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望手中所持的便是監天司的河神令。監天司的大司命,與風伯河神,都各有一枚證明身份的令牌。此令牌不僅是身份證明,還是開啟監天司傳承的鑰匙。監天司就是因為沒有河神令,這才斷了河神的傳承。
青嵐一直在追查風伯與河神的蹤跡,直到死前也隻尋回了風伯。如今青嵐仙逝,河神卻突然出現了,怎能不令項斯年驚訝。
禤景宸凝眸,將目光投在了項斯年身上,項斯年了然,隔空將念望手中的漆黑令牌攝了過來,指尖燃起了一縷火,燒在令牌上,燒出了一縷縷藍色幽光。
項斯年滿臉訝異,看向禤景宸,點了點頭。
禤景宸看著帳中跪著的念望,問道:“你既然是河神,為何如今才回朝?還有,你要與朕說什麽事情?”
念望苦澀一笑,言道:“非是臣不歸朝,乃是臣身上有罪。”他抬眸,看向了禤景宸似真似假地說道:“青嵐大司命還在世間時,臣不敢踏入源州半步。乃是刺帝對當年監天司的所有人下了命令,只要見到我,格殺勿論。”
“哦?你所犯何罪?”禤景宸擰起了眉頭,疑惑地問道。
“欺君之罪。”念望一字一句陳述道:“我乃河神,與風伯同是帝王守衛之人。可我當年所追隨之人,非是刺帝,乃是刺帝的皇夫,楊望先生。楊望先生,也就是昭明太子殿下的親父。楊望先生於我有知遇之恩,楊家巨變之後,按照心中信仰我便追隨了年幼的朔殿下。”
念望所言,半真半假,畢竟他從來沒有追隨鍾離朔的打算。可是在禤景宸面前,他卻裝出了一份忠心臣子的模樣。
禤景宸擰起了眉,與念望說道:“難道這就是刺帝給你定下的欺君之罪?”
念望搖搖頭,說道:“非是如此,而是另一事。此乃前朝秘聞,隻如今刺帝已經逝去,我也可以說出來了。”
“當年刺帝生產後,楊家巨變。因著皇夫不受刺帝喜愛,連累剛出生的朔殿下被刺帝扔在了冷宮由宮人撫養長大。彼時我與風伯同為守衛陛下之人,卻被刺帝派往冷宮守衛朔殿下。”
“然後,我發現了一個驚天之密。”
“刺帝名諱一個塵字,而甚少有人知道,其雙胞胎妹妹宣寧長公主單名一個煙字。當年,楊家巨變後,宣寧長公主因病去世,刺帝發了國喪。”
“其實不然,長公主還活在世上,她與冷宮中的朔殿下待在一處,被刺帝囚禁住了。”念望仰頭,看了一眼禤景宸的神情,見她面色無異,繼續說了下去。
“刺帝……竟是與其胞妹生出了不倫情愫。”念望深吸了一口氣,言道:“風伯乃是忠君之人,對帝王的喜好全然無謂。宣寧長公主乃是一溫婉之人,由她教導長大的朔殿下聰穎十分,博學多才,我原以為會與風伯守著這個深宮秘密老死,可是好景不長,朔殿下……”
“朔殿下在八歲生日的那一天,說要爬出宮牆看看,卻被驚落宮牆。”念望歎了一口氣,言道:“殿下過於聰穎,非是凡塵俗子,又因著刺帝的殺孽,導致活不過八歲,就要魂歸東皇。”
“宣寧長公主憐愛殿下,待她如親子,求我等救醒殿下。”
“風伯乃帝王守衛,沒有刺帝首肯,自然不應。而我……原本就是朔殿下追隨之人,自然是全心搭救殿下。”
“宣寧公主與殿下有血脈聯系,臣便施了禁術,希冀能逆轉東皇的星盤。”念望扯了扯嘴角,長歎一聲:“大司命博覽群書,此等改天換命之巫術,想必也略知一二吧。”
項斯年動容,言道:“鬥轉星移,以命換命?”
“正是如此,因此朔殿下活過來了,宣寧公主卻香消玉殞了。”念望說道:“長公主知刺帝會因此事要我死,可是公主是何等寬厚之人,知道如此,便命我施術之後遁走雲州。”
“雲州南疆乃是東皇不會管制的地方,監天司的司命推測不到那裡。可是風伯忠君,追殺我多年,逼我再也回不到源州。”
“這一走,便是多年,再回源州,臣見到的就是朔殿下的遺物。”念望將目光落在了禤景宸案前上,禤景宸順著他的目光看著鍾離朔破碎的玉,心頭一片澀然。
“這就是臣身上的罪。”念望歎了一聲,言道:“身為臣子,沒有守護好君王。”他渾濁的雙眸中,隱約有著淚光,令人動容,“微臣一返回源州,即刻調查了宛州援軍一事,卻發現了當時宛州主將徐明義心懷不軌。”
“由徐明義,找到了莊子禮身上,發現了另一驚天之密。原來朔殿下***之前,已遭奸人陷害。”念望抬眸,看著禤景宸仿若泣血道:“我以秘法探查,終於得知朔殿下之死,乃是中州亂臣所為!”
