能感受得到，她媽狀態很好，甚至有點戀愛中小女人的味道。她這也算了卻了一個大心願。

　“看什麽呢，看這麽認真？”池嘉朝景芮轉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景芮回神，凝視著池嘉，一言不發。

　池嘉忙拉起景芮的手捧在自己手心，貼心暖著，一邊揉還一邊哈氣，迫不及待來表現自己，生怕剛剛說是普通朋友，景芮心裡又生她氣，“我手是不是特暖和？”

　景芮現在再看她們緊握在一起的手，有些無奈，她輕聲道，“有點冷，回酒店吧。”

　上車，池嘉打著方向盤，往酒店的方向駛去。一路上，兩人的話並不多，也許是心裡或多或少想了些心思。

　回到酒店，景芮剛換下高跟鞋，池嘉就從身後將她摟住了。

　冬日裡的擁抱格外暖人。

　池嘉靜靜抱了她一會兒，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認錯。”

　與其說是怕景芮生她氣，倒不如說是怕景芮對她失望，池嘉圈緊景芮，她寧願景芮對她發點脾氣，也不想看到景芮臉上閃過失望的神色。

　景芮明知故問，輕聲道，“認什麽錯？”

　“我不應該甩開你的手。”池嘉敢肯定，她甩開景芮的那一下，景芮心裡一定不好受，她也覺得自己太過分。

　景芮知道對池嘉來說，出櫃的心理壓力不小，那種突發情況下，池嘉也不太可能以女朋友的身份將自己介紹給她媽。

　“我錯了。”池嘉又悶悶說道，認錯態度十分誠懇。

　景芮不想再給池嘉壓力，她轉過身，反而輕松笑道，“嗯，親我一下我就原諒你。”

　池嘉愣了愣，滿心感動，她用力將景芮抱緊，以前大概是瞎了眼了，才沒發覺景芮的好，“你要不要這麽溫柔體貼……”

　“我就是栽你手裡了，你知道嗎？”景芮同樣抱緊著池嘉，無可奈何卻又心甘情願。

　“我答應你，不會有下次了。”池嘉下定決心了，想盡快和池麗舒坦白這件事，做到她之前給過景芮的承諾。景芮都說了會陪著她一起面對，卻是她自己像縮頭烏龜一樣在一味逃避。

　池嘉抱著景芮，盯著她的眼眸認真說著，“再和我媽見面，我就是說你是我老婆，說我要嫁給你，不對，是你要嫁給我……”

　“所以今年的求婚，你會答應我了？”

　“你可以求個試試。”

　“小狐狸精，就會折騰我……”說著，景芮就近貼上池嘉的唇，親吻起來。

　池嘉吻了景芮兩下，捧著她的臉問，“你覺得我媽怎麽樣？她好像很喜歡你。”

　站在樂觀的角度想，至少她媽對景芮很滿意，還不是一般的滿意，都給誇上天了。

　“我就想不通了，你媽性格那麽好，怎麽你就是這個臭脾氣？像隻小母老虎一樣。”

　“拜托，我在公司別人可都叫我女神的，怎麽到了你這不是狗子就是老虎……”

　“我這是誇你特別。”

　“損我還有理由了……”

　景芮笑著再度貼上池嘉的唇，說話聲湮沒在細碎的親吻間。

　“明晚我請阿姨吃頓飯，我們和她認真聊聊。”景芮這次特意過來，就是不想讓池嘉一個人去面對，池嘉又是個急性子。

　“明晚？”池嘉意外景芮會這樣說。

　景芮想了片刻，道，“我覺得你媽會理解我們。”

　“你怎麽看出來的？”

　池嘉還以為景芮能說出多精彩的分析，結果只聽景芮不緊不慢道了一句：“女人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