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位思考，要是自己圍殺對手時莫名其妙進了監獄，對手還大搖大擺跑來“探監”，怕是真能被氣死。

　不過此時此刻的蘇末顯然沒有時間和心思可以去計算千虹那群人的心理陰影面積，她和顧停雲正被那巨狼帶著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向地牢深處一路拔足狂奔，前後左右都是系統兵，還不得不面對將要到來的未知。

　很快，巨狼的腳步停在了一間牢房外。

　四周的守衛似都怕了它，受傷的、沒受傷的都隻敢拿著手裡的長刀，一臉警惕地指著它。

　而它隻隔著一層鐵欄，靜靜望向那間牢房。

　裡面，除了一地乾涸的血跡，便是空空如也。

　顧停雲從狼背上跳了下來，伸手將蘇末接了下來了，回頭的那一瞬，她似在巨狼眼中看見了分外隱忍的淚光，心底不由得生出幾分難以壓抑的酸楚。

　“也……也許，你主人是被轉移到別的地方了呢？”顧停雲無措地安慰著，一雙眼茫然望向了蘇末。

　她哪辨得清玩家和NPC的真正區別？除了知道玩家死後是去復活點，野怪死了會原地刷新，別的什麽都不知道。

　恩公口中的NPC……死後，會去哪裡？它們也會和那些野怪那樣，隔一段時間就刷新嗎？

　蘇末不禁皺眉，她對NPC產生不了多大的共情，但顧停雲這種入戲的眼神讓她莫名感覺壓力很大，一顆心不自覺跟著多入了幾分戲，一時覺得四周的氣氛都沉重了起來。

　僵持之中，蘇末冷靜地掃視了一眼四周，忽然看見不遠處一間牢房外站著一個神色惶恐的牢頭。

　那是從城門口到地牢深處，她與顧停雲一路走來，她所看見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神色有異的NPC。

　那一瞬蘇末忽覺心下一亮，立即明確了方向。

　下一秒，那牢頭就似能感應到她的目光似的，抬眼與她四目相對了片刻，轉身就跑。

　“別讓他跑了！”

　顧停雲一直認真注視著蘇末的每一個微表情，自然也看到了那個牢頭，此刻見他想逃，瞬間張弓，蓄力瞄向他的後膝，放了一招后羿射日。

　雖說顧停雲只有30級，可后羿射日好歹是驚鴻所有技能中傷害最高的一個，那牢頭怎麽看也不是boss級別的NPC，忽然後膝中箭，自是一個沒站穩，瞬間摔了個狗吃屎。

　幾乎是與此同時，巨狼一下撲了上去，將其狠狠按在了自己的利爪之下。

　“她人呢？”巨狼的聲音低啞而又壓抑，短短三字，微微顫抖，卻還帶著一絲淺淺的希冀。

　只是它所期待的，本就是一份渺茫易碎的幻想。

　那個被它按在地上劇烈顫抖的牢頭，終是結結巴巴說出了一句它並不願聽到的真相。

　“她……她早死……死了……是自殺的，受不住刑……自殺的……”

　那一刻，它選擇了沉默，卻掩不住赤紅的雙眼中滿是悲痛，痛得仿佛似要滴出血淚一般，盈眶的水霧，都似被那悲愴染紅。

　顧停雲想要上前寬慰，卻發現自己並不是多會說話的人，伸出的手懸於半空，最終卻沒有勇氣將它輕撫。

　沉默過後，巨狼將鋒利的爪刺移至牢頭喉間，嚇得牢頭大聲喊道：“別殺我，別，別殺我……這，這都是曲大人的意思，我……我們也沒辦法啊！”

　“她在哪？”

　牢頭被嚇得尿了褲子，說話聲音顫抖得不行：“什麽在哪啊？”

　“主人在哪！”

　“城……城東郊，亂葬崗……”

