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罷明月的話, 王余笑了。

“我當然知道。她活著, 而你死了。她依然自由, 但你被關在這里了。”

“她不自由。”明月道, “她會一輩子被找尋我弟弟的下落，和破壞themoon這兩件事所困住。她這一輩子都得不到解(脫tuo)。”

“不對。”王余看著他道，“你讓她找到themoon，就是想借她的手除掉它。你想借你的母親，來除掉你親自種下的惡果。你已經意識到了它的罪惡。”

“你這樣認為？”明月問。

王余道︰“這是系統判定的結果。否則, 你怎麼會僅僅被判為無期。”

明月笑道︰“我以為是因為我在游戲里表現得不錯，你們決定用我。比如……你果然親自來了。”

王余︰“你不用不承認。系統會將人的功德算得清清楚楚。你已經意識到你放任themoon肆意發展所導致的結果了。你和你母親走了兩個極端。”

“過猶不及，我講究中庸之道。所以, 我當然會控制你。但我跟你母親的做法不同。我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

“珍惜吧, 明月。否則, 你連現在這個生命形態都無法再維系。按人間的說法, 你會魂飛魄散。”

站在彼岸花旁邊的王余說這話的時候，眼里居然有些溫柔。是類似于大慈大悲觀世音普渡世人的那種溫柔。

“明明引人入黃泉，卻作這般慈悲相……”明月傾身問他, 聲音沉下去，“你是菩薩還是閻王？”

王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只說了一句︰“跟我來。”

隨後, 有黑衣人抬轎而來, 明月坐了上去。

到達目的後, 明月下轎, 看到面前有座從中間裂開來的山。

王余站在這座山前, 廣袖長袍，回頭的時候笑得依然慈悲溫柔。

他就帶著這麼溫柔的笑，握住明月的手腕，繼而將他送入那座山的裂縫中。

裂開的山快速合攏，明月抬起手臂，雙手死死扣住石壁，但在他遠遠還不能掌控的力量面前，他的一切掙扎都無濟于事。

山壁徹底合攏前，劇痛之中，明月抬起頭，汗濕的頭發下來，後面是一雙冰冷的眼。他死死瞪著王余，臉(色)極為蒼白。

王余回看他，模樣非常雲淡風輕。“推壓地獄。現階段每日一次。受罰吧。”

-

游戲的時間流速與世間不同，游戲里的一年相當于世間的一天，這主要是為玩家考慮的，刻意放慢了時間。但游戲之外，整個地獄各個區域的時間流速又不盡相同。

故而很長一段時間內，明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這里待了多久。

他只能感覺自己在這里真的太久的時間，久到他幾乎忘記了人間的顏(色)。

看不到盡頭的時間將一切拉得無比漫長。

無聊的時候，明月只能把回憶一寸寸在腦子里播放。

剛開始的時候，他驚覺記憶力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父親的不作為，母親的刻薄與控制欲，反而在他心理放大。

與此同時，年少時多在意過幾眼的人，那個人帶給自己的一點點好，也會一遍又一遍地被回憶無限放大。

尤其是在受各種酷刑的時候，痛苦至極，明月只能將生命里僅僅擁有過的一點美好加以想象，將它變得一次比一次更美好。

這個時候，顧良對他明月來說，更成為了一種被他賦予了想象後，而構建出來的一種意象、或者說一種符號，是象征著美好和光明的那種。

再後來，王余給明月安排了工作，以及了解這個系統、乃至這個世界的機會。他只需每月接受一次這個懲罰即可。

面對完全未知的世界，明月尚能游刃有余地應對，無聊的時候，又或者系統缺人手的時候，他會幫忙寫寫劇本。

他也沒想到，他會遇見顧良。

-

這一日，xs004號控制中心。

黑衣人在核對《不死之城》的玩家與角(色)匹配的名單。

他看到什麼，問明月︰“不對啊，顧良這個玩家，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拿到凶手牌。你……你動過手腳？”