“此奸人,便是當年反臣中州王之子,世子鍾離程!”
禤景宸一聽到這個自己追查已久的名字,全身都緊繃,言道:“你可知,此人在何處?”
念望答:“我追查許久,就是為了給朔殿下報仇雪恨。此人化名錢程潛入宮中,當了一個小侍衛,給朔殿下下了毒。”
“他如今當上了金袍衛統領,便與徐明義謀劃,逼宮還朝。”
“陛下,我就是為此事而來!”
念望抬頭,指向了錦盒底部,言道:“我為朔殿下接觸徐明義多年,奪得他信賴後,替他潛入溯北,偽裝成明戈齊謀士,替明戈齊奪得君位。”
“陛下,徐明義與鍾離程野心勃勃,勾結溯北,意圖謀反!”
“這盒子裡,便是臣搜集多年的罪證。他們以刺殺蘇合世子為暗號,與明戈齊合謀,以慶國撕毀盟約為借口,令溯北入侵瀾州。調走兵馬,好攻陷源州!”
“陛下,逼宮之日迫在眉睫,就在不日到來的中秋佳節!”
他仰頭,看著禤景宸,說道:“徐明義老奸巨猾,楚國遺老居心否測,鍾離程的身份隱秘,臣別無他法,隻好告知陛下,八月十五那一日,為這群亂臣賊子做一場鴻門宴吧!”
就連禤景宸沒有想到,一直以來命監天司搜集的罪證,此刻不費吹灰之力的落在了手上。她取出了盒子底部,那裡是一本厚厚的名單。
錢程乃是鍾離程,借由宛州楊家的船商,運走了兵庫的武器,送給了溯北。溯北贈他馬匹,培養了一支軍隊。而中州那支,就是其中之一。
幸得念望偷天換地,控制了將領和盤托出,損失了他們在中州的棋子。
禤景宸凝眸,目光掃過了那一連串的名單,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念望身上:“先生辛苦了,朕依先生之言,就為這群亂臣賊子,擺一出鴻門宴。”
“先生立下如此大功,此事畢了,朕還望先生能還朝。”
念望卻是搖搖頭,說道:“臣無所願,隻為替君主報仇,而今快要得償所願了,又恐監天司失去傳承,便將令牌交了回來。”
“大司命,我大限將至,還望大司命持此令,為監天司再培育一名河神守衛陛下吧。”
念望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禤景宸心中存有疑慮,見他如此,又說了幾句話,便讓他退下了。此時一輪明月綴滿了夜空,明亮得令念望想起了兒時的情景。
靈帝尚道,太一觀對沒有根基的道童甚為嚴格。有一回,他打翻了靈帝的香爐,險些被道人杖斃庭下,是楊望公子救了他。
那是一個滿月,星月下,清秀的道人朝他步步走來,攔下了師兄的棍棒,救下了他這條在那個信仰亂了的年代裡不值一提的性命。
可是這樣的好人,到後來卻落了全族被屠的下場。
快了,就快了。當年他誘騙宣寧公主替朔殿下死去,令刺帝痛失所愛。後來哄騙中州王謀反,鍾離王室死得乾乾淨淨,留下了鍾離程亡了楚國。
而今,只要等到八月十五,取了鍾離幕與鍾離程的性命,他就可以了了心願,毫無牽掛地成為東皇的司命。
他對禤景宸隱瞞了許多事,唯有輔佐她將有心之人一網打盡這份心沒有變。他要殺鍾離幕,就不能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不過不要緊,鍾離幕死後,他會為了朔殿下之死,以死謝罪的。
似乎將多年的重擔卸下,念望一身輕快,朝著自己的營帳中走去。
那些信任他的人,全然不知被他換了多少可用之人,只等著八月十五對女皇露出爪牙,被盡數收入網中。
念望離去之後,將所有事情梳理好的禤景宸,將那一遝名單交給了司命核實。又命楊玉庭暗自調動兵馬,準備好了一場給鍾離朔的復仇之宴。
月近滿,禤景宸坐在帳中,將白皙的手指落在了那一枚碎裂的青玉上,凝望良久。好一會,她才勾著青玉的輪廓,輕喚了一聲:“殿下……”
她是應該,替鍾離朔復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