　牢頭話音剛落，喉嚨便被巨狼刺穿，於下意識掙扎兩下後立即沒了呼吸。

　顧停雲被嚇了一跳，回過神時只見蘇末已翻身坐至巨狼身上，對她伸出了手。

　【私聊】[素手點墨]：沒事的，它只是一堆系統數據，是官方編的故事，看看就好，別太放心上。

　真的只是故事嗎？

　在往外逃的路上，顧停雲越想越覺得難受。

　那個“主人”對它來說一定很重要，再觸發所謂“劇情”的瞬間，它顯露出了自己對雲天城地牢的熟悉，那樣的熟悉，必是早已孤身闖過一次才能做到的。

　那時，它雖失敗了，主人卻還活著，所以它沒有逃遠，只是一直徘徊在雲天城附近，等待一個機會，或一個能夠幫助它的人。

　沒有人知道它究竟等了多久，可當它等到之時，再次進入這座地牢，主人已經沒有了。

　那一刻，它的眼神裡悲憤，語氣裡的痛楚，那種痛失一切的無助感，分明是那麽的真切。

　她真的很難接受蘇末口中那種，它只是一堆“系統數據”的說法。

　……

　離開地牢底層後，巨狼明顯沒那麽暴躁了，除去進來前後眼神上的變化外，它回到了最初那種安靜得像隻真坐騎一樣的尋常狀態，又能受到騎乘者的操控了。

　出去的路上，她們受到了不少阻攔，但和上次逃獄時的難度差不多，雖然巨狼已經不再攻擊系統NPC，卻仍沒難倒顧停雲——畢竟這一次，她已經學會用技能了。

　幫忙加血的空閑裡，蘇末翻開任務看了一眼，見上面沒有顯示任務完成，也沒有新的提示，不禁輕歎了一聲。

　看來還是得去亂葬崗看一眼才行了。

　她這般想著，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循聲望去，竟見檀木燒在一間牢房裡給她打招呼。

　看來跟進來的那群人現在應該都在這裡了……

　蘇末有些不好意思地與她隔空喊話：“你要關多久啊？”

　“不久不久，一個小時，很快的！我問了，隔壁千裡的要關到下午才能出去呢！”檀木燒說著，蠻興奮地朝那兩人一狼揮了揮手，以示道別：“墨姐不用管我，快去做任務吧！”

　隔壁千裡故人來的那位幫眾不禁在那一刻縮到牢房角落蜷身畫起了圈圈。

　蘇末哭笑不得，不再管沿途看見的任何人，離開地牢後便於第一時間朝城東郊的亂葬崗趕了過去。

　巨狼的奔跑速度比現階段很多玩家能獲取的尋常坐騎快上不少，沒一會兒便已出城，來到了城外東郊的亂葬崗。

　這裡無疑是一個亂墳堆，滿山都是歪七扭八的無名碑石，隨處可見森森白骨，遊戲裡雖不至於讓一個場景充滿腐爛的氣息，但那股死寂確實做得十分逼真，大白天的，真就讓踏進來的人感覺四周都很涼很暗，十分森冷。

　巨狼最終沒有找到自己的主人，它靜靜擇了一塊無名墓碑，在邊上趴了下來。

　下一秒，隻聞“叮”的一聲系統音。

　《月蝕谷的孤狼》

　難度等級：50級。

　【任務一·已完成】

　目標：幫助熾琊入城。

　達成隱藏附加目標一：任務過程中未曾死亡。

　達成隱藏附加目標二：參與擊殺五十名守城士兵。（目標進度：61/50。）

　【任務二·已完成】

　目標：幫助熾琊進入雲天城地牢，尋找主人蕭寧。任務過程中，所有巡城士兵皆會對您進行攻擊，建議盡量躲避。

　達成隱藏附加目標：找出將蕭寧虐殺的牢頭。

　【任務三·進行中】

　目標：安慰熾琊。

　注意：任務完成度越高，最終結算時獲取的獎勵更多。

　蘇末看著這個任務三，不禁呆在了原地。

　安慰熾琊，是任務目標。短短四字，看起來越是簡單，越讓蘇末覺得不可能那麽簡單。

　這年頭，就連安慰一個NPC都講究完成度嗎？

　蘇末不禁摸著下巴，腳尖不自覺點了兩下地，抬眼望向沉默了一路的顧停雲，道：“你會安慰人嗎？”

　顧停雲胡思亂想了一路，此刻忽然被蘇末問到這麽一個問題，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

　“那……”

　“我們為它報仇好不好？”

　“嗯？”蘇末拉開任務欄又看了一眼，道：“沒有這個任務。”

　顧停雲卻握緊了手裡的弓，目光倔強道：“不做任務，只是為它報仇。”

　蘇末不由詫異，四目相對那一刻，她竟從顧停雲眼中看到了一寸一瞬即逝的淚光。

　她滯於原地不知如何回應，只見顧停雲快步走到巨狼身側蹲下，伸手輕輕撫上它的耳朵，認真問道：“那人口中的曲大人是誰？”

　“曲冥楠，雲天城城主……”

　“他為什麽要殺你主人？”

　“兩年前，有人尋到主人，以萬金主求購曲冥楠的性命……主人哪敢得罪雲天城的城主？她本意拒絕，可那雇主似是來頭不小，一寸寸切斷了主人的退路，逼得主人不得不尋了一批又一批亡命之徒，一次又一次執行著這個難以完成的任務。”

　“血鴿與常合作的殺手之間從不止是利益關系，還有許多比性命更重要的把柄，那種無所牽掛之人，主人從不敢用，所以也少有遭到出賣之事。只是，曲冥楠的手段太過殘忍，最後終是有個殺手承受不住酷刑，出賣了主人……”

　“曲冥楠想知道究竟是誰要取他性命，於是下令追捕主人。我勸主人出賣雇主，主人卻同我說，那個雇主的名字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她心意已決，就是帶入土裡，也不會再提起一次……我問為什麽，她沉默了很久，最後只是淡淡笑了笑，說……她也有想要拚上性命去保護的人。”

　“再之後，主人放棄了逃命，背著我……獨自一人前往了雲天城。”

　顧停雲咬了咬下唇，沉默地站了起來，轉身朝雲天城走去。

　蘇末快步追了上前：“你去哪兒？”

　“找曲冥楠。”

　蘇末不禁皺眉：“然後呢？”

　“殺了！”

　蘇末驚道：“你……你沒事吧？”

　哪有三十多級的玩家跑去殺自家主城城主的？有沒有人能告訴她，這種死罪成功關幾天，未遂又關幾天？有沒有可能直接在遊戲裡把牢底坐穿？

　“你聽到了，它主人是偷偷撇下它，孤身來到雲天城赴死的……”顧停雲轉頭望向遠處那個孤獨的身影，微紅了雙眼，“它不敢妄想，更不敢僭越，可它主人拚上性命也要保護的分明不是別人，就是它啊！”

　顧停雲說著，第一次沒有尋求蘇末的意見，也沒有懇求蘇末的隨同，轉身大步跑走。

　蘇末望著顧停雲的背影，一時失了言語，對她而言，什麽熾琊蕭寧都不過是任務中的NPC，是遊戲世界的滄海一粟，正因如此，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劇情中任何人的感情當一回事。

　只是不知為何，當看到顧停雲紅著眼把這句話說出來時，她卻忽然感覺自己心裡某個地方被什麽東西觸動了。

　哪怕這只是一個故事，她遇到了，那她就是故事中一份子。

　她本就不該像路人一樣冷漠的。

　……

　趕往主城的路上，顧停雲忽聞馬蹄聲聲入耳，下意識停步回望。

　那日，太陽未至正空，蘇末在她身側勒馬，逆著光、帶著笑，對她伸出了一隻手。

　顧停雲下意識歪頭髮愣，沒有回應那個共乘邀請。

　蘇末見了，挑眉問道：“做什麽，你就打算這麽跑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