明月只道︰“我向上面申請了，我想讓他留下來幫我。所以我有權針對他進行一些單項考核。上面也沒有說不可以。”

黑衣人︰“才玩過兩個初級本，你就做決定了？話說回來，他確實各項評分還不錯。只是，他即便拿到劇本，也能通關吧，他不一定會被投出來。他要是成功逃(脫tuo)，你也沒辦法把他弄過來。”



明月道︰“可他會主動坦白的。我認識他，也看過他之前的表現，乃至部分生平。這麼多年過去，他果然一點沒有變。”

因為楊夜加入，明月的計劃落了空。

于是顧良下一個要去的懲罰本，是他親手寫的。他想再多觀察他一下。

第一日演繹結束後，回到離《第五個人》劇本場地最近的xs007號控制中心，明月在看監控玩家的畫面回播。

這晚，他化作小草npc，在雪夜遇到了顧良。

怕鬼的顧良非常驚惶，而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被記錄了下來。

這個時候在控制中心里，明月看見的就是這些表情。

將畫面定格在某一瞬，面對著顧良含著恐懼的眼神，明月敲了幾下平板。

代碼輸入後，有機械聲音響起。

“表情分析與情緒識別系統已開啟。正在計算玩家顧良的情緒。”

“分析結果顯示如下，恐懼情緒60%，疑惑情緒20%，埋怨情緒20%。”

明月想了想，點擊了“埋怨”二字。

系統道︰“埋怨情緒詳解——玩家因天氣太過寒冷而對系統產生埋怨情緒。”

听到這里，明月幾乎失笑，然後他把目光放在了平板上的文字解析，盯著“恐懼情緒60%”這幾個字看了片刻，他笑著打開一個新的名叫《娃娃》的劇本。

他敲著平板，快速錄入幾個字︰“我那麼愛你，你為什麼怕我呢？”

明月是真的想過要把他留下來，甚至在《犀照》中安排他當偵探，而自己進入其中扮演凶手。

在漫長的懲罰歲月里，經過明月一遍又一遍回憶的疊加，再賦予自己的想象，顧良成了一個他少年時期象征著完美與光明的符號，是他年少時可望不可即的夢，也是在他地獄時期照進來的一道光。

但他們之間，是娃娃與名媛，是公爵與艾美麗，甚至也可以是紅村長與小離……

在劇本里，明月已經預演好他和顧良最可能的結局。

終究，正如少年時代他選擇遠離一樣，這一回，他依然決定送顧良回去。

-

這日，受刑之後，明月攥住王余的衣襟。“刮骨、剃(肉rou)、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你沒少折騰我。你當心點。總有一天，我會踩到你頭上，成為下一個宋帝王余。”

“好呀，你要是真能修成下一任宋帝。我可以退休享清福了。”最後王余攤手，很隨意地說，模樣閑適極了。

並沒能觸怒他，似乎是因為這個緣故，明月松開手，重新坐在石凳上，表情不太愉快。

“你在怨我給你設計的測試嗎？”王余垂眸看著他道，“其實這個測試，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給自己設計的。當我看了你寫的那些劇本，我已經知道，你會讓他回去。”

“明月，你並非你想得那麼不可救藥，至于地獄，也沒你想得那麼苦。”

明月看他一眼，語氣頗為冷淡。“不要自以為是。你最喜歡自以為是。但其實你一點也不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你，但我想我對你的了解程度，比你認為的要稍微多那麼一點。所以，其實自以為是的從來是你。”

“最後一次推壓地獄的刑罰已經結束。你可以攢功德贖罪了。”

王余朝坐著的明月伸出手，那一瞬(露)出的神情頗為溫柔。“簽了任命書，跟我走吧。”

明月盯著他，眉毛挑了一下。“上一次我這麼跟你走之後，馬上就粉身碎骨了。”

王余笑了。“那這次會遇到什麼，你可以保持期待